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往事
次日清晨，温暖的阳光洒进了山涧，驱走了不少的冬夜寒气。
华雨推开房门，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用力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啊，真是舒服，这估计是我这辈子睡过的最舒服的一觉了。”
回到了楚天鹰身边，虽然世事变迁纷杂，但有个依靠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踏实很多，可一想起昨晚的对话，华雨仍旧苦笑不已。
“没想到胖丫头和石头竟是亲兄妹。”华雨轻摇了一下头，实在难以接受，“长的丝毫不像呀，难道一个像师父，一个像师娘？石头又黑又壮，是像极了师父模样的，可胖丫头和师娘却差的太多了。师娘天仙一般的人物，却是生了一个大胖丫头，呵呵。”想到这里，他自己都忍不住乐了出来。
这时小院一侧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
“小鬼头，一个人傻笑什么呢？过来吃饭了。”
华雨扭头一看，正是他的“小师叔”小悠，小悠一身素衣，身前系着一件精致的围裙，两个袖口高高挽起，像极了邻家的姐姐。
华雨见她正端着饭菜往中间房舍走，爽朗应了一声，跑过去帮忙，嘴里问道：“小悠姐，什么好吃的？”
小悠嗲怒一声，“没大没小。”但美目中尽是疼爱。
陆清瑶哀怨成疾，常年愁眉难舒，小悠性情活泼好动，奈何身边没有玩伴，故而时常会觉得压抑难耐。现如今来了华雨，小悠见他调皮可爱，心下甚是喜欢，似乎不是叔侄，而真是姐弟一般。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屋子，楚天鹰和陆清瑶夫妇早已坐于桌前，华雨上前行礼后也坐了下来。如只有楚天鹰和小悠，华雨便不觉什么，可他看看面前端庄貌美的师娘，就不由地有些拘谨。
陆清瑶似乎看出了端倪，嫣然一笑，柔声道：“小雨不必拘礼，这里只有我们四人，宛如一家，别为了那些世俗礼仪憋坏了自己。”
小悠呵呵一笑，接道：“就是就是，小鬼头憋成小石头就不好了。”话音一落，她也觉得说错了话，赶紧双手捂住嘴巴，痛恨自己提起了姐姐的伤心事，眼珠转向楚天鹰和陆清瑶，满是愧意。
陆清瑶笑了一下，说道：“不打紧，我能得知石儿和缘儿安然无恙，开心还来不及呢。”之后转向楚天鹰，道：“你不是有话和小雨说吗？”
华雨一听，也看向师父。
楚天鹰沉吟片刻，但还是说道：“仙山门规所定，新进弟子须要拜入五脉之一，修行道法，为师虽仍在仙山门墙之内，但却不能在此授道，而且如今...唉。”他现在修为仅存十之一二，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叹息一声，接着说道：“估计很快便会有人来接你，你天资聪颖，但性子却有些急躁，所以无论去了哪一脉都要虚心求教，不敢怠慢。”
说完后，楚天鹰便低头不语，慢慢地吃着早餐，一侧的陆清瑶和小悠虽早有预料，但还是从楚天鹰的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不舍。
华雨虽静静地听着师父讲话，但心里却难受至极，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小屋中安静异常。
片刻后，华雨一咬牙，说道：“那些人都不喜欢我，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说完用袖子猛擦了下夺眶而出的眼泪，跑了出去。
楚天鹰沉着脸，没有说话，陆清瑶看了他一眼，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小悠则抓了两个馒头跟出了屋子。
“你这又是何必呢？”陆清瑶轻叹一声，黯然说道。
楚天鹰似乎没有听到妻子的话一般，依旧默默地吃着，仿佛他刚才说的就是几句家常的闲谈而已，陆清瑶没有再问，屋子里也只闻轻轻的咀嚼之音。
可谁能想到，七尺男儿眼中已是泪花滚滚，不由地滴落下来，入口饭菜满是辛酸与苦楚。
院落柴扉门外，摆放几条石凳，古朴质拙。华雨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面，双眼望着山外，不顾继续涌出的眼泪，慢慢回忆起了那些脑海中的一幕幕……
华雨自记事起便生活在轩水城南边的一处鲜有人往的山坳之中，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婆婆，婆婆总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所有被唤作花衣婆婆。老少二人相依为命，过着山中隐逸的生活。
“婆婆，我爸爸妈妈哪里去了？怎么从不来看小雨？”刚五岁的华雨手里拿着一张艳丽的丝帛，再一次问起花衣婆婆。
看着小华雨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花衣婆婆笑笑，伸手摸了下他的头，说道：“小雨的爸爸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小雨只有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长大了才能见到他们。”
无数次地问起，无数次的答案皆是如此。
华雨盼着长大，可日子却依旧只是一天一天地过，从不曾因为他的急切而加快脚步。
普普通通的一天，花衣婆婆外出购些日常所需，华雨则独自一人在山坳里的一块草地上玩耍，对他来讲，这是一片既好玩又神奇的绿草地，因为他想尽各种办法都走不出这片草地，而婆婆一回来，草地对他就没有了约束。
小华雨玩累了，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眼睛直直地盯着入山的小路，期盼着婆婆赶快回来，好把他带出这片奇怪的草地。
盼着盼着，头顶的烈日渐渐偏西了，越来越低。
“肚子饿了，婆婆今天怎么还不回来？”华雨吐掉嘴里的青草，自喃道。
抬头望望天，以往花衣婆婆外出午时便能返回，这次天边已经起来暮色了，但山路尽头依旧未见人影。
就在小华雨等的心里有些害怕的时候，远处路口出现一道人影，虽然离得很远，但华雨还是看清楚了来人。
“婆婆。”他兴奋地从草地上跳了起来，兴奋地叫道。
但花衣婆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得步履蹒跚，而是身形左闪右闪，眨眼间便到了华雨身侧。小华雨看得两眼发直，愣在原地，小嘴惊讶地都说不出话来。
花衣婆婆无暇顾及华雨的表情，用力摇了他几下，见华雨回过神来，便神情严肃地厉声说道：“小雨，一会儿有恶人要来，你就呆在这里不要闹，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闹，一直等他们离开了再走动，听见了吗？”
小华雨印象中婆婆一向是和蔼可亲的，他从没有见过婆婆这个样子，心里异常害怕。
花衣婆婆看华雨无动于衷，着急地大声吼道：“小雨，听见婆婆的话了吗？”
华雨被一吓，轻轻点了点头，但神情还是有些呆滞。
花衣婆婆暗叹一声，她已无法顾及更多，如今仇人寻来，她也只能拼了性命，希望助华雨度过此劫。花衣婆婆一番短促的思索后，向华雨要来了万妖帛，贴身藏好，然后四下望了一眼，开始做法。
花衣婆婆高举双手，口中默默念着咒法，只见她两手之间冒出许多彩色迷雾，而华雨身子周围则出现了一层薄薄的七彩透明水晕，随着迷雾越来越浓，范围越来越大，花衣婆婆身上的艳色衣裳也渐渐变淡，就在衣裳变成一袭白衣之时，咒法戛然而止。
法术已成，花衣婆婆一下瘫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她大口喘着气，眼神望向不远处的华雨。
看见花衣婆婆的样子，小华雨不住地抽泣，但他一直站在水晕之内，并未胡闹，他虽然心里难受，替婆婆担忧，但却牢记着婆婆的叮嘱。
花衣婆婆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彩色迷雾之外传来了轰轰隆隆地响声，似乎有人在用极其厉害的法宝攻击着迷雾法阵。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巨响，外围的彩雾裂开一道缝隙，两道身影瞬间急闪而至，落在花衣婆婆身前，花衣婆婆坐在地上，斜眼看着他们，默然冷视。
破阵而入的两人中一人中年模样，鹰鼻锐目，眼神犀利阴冷且隐有丝丝电芒闪烁。另一人老态龙钟，身体严重佝偻弯曲，后背背一个巨大肉驼，动作迟缓。
鹰鼻男子环视一周，对花衣婆婆说道：“百仙府的迷幻仙果真名不虚传，此等幻阵就算雷某也是极为头疼。”随后看向身旁老者，“若非有归老哥相助，破除此阵怕得需要个把时辰，到时恐怕花衣道友早已行踪全无了。”
归姓老者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说道：“过奖，若非雷老弟电目如炬，看出阵法虚实之处，纵然归某的‘万年如一’之法再厉害，也难破此阵。”
花衣婆婆冷眼看着他们相互吹捧，心中好不厌烦，开口道：“两位不必谦虚，老身区区府中一员地仙，竟劳动两大妖王亲至，才真是有幸之至呢。”
鹰鼻男子爽声一笑，随即冷下脸来，阴测测说道：“想必花衣道友知道我二人的来意，此处再无第四个人，东西交出来，你也好免遭许多苦罪。”
花衣婆婆听后心下一松，释然而道：“东西就在老身身上，来取便是。”话音一落，只见她大笑一声，体表顿时红光乍现，瞬间便映红了身下草地。
不远处身处水晕之中的华雨一直云里雾里，什么“百仙府”、“幻阵”、“妖王”，他一概从未听过，更让他愕然的是婆婆竟然像变戏法般变出如此多玄幻事物，但此刻他都无暇去想这些，眼前婆婆全身笼罩血红光芒，让他心都拧在一起。
华雨几乎就要冲过去问个究竟，可一想起婆婆郑重的叮嘱，脚就又缩了回来。
鹰鼻男子双目电芒一闪，嗖地一声冲向花衣婆婆，右手成爪状伸出，口中喝骂道：“老太婆找死。”而归姓老者仍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鹰鼻男子右手瞬间幻化，化作一只真正的利爪，如天穹之上的苍鹰利爪一般，其上妖气缭绕，甚是可怖。
转眼间，男子便冲到花衣婆婆身前，只听“噗”地一声，妖爪竟直插进花衣婆婆的身体，贯透全身，殷红的鲜血顺着妖爪不停地往外涌。
华雨神色大变，正欲叫喊，双手赶紧捂住嘴巴，眼中流水瞬间决堤，全身更是颤抖不已。
花衣婆婆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神情虽显得虚弱但很是淡然，不顾被贯穿的身体，伸出双手紧抱住鹰鼻男子右臂，冷笑一声，只见她体表红光急速向双手聚集，瞬间便积于两手掌心。
男子微微色变，但并未慌乱。
“啪啪”之声瞬间响起，花衣婆婆掌心红光如炸雷般爆炸开来，耀眼光芒四射。
鹰鼻男子忍痛一哼，倏地退了回去，光芒散尽，只见他右臂衣服已然残破不堪，皮肉更是一副焦黑之状，十分狼狈，但已经从妖爪变回的手中却拿着一张艳丽的丝帛。
“花衣，你布阵所耗灵力过剩，仅存的灵气即使全部燃烧也难以对雷某构成威胁的。”看来鹰鼻男子并无大碍。
归姓老者小眼直盯着男子手中的万妖帛，精芒奕奕。
花衣婆婆已是强弩之末，虚弱地道：“雷眼，归万年，老身死在两大妖王手下，也算不冤。”她双眼看着万妖帛，心中却慰藉道：“总算为小姐留下一丝血脉。”
释然一笑，就此逝去。
雷眼懒得多看花衣婆婆一眼，将万妖帛小心翼翼地收好，漠然说道：“东西到手，可以向妖帝大人交待了。”
一侧的归万年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但心中也是一阵轻松。
随后二妖没有过多停留，化作两道光芒疾驰而去。
许久之后，周围迷雾和华雨四周的水晕才渐渐散去，小华雨扑向花衣婆婆，嚎啕大哭……
后来华雨拜托山里樵民帮忙，将花衣婆婆葬于轩水城南，他则无路可去，小小年纪便开始流浪市井，过着朝不保夕，挨饿受欺的日子，这一晃便是六年。
两年前，华雨因事遭城中地痞流氓毒打，被刚好路过的楚天鹰父子相救，自此拜入楚天鹰门下，修真学道。
随着修行日久，华雨已慢慢明晓了当年之事。
两大妖王对彩帛（万妖帛）志在必得，但并不知晓华雨的存在，而花衣婆婆深知，如果妖王知道华雨在场，势必赶尽杀绝。花衣婆婆无奈，只能让其得到彩帛，以至掉以轻心，疏忽了她用生命元气布下的迷幻水晕之中的华雨，最终得偿所愿，保得了小华雨性命，万幸之至。
“婆婆...”华雨不由地叫了一声，从回忆中醒来，发现早已满脸泪水，他轻抹了一下，没再理会，这时小悠缓缓来到他身侧，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递上一丝方巾。
华雨也不客气，一把抓了过来，猛擦了几下泪水，像是这方巾惹得他哭了似的。
小悠看着轻笑几声，把馒头给了华雨，柔声问道：“小鬼头是不是在生你师父的气？”
华雨没有说话，张大嘴巴咬了几口馒头，恶狠狠地嚼着，答案都写在了脸上。
小悠望向山外，东天朝霞绚丽，染红了晨曦，美丽极了。
“我最喜欢这诱人的霞光了。”
“老人们常说，一见朝霞，一天都是阴雨。”华雨总是作对。
小悠丝毫不怨，淡淡说道：“阴雨之后总会天晴，你想听听你师父师娘的故事吗？”
华雨一怔，几日来许多不解谜团立时涌上心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悠轻轻撩了下头发，慢慢走进那深远的回忆中，幽幽说道：“百年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