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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次婚姻

翠儿走后,瑛姑呆呆地坐织布机上,打死也不敢相信,刚刚翠儿讲的话。大概这丫头真是发疯了,竟说出那样的话来。好歹等下婆婆回来了,自己是定要问个究竟的。花傻子!怎么可能啊!自己要嫁给外婆村里的那个流着口水,天天只知道傻笑的花傻子,而且还是婆婆同意了。想着小时候,常随娘去外婆家,见到的那个花傻子,瑛姑像是吃了只苍蝇一样!“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瑛姑看着手中的梭子,坚定地说,“我是死也不同意的!婆婆也不可能这样做的!”说到这一句,瑛姑似乎看到了婆婆暴跳如雷的样子,叉着双手,站门口大骂:“是哪个短命鬼这样埋汰我们瑛姑的!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瑛姑可是方圆几十里最俊的姑娘!他花傻子下辈子罢!”瑛姑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继续愉快地把梭子丢得飞起来。

婆婆回来了。老太太拄着根小竹杖,“咚咚咚”走到织布机旁,摸摸刚织出的新布,闻一闻,满意地点点头,“比早前织得好多了!不见什么线头,新布就平滑、齐整哩!”瑛姑笑笑,手并未停下问:“婆婆,又去兰婆婆家了吧?”“是哩,你兰婆婆今天夸你了。”“好好的,她老人家夸我什么?”瑛姑红着脸问婆婆,“夸你懂事、能干,又俊!”婆婆好像自己受了奖赏般,脸上光彩照人。见婆婆难得像今天这样高兴,瑛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是瑛姑自己心里,也断不相信婆婆聪明人会办会那样糊涂事。朱老太太站一会,就回到自己房间,昏暗的光线下,坐在椅子上,老太太半闭眼睛,盘算着刚刚在兰老婆子家,潘家媒婆说的条件。潘家财大气粗,彩礼不同一般:光水田十亩、银元五十块,五十块!如今世道,一个银元,差不多能买头牛了!肉、面、衣饰不上算。“方圆几十里,也难见这么重的彩礼!潘家是个大财主!”老太太嘀咕着,微微点头。自从抵押出去那十亩良田后,老太太心里一直像扎了根刺,时时觉得没脸去见地下的老头子,这下好了,良田又回来了!也不用担心自己哪天走后,外男以后的生计了,两全其美!那潘家媒婆也真是好口舌,一通夸,把个朱老太太没差捧到天上:“要我说呀,朱老太太,您竟是个戏文里讲的‘巾帼英雄’,这话一点也不过分哩!”潘媒婆薄薄的嘴皮子上下飞动,竖起个大拇指道:“一个老太太自儿子媳妇过世后,硬是支撑起了一个大家,”说到此,潘媒婆滚下两滴眼泪,竟惹得朱老太太想起了死去的有成,鼻子一酸,老泪横流,兰婆婆也陪着掉下一滴眼泪。潘媒婆拉着朱老太太的手,继续道:“不仅是留住了朱家独苗,还把几个孙女调教的懂事能干,竟是个个水灵灵,人见人爱,别的不说,方圆几里,只要说到小脚,那谁不知你朱老太太的小脚孙女?”兰婆婆也点点头,“嗯,瑛姑的小脚你是没话说的!”“人家潘财主儿子就点名着要瑛姑,其他闺女,瞧都不瞧上呦!”潘媒婆拍着朱老太太的手说,露出艳羡的神情。“那还有什么说哩,是庄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婚事哦!”兰婆婆一旁不断咋舌。朱老太太听着心里高兴,可并不言语。“哎呦!我的老太太,您倒是吭一声啊!瞧我说了大半天,热得我···哎哎···水水,我得喝口水!”说罢,端起杯水,一口啜了大半。不想翠儿娘走进屋来,“兰婆婆,今天家里来客了!呦!朱奶奶也在啊!···我就借簸箕。”兰婆婆起身把簸箕端给翠儿娘,翠儿娘接过,说声“用完就还来”转身,放下步子慢慢离开。“这婆娘也不知躲窗下听了多久!”朱老太太厌恶地皱皱眉。,复又清清嗓子说道:“也不知潘家儿子怎么个模样?”“哎!老太太,那叫一个郎财女貌,潘财主家还能亏了我们瑛姑不成?那少爷么?忠厚老实,一天也话不多,潘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瑛姑这一过门还不由着她。”见日头逐渐偏西,朱老太太起身,潘媒婆和兰婆婆也随即起身,“让我回去思量几日罢!你也是辛苦一趟了。”朱老太太说罢,拄着竹杖回家去了。朱老太太其实早有耳闻潘家儿子的事。瑛姑外祖母家就在潘家村,早年瑛姑娘在世的时候,偶尔也会提到自己村里的财主,说到潘财主就会顺便叹息一下:诺大家产,竟后继无人。潘财主老婆生了四个闺女后才生了一个儿子,但那独子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木头。老太太想到这点,心里又矛盾了。瑛姑要嫁了那样一个傻子,还不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了。想到自己的孙女孝顺、能干、水灵俊俏,再想想那傻子,老太太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然而,潘家的彩礼也真是重啊!也罢!人活一世,哪能十全十美,再说,是女人终归要嫁男人的,嫁谁不是嫁?嫁潘家,外男也有的指靠了,姐姐护着弟弟,天经地义!如今,孩子们渐渐长大,饭量眼见增加,朱家的几亩薄田根本养不齐活一大家子人,十亩水田,确实解决了一个朱家的大问题啊!嫁罢!嫁罢!

第二天,朱老太太颠颠地拄着竹杖,来到兰婆婆家,“给我传个话给那潘媒婆,就说我同意这门婚事了,嗯,同意了!”“这就对了!放着这么好的人家,瑛姑,也是有福了!”兰婆婆赶忙道喜,“一会儿,叫我家大平去传话,放心罢!”俩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

朱老太太并不打算自己告诉瑛姑这个消息,却委托了兰婆婆来说给孙女听。在兰婆婆一番动情地解说后,瑛姑头顶像炸了雷一般,木头般地杵在那。瑛姑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要婆婆亲口告诉她。满世界找婆婆,终于在菜园子里找到正跪地上拔草的婆婆,“兰婆婆说的是真的吗?”“什么?”婆婆眼不抬,问道。“说要我嫁给花傻子,这是真的吗?”“什么花傻子?那孩子只是忠厚老实了点罢!就把你委屈成什么样了!”“婆婆,他真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瑛姑哭了,急得跺脚。婆婆把草一丢,骂道:“哪家闺女不是听父母的,就只你挑肥拣瘦!潘家不好,你要嫁哪家?”瑛姑见婆婆生气了,捂着脸一路哭回家,并不管路人诧异的目光。中饭也不曾吃,直到晚上,才在美姑的劝说下,起来吃了点子粥。老太太见了也不说什么,这样的事情,在她这辈子见多了,天下婚姻,不如意十之八九,日子嘛,过着过着,就成习惯了。翠儿背着朱老太太来了几趟。一日,见老太太不在,翠儿凑到瑛姑耳边,说:“你就打算这么嫁给那傻子了?依我看,还不如去找那卖萝卜的。”瑛姑垂手立着,摇摇头,一连几天,瑛姑尖尖的下巴越发显得尖了,“更加不可能!”两个姑娘静静地站在檐下,看着远处黛青色的山,谁心里都不清楚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得走了!”翠儿看着瑛姑的脸,“我娘一会儿回家找不着我要骂的。”“回去罢!”瑛姑拉着翠儿的手,眼圈一红。翠儿眼见,眼圈也红了,一扭头,走了。

婚期,越来越近。潘家的彩礼也送来了,彩礼担子挑进曾家山的时候,这个平素寂静的小山村简直是沸腾了。彩礼全都堆在前厅,婆婆甚是满意,不断当着瑛姑的面告诉来家里瞧热闹的人们,“要说这潘家真是没得说,财大气粗!”。这些人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彩礼,睁大眼睛看着,无不羡慕:婆娘们见了,指着自己的闺女说‘长大就要做瑛姑’;老婆婆见了,不停念叨‘掉福坑了,享孙女的福哦!’;男人们却是眼睛放光,嘴里“啧啧啧”地不停。外男同着村里来看热闹的小孩,绕着彩礼的担子,兴奋地追来追去。瑛姑看着满眼的彩礼,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似乎越来越重,小小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了,摇摇晃晃,跌坐在一条板壁边上的条凳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耳边人来人往的声音,并不曾听见一句。婆娘们见瑛姑低头坐一旁,以为瑛姑只是害羞,尖着嗓门,指着瑛姑笑道:“瞧着瑛姑这俊模样,这么些个彩礼,才般配呢!”众人皆笑道:“谁说不是!”纷纷点头同意。

迎亲的头两天,瑛姑再也爬不起来了,一天未进一粒米,躺床上不住哭泣,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朱老太太这才有点紧张,急得在自己房间里打转,自己去劝吧,瑛姑也听不进去。忽然,老太太有了个好点子,叫过外男,在外男耳边交代一番,推一把外男“去罢!”外男磨蹭着挪进姐姐的房间,摇着姐姐的身子,哭着喊道:“佳佳!佳佳!”瑛姑一把抱过外男,嚎啕大哭,最后,瑛姑一抹眼泪,大声朝婆婆房间方向喊道:“我同意!”

当迎亲队伍的锁喇响彻曾家山的时候,瑛姑脱下月白短袄,青色长裙,换上光鲜漂亮的喜服,来到婆婆房里拜别婆婆,却不见婆婆的身影,瑛姑才哭着告别弟妹们,恋恋不舍地坐进花轿,嫁进了潘家。当日,朱老太太躲在别的房里不愿出来,可迎亲的一走,老太太又巴巴地朝门外跑去,扶着门框,眼见瑛姑被抬走,捶着胸脯大哭:“我的瑛姑哎!我的崽哎!”

潘家果然是家大宅深,被人牵着拜堂之后,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被带进新房。夜深了,闹洞房的也走了,瑛姑坐在床沿,看着眼前瘦小的花傻子,心里更多的是悲哀。花傻子垂手站地下,呵呵傻笑,突然,花傻子端起煤油灯凑近瑛姑,瑛姑也吓一跳,不知傻子想干嘛。花傻子一手举灯,一手摸着瑛姑的脸说:“我娘说你俊,要我今天看个够!娘还说,今天晚上,要挨着你的身子睡觉,以后,以后也是。”瑛姑一听,倒是被这傻子逗乐了,说:“看够了么?——我倒问你,你家怎么养了那么多的狗,你听!”窗外打爆竹的声音时时引得后院中的狗狂吠。花傻子听惯了,并不以为然,继续傻傻地盯着瑛姑的脸看,嘴巴里不住地嘀咕“你的眼睛好看,你的鼻子也好看,你的嘴巴,嗯,呃,也好看!”瑛姑哭笑不得,避开傻子在脸上乱摸的手,说:“听说,你家养了许多狼狗,是么?”说到自家的狼狗,傻子来了劲头,放下灯,挥舞着手臂说:“那年,我爹带我去瓜地里看瓜去,有个人在偷瓜,我,我,我爹就叫狼狗上去咬他,哈哈,撕下一大块肉!”傻子手舞足蹈,做出了个吃鸡腿的动作,看着傻子兴奋的样子,瑛姑打了个寒战。“你知道,狼狗是谁的后代么?”瑛姑挑起眉毛来,故意问傻子,傻子见问,摇摇头。瑛姑继续说:“先前,村里并没有狗的,后来,有人说,去山里抓一只狼来养罢!驯服了它,让它对付时时进村祸害的狼。大家都同意了。”瑛姑瞥一眼傻子,见傻子听得入迷,继续编道:“于是,村里就派了一个最厉害的人去山上找狼,这人找了九九八十一天,才找到一条最壮,最勇猛的狼,重要的是,他听见别的狼都叫这条狼,叫什么你知道么?”瑛姑乍一问傻子,傻子一愣,低声地,急促地问:“叫什么?”“叫母舅!母舅大不大?”傻子想想自己的母舅,点点头,说:“大!”“于是,这人把这条狼套住,并带回了村里,日日锁在家中,并拿好饭好菜招待,后来,这条狼终于被驯服了,竟成了村里人的好帮手,大家也不叫它‘狼’,单叫它‘狗’了。只要有狼来祸害村里,这条狗就会出现,狼一见是自己的母舅,‘哄’一声都散了,谁不怕自己的母舅呢?”傻子点点头同意。“瑛姑继续问,你家那些狼狗是谁生的?你知道吗?”傻子从未想过,挠挠头,问:“是谁生的?”“狼和狗呗!这就辈分更低了,见着狗要叫什么?”傻子不耐烦了,说:“你还是直接说罢!”“舅公啊!”傻子想了半日,点点头。“以后,别叫你家狼狗去外面乱咬人来,人家家中要是养了狗,你想,那不是伤了舅公家的人么?”傻子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也同意了。被问了半个晚上,劳神思虑,想必傻子也累了,竟趴在被面上睡着了。瑛姑叹一口气,也靠在床上,眯了一晚。

第二日,天微亮,瑛姑就悄悄起床了,习惯地来到厨房帮忙。潘家不像朱家,厨房有个专门的婆子,见瑛姑,婆子忙把瑛姑推出,“看别脏了你,出去罢!有我就够了。”来到院中,想着扫扫庭院罢,可院中早有人收拾得干干静静的。潘家太太眼睛一直盯着瑛姑背后在看,见瑛姑看到自己,坐着并不动身,等着瑛姑过来问候。瑛姑连忙过去:“娘,您老人家也起这么早么?”“嗯,老人家睡不着哩!”潘家太太露出一丝笑意,“一会儿,吃罢早饭,我带你去家里各处转转罢!”瑛姑顺从地点点头。一会儿,潘家老爷出来了,瑛姑赶紧过去递茶问候,潘家老爷跟花傻子的身子板一样,也是精瘦精瘦,只不同的是,一双眼睛咕噜咕噜乱转。花傻子起床了,一家人才开饭。饭间,忽然从外头传来一声狗叫的声音,满嘴是饭的傻子口齿不清地喊道:“舅公来了!”

潘家老夫妇不知道傻子在说什么,互望一眼,并不理会。不想,外面狗继续大叫,引得傻子也大喊:“舅公来了!”“舅公来了?在哪?”潘家太太忙放下碗筷,往外头看去,并没见人影,笑道:“你也倒是学会顽皮了!”一家继续吃饭。白天,瑛姑被领着忙于拜见不同的潘家长辈,留心并熟记了潘家各处门道。花傻子几次想拉瑛姑去看他的几条狼狗,都不得空。晚上,花傻子见白日里瑛姑拜见长辈,就问瑛姑:“家里的狼狗是不是也要去拜见它的舅公?”瑛姑想了想,为难地说:“要,可是你不能让舅公见到,先前,你害得舅公的家人受伤了,不是么?”傻子颓丧地垂首,连连叹息。“没关系,我去也一样!”瑛姑安慰傻子,“你先睡罢!”瑛姑帮傻子脱好衣服,待傻子躺好,熄灯,并轻拍着傻子,不久,就传来傻子睡着的鼻息声。瑛姑和衣坐床上闭目养神,待到鸡叫头遍,蹑手蹑脚,轻轻走出房门,合上。寻找白天记下的门道,飞快地来到潘家大宅门上,心跳到了嗓子眼,静听一会儿,并没听见任何动静,轻轻拔下插销,拨开门栓,拉开一条缝隙,挤身出去。朝村外的一条大道奔去。月光下,瑛姑的小脚竟似飞一般。出了潘家村,要穿过一道山梁,才会见到别的村子。路,瑛姑并不陌生,打小跟娘来过潘家很多次。弯曲的山路长满了荆棘,拉破了瑛姑手和脸多少处,瑛姑并不知道,只是拼命朝前没命地逃,模糊中,后面似乎跟了几条大狼狗,张着血盆大口,瑛姑不住提醒自己:快逃,否则,就被狼狗吃掉。几次摔倒,手大概在滴血,但似乎并不痛,终于,下山了,眼见前面的灯光,村子在前面了!瑛姑长舒一口气,眼泪似乎要留下来,并不敢停下休息,继续朝前跑去。隐隐约约,瑛姑似乎听见后面有人和狗叫声,回头一看。瑛姑几乎魂飞魄散,后面来了一路人,举着灯笼火把,叫喊着,混着可怕的狼狗的声音。瑛姑小小的身子筛糠一般,跌跌撞撞,来到一座破旧的土砖屋前,拼了命地擂拳敲门。门终于开了,是个老婆婆。老婆婆见了瑛姑并后面追赶的人群,并不多问,半抱起瑛姑,轻声说:“可怜的崽!不怕哩!躲在米糠缸子里!”老婆婆叫醒老头子,把瑛姑藏好,熄灯。潘家人群呼啸而过,瑛姑几近晕倒。

躲在老婆婆家足有个月后,瑛姑才敢在一个晚上,回到曾家山。

一进家门,朱老太太见了,拍着手又哭又骂:“你个短命鬼啊!你个取债鬼哎!你嫁了人家又躲走···哎呦嘞!方圆十里,人家都晓得了咯!”瑛姑跪在地上,抱住婆婆的脚喘不气来地“呜呜”直哭。哭罢,朱老太太看着瘦一圈的瑛姑点点头,咬牙道:“这下好了!彩礼第二日就被潘家要回!我活了几十岁,何曾丢过这样大的脸面?——如今,这附近谁还敢跟我们结亲?你倒说说看!”瑛姑心里也不知明天该怎么办,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当晚,瑛姑跪在堂前,没有老太太的命令,并不敢起来半步。

瑛姑回来的消息不胫而飞,村里的老少娘们奔走相告,着实是忙。故意在朱家大门口绕来绕去,贼头贼脑地朝门内张望;有机灵的,以借个东西为名,进家来东张西望。这些朱老太太看在眼里,只心里冷笑。一日,有一婆子在大门外张望,朱老太太恰好端盆水在洗脸,一手泼去,“哎呦!叶嫂子!竟是你老人家,我也是个便宜瞎子,竟没瞧见!泼你一身,对不住了!”叶老婆子只得恨恨离去。滚锅的水终有冷下的时候,第二年,人们渐渐淡却,只偶尔谈起,还会撇撇嘴,说声“哼!俊又怎样?”

一日,几年未走动的姑婆来家里,同着婆婆在房间里嘀咕半日方离去。晚上,婆婆喊瑛姑进房间。“今日,你姑婆来家,说是她们那有个合适的男人,二十六岁,春上死了女人,有个六岁的儿子。你觉得怎样?”婆婆停一下,看着瑛姑,瑛姑抿着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婆婆见瑛姑这样,继续说:“你如今还有什么好挑的了!就他罢!总不能在娘家一辈子!”瑛姑仍旧是一动不动,泥塑一般,“那男人,还有个妹子和珍姑同年,你若与他成亲,他妹子就给外男。这样也不差!”瑛姑并没思量,便点头同意了,“婆婆,我同意嫁他。”

按着曾家山的风俗,二婚是不便铺张的,只一顶小娇,几样嫁妆,悄悄抬走便是。因为换婚,天蒙蒙亮,瑛姑小轿才落地,男边小轿就在一阵锣鼓锁喇声中出发了。

曾家山再次沸腾,大家哄拥而上,争相要看十二岁的新娘嫁十一岁的新郎官。有的促狭鬼见抬头看不见轿中的新娘子,便低下身子从下往上看,呵!小脚还没踩着轿子里的踏板呢!婚礼当晚,新娘子跟朱老太太睡一间,外男在另一间房里睡。半夜,新娘子要起来小解,胆小害羞的小新娘怕吵着老太太,也不敢多问,见房里有一大木桶,以为是尿痛,慌忙中,揭去桶盖,就在上头“沙沙”地尿了。朱老太太睡梦中一听,气得半爬起来,咬牙骂道:“你个短命鬼!拉尿也不看看清楚地方!竟拉在我霉豆腐的桶里去了!”于是,朱家那年的霉豆腐,怎么吃都有一股子尿骚味,害的外男揪着小媳妇的辫子打了几回。

拜完堂后,瑛姑才坐房间里,便有个媳妇来喊去帮忙了。瑛姑忙揭下盖头,见一个浸满油腻腻碗的大木盆放檐外,也不等招呼,挽起袖子,蹲下就洗了起来。客人陆续散去,帮忙的女人们,来来往往:有的抬桌凳,有的端碗筷,有的打扫地上的骨头垃圾,嘻嘻哈哈,似乎谁也不记得外头屋檐下,今天的新娘子正蹲在那洗碗。瑛姑也并不在意,碗洗完了,又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事可帮忙。见灶前站着一位骨骼粗壮,五十上下的妇人,头上挽一条白手巾,正把端来的菜倒进旁边的几个小木桶里。见了瑛姑,飞快地看了几眼,笑着说:“媳妇,来得正好!把这些剩菜倒到桶子里,晚上还要吃哩!”瑛姑才知道这位就是夫家婆婆了。便也手脚麻利地忙了起来。

到晚上,忙半日,瑛姑肚子早饿了。摆好桌椅板凳,端上菜,婆婆吆喝一声:吃饭罢!吃饭的人才陆续上桌,先是男人,再是小孩,最后才是女人们。瑛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家子,心里估摸着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得有十来二十个人吧。大家围成一圈,婆婆坐上方,下首是带着一个六七岁小男孩的高大男人,男人时时拿眼睛瞟一下瑛姑,但也并不来招呼瑛姑,只是拿起碗筷,分发给大家。三个媳妇接过,又分给身边的男人、小孩。婆婆对着高大男人说了句“高林,一旁添个凳子给你媳妇坐!”男人才在自己身边加了个独木凳,拍着凳子说:“坐吧”。于是,人群又往旁挤了挤。饭间,婆婆不断吆喝大家吃饱,并把碗里的大块肥肉一块块地夹到在座的男人们的碗中,小孩眼巴巴地瞅着,却被自己的娘一下筷子打在脑壳上,只得乖乖地埋头挖起了自己碗里的饭。饭罢,男人带着自家孩子离开,女人们留下收拾碗筷。三个媳妇看着瑛姑,也不说话,只是眉眼带着微笑,手脚麻利地做事。婆婆指着三个媳妇介绍说:“瑛姑啊!这三个都是你的妯娌,她们的男人都是你叔的崽,只因你叔婶过世得早,你几个小叔子呢,又年轻,我来的那年还有两个没娶亲。后来,便帮着我的公婆同他两个把亲也娶了。如今,一大家子过着。”瑛姑朝三个妯娌点点头说声“弟妹!”“哎!一家里也用不着太客气,该说说,该做做!还有,你也看到了,你男人,他还有个七岁的崽,他娘死得早,这孩子可怜,生的胆小懦善,这往后啊!你就多疼疼他,啊?”婆婆大着嗓门说道,瑛姑“嗯!”一声。忙罢,各自归房。

瑛姑见男人还没睡,正坐灯下修补着一个破米箩。见瑛姑回来,男人撂下米箩,抬头看着瑛姑,问:“回来了?累不?”顺手搬了个凳子给瑛姑递去。瑛姑接下坐了,不知说什么,只默默坐着,也不大敢看男人。有几次,瑛姑感觉到男人在盯着自己脸上看,瑛姑的脸越发红了,扭着衣角,听着灯草被烧得“啪啪”响。屋外的风“呜呜”地吹着,一丝寒意侵入瑛姑雪白的脖子。突然,男人的大手一把握住瑛姑的手,凑近瑛姑的脸问:“冷么?”一股热气冲在自己的脸上,瑛姑的脸像着了火似地,“噌”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并不敢动,只点点头,复又摇摇头。男人笑了,一把抱过瑛姑,放床上,紧咬下唇,火热的眼睛盯着瑛姑,说:“睡罢!”“噗”一下把灯吹灭。

天尚未亮,瑛姑见男人就在穿衣服起来,忙问:“就起来么?”“嗯,你也起来罢!去厨房帮忙!”“哎!”瑛姑不敢怠慢,穿好衣服,随着男人摸黑来到厨房。见厨房雾气腾腾,婆婆正站在一摞大蒸笼后面,揭开笼盖,大声道:“瑛姑,再加把火,还差一成。”高林往灶膛里又添了两块木柴。三个弟媳有的在揉面,有的在做包子,各自头上包了块白手巾。案板上竟摆了一片白白胖胖的包子。婆婆脸色被雾气熏得汗淋淋的,见高林,叫道:“我的崽!你也起那么早?一会还要和你兄弟卖包子去呢!再回去睡会罢!”高林摇摇头,说:“睡不着了!”婆婆不言语,三个弟媳不知谁低声嘀咕了一句,都捂着嘴巴偷偷地在笑。瑛姑一看三个弟媳半脸的面粉,倒也乐了。婆婆大概发现了异样,往那边望去,见半脸是面粉的媳妇们,竟也哈哈大笑起了,边笑边骂道:“白面鬼么?!”

早饭罢,三兄弟挑起女人们早已装好的包子,各自出发,走家串户卖去了。剩下在家的女人,也各自回房忙自家的活计。婆婆见瑛姑一个人待在房里,便拿着只做了一半的鞋垫,边做边走进来,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陪着瑛姑唠唠嗑。瑛姑一时倒也不自在了,说:“娘,还是我来帮你做罢!”“那不行,你有你的活要做!高林的、瑞生的,这都是你的活,哎!有的你忙!”婆婆飞针走线,时不时拿针在头发里划两下。“我们家虽然人口多,但一年到头,也不像村里其他几家一样,挨饿受冻的。只有有力气,还怕饿死么?”瑛姑点点头。“不是我说,我们这一家子在村里那是这个!”婆婆看着瑛姑,重重点一下并头竖起大拇指。“他们几个爷们走出去,那可真是手是手来,脚是脚!村里的大事小事,没他们兄弟几个,就难成!”婆婆自豪地夸着的几个儿子。在晌午饭前,男人们就陆续挑着空担子回来了。先是高林,春风满面,长脚一跨进高高的门槛,就高声喊道:“娘,今天生意不错,才走两个村就抢光了!”“哦,崽啊!发财发财!”婆婆像往常一般,照旧是贺喜。接过儿子的担子,搁一边。递一杯凉开水过去,“渴坏了罢?喝口水哩!”高林接过,一口喝光,又从贴身小口袋里,掏半天,掏出一卷钱,递给婆婆,“今天的,给你!”娘接过,转身回房。高林看着自己媳妇,正想开口,就听外头有人喊:“老高,老高!”高林一听,眉开眼笑,“伟子来了!”忙迎了出去,在外面一阵嘀咕,半天才进来,朝娘房间喊句:“娘,伟子喊我去他家吃饭,我走了!”“哎!今天,少喝点!”婆婆在房里应道。瑛姑看着自己的男人脚不沾地地走了,也同着妯娌们开始忙着做一家人的晌午饭。

晌午过后,男人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坐在房门口,嘴里一股一股地喷着酒气。瑛姑从未见过喝醉酒的男人,站那不知所措。婆婆倒是司空见惯了,瞅着儿子,点点头“端起杯子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也不待吩咐瑛姑,直接把人扯起,撑扶着高出一头的儿子就往床里倒去。瑛姑忙前去脱鞋,并拿个盆子放床头,以防呕吐。婆婆见了,摇头说道:“他定是舍不得呕出来的,只是话多。”果然,见婆婆走后,男人一把抓住瑛姑的手,喷着酒气,半睁着眼睛,说:“媳妇,哦,瑛姑么?你以后叫我‘老高’!‘老高’啊!伟子,伟子呢,就是我的好兄弟!一起做买卖的好兄弟!···呃···”瑛姑几次以为老高要呕了,吓一跳,忙把盆接来,可一见老高,掐着脖子,又吞下去了。老高没吐,瑛姑倒是几次差点吐出。“你不知道,伟子···那家伙,总说我娶了个俊媳妇,非灌我,灌我不可!哈哈!···呃···”“少说两句,睡一觉就好了。”瑛姑坐在床沿,扭过头去,避开酒气。“别怕,别怕!我不会呕在你身上,来!来!”老高拍拍被子,张开长长的双臂,就要抱瑛姑。瑛姑不理会,哪知老高,越说越兴奋,红着脖颈,声音越说越大。瑛姑忙看一眼门外,把门合上,“祖宗,少说两句罢!”老高闭着眼睛,呵呵地笑个不停,“要说,我媳妇还···还真是俊呢!我们罗家全村,全村啊!再也找不出一个!哈哈!‘花醉人,酒醉人,真情最醉人!’”瑛姑一惊!听着,一股曾经的温暖,流上喉头。霎时,心里又甜蜜,又羞愧!只恨恨地拿眼瞅着床上的男人,嘴里嘟噜着“真是个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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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十年前的一场寿宴,华国公主元倾国一舞倾天下,致使华、安、宁三国婚变,宁、安两国决裂。十年后,同样是华王寿宴,三国再聚。一心复仇的皇甫夜寒和被迫求亲的上官景轩碰上精灵古怪的华国公主元倾城,注定了又是一场避免不了的爱恨纠缠。江山与美人难以得兼,爱恨与对错更难分辨,十几年的真假对错爱恨纠缠之后,当倾国倾城的预言最终成为现实,兵临城下,她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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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你长发及腰,我娶你可好?”花前月下,郎才女貌。“待我长发及腰,你送我一把剪刀可好?”菇凉默默的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好啊,剪你青丝,缠我墨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咔擦”男子刚刚说完,菇凉剪下一段发丝握在手中,“要吗?”男子喜出望外,却又听菇凉说道“丢了也不给你”菇凉说完,手中的青丝随风而去。“……”男子默,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他这算是追妻路漫漫其修远兮嘛?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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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两百年前一个漆黑的夜里,神州大陆最西边地区突然爆发一种病,称之为尸毒。凡是感染尸毒的人,都会变成另一种状态,六亲不认,嗜血为生,就像一宗行尸走肉,没有灵魂。而这类人被称为尸鬼。此后,尸鬼与人类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征战。但是,在一个雨夜,尸鬼却突然消失不见,无人知道原因,人类因此迎来了长达了两百年的和平...但是,在境外的一个小镇,一个叫林青羽的人却是碰到...人类修炼者种类:擅长巫术的巫师,擅长魂技的魂师,擅长魔法的法师,擅长灵术的灵师。尸鬼种类:平民所变的丧尸,修炼者所变的血尸,妖兽所变或修炼者变异的异行种。人类与尸鬼,生存与毁灭,孤独与斗争...打造一部玄幻和末日相结合的小说,看尸鬼与玄幻魔法的对决,一切尽力尸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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