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会担心我?你还会在乎我的生死吗?”她开始哽咽,并抽泣起来。她说:“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理我,关心我了呢。我是个多余的人,没人疼,没有爱。我没有做过一件让人喜欢的事,却做过无数令人讨厌的事,我在夜总会当过小姐,我跟着强大为助纣为虐,我还想害死强少军,我是个死有余辜的人。谁还会在乎我呢?”
她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伤心,最后竟扑在我身上,号啕大哭起来。我手足无措,我说:“琼琼,别哭,你别哭啊。一会儿巡逻的警察来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我们赶紧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就要哭。我心里难受,还不让我哭了?”她使起性子来,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我说:“琼琼,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没有人会讨厌你,没有人看不起你。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琼琼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慢慢平静下来。她退了一步,镇定地说:“好,我跟你回去。”
我和琼琼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了,医院的大门紧锁。我打电话告诉强薇我已经找到琼琼了。强薇赶忙去找医院的门卫,然后把我们放了进去。
我们走进强少军的病房。强少军还没睡,或者是听说找到了琼琼,就起来了。强薇倒是一脸倦容,哈欠连天。她斜睨着琼琼,目光并不友善。
强少军看上去精神很好,一点也不像生过大病的样子。他看着琼琼说:“总算回来了。快请坐。”
琼琼怯怯地站着,不敢坐。我说:“强总让你坐,你就坐吧。”她这才坐下。
强少军说:“小王--你是叫王琼吧?--别紧张,我听阿丑说过你,我知道你们是同乡。我叫你来不是想追究你的责任,而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琼琼点点头。
强少军说:“你多大了?”
“25岁。”
“生日是什么时候?”
“农历九月十七。”
强少军眼睛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又问:“你是王沟人?”
“是。”
“你爸爸妈妈都叫什么名字?”
琼琼见强少军问得奇怪,不由好奇地看着他,并一一说了。
强少军从强薇带来的那只旧布包里取出长命锁,问:“见过这个吗?”
琼琼一见,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有这个?”
强少军又拿出玉佩,说:“认识这个吗?”
琼琼下意识地从脖子上取出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比对了一下,说:“跟我的一模一样。”
在强少军和琼琼对话的过程中,不仅我感到奇怪,强薇也是奇怪不已。她的瞌睡早跑得没影了,蹭的一下窜到强少军面前,拿过那块玉佩,又看着琼琼脖子上的玉佩,问:“爸,这是怎么回事?”
强少军微微笑道:“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强薇和琼琼异口同声。
强少军说:“你们俩站起来,站在一起,让我看看。”
二人狐疑地看着强少军,又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慢腾腾地站起来,排成一排。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惊愕地看着她俩,又看着强少军。
强少军说:“像,像极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的声音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她们面前。我看到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我失声叫道:“强总!”
强少军眼含热泪,深情地说:“孩子,来,让我看看,让我再仔细看看。”他上下左右再次打量着二人,然后一手牵着一个,一字一顿地说:“小薇,琼琼,你们是双胞胎姐妹啊!”
我登时瞠目结舌。强薇瞠目结舌。琼琼瞠目结舌。我们都呆了。
然后,我听到“哇”的一声。我一看,是强薇哭了。她边哭边说:“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跟她是姐妹呢?爸,这不是真的。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好吗?爸!”
强少军热泪盈眶。他说:“是真的,孩子,这是真的。”
强薇说:“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姐妹?前几天她还想毒死您呐!”
琼琼茫然说:“强总,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然后,她的眼泪扑簌而下。
强少军说:“是的,你的爸爸妈妈可能没有告诉你真相,可他们在留下的纸条里说明了这一切。”他拿出那张纸条,“你看看,这是你爸爸妈妈写下的纸条,还有他们的名字。还有他们留下来的长命锁和玉佩,还有小薇当时穿着的红肚兜。他们因为家里条件太苦,养不活两个孩子,这才把小薇遗弃在路边,正好被我们看到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孩子!”
琼琼继续发愣。强薇却受不了了。她说:“这不可能!我承认我是捡来的,可我怎么会跟她是双胞胎姐妹?爸爸,您要是嫌弃我,我马上就走,您用不着编出这个故事来骗我。我不会跟她做姐妹的,永远不会!”
然后,她怨怼地看了琼琼一眼,又看了看我,然后就甩门而出。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她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我忙追了出去。我追上她,我说:“小薇,你别冲动。你应该认真听听强总的解释。”
“我不听。”强薇歇斯底里地说:“我不想听!”
护士站值班护士走来,说:“深更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囔什么?”
“对不起。”我抱歉地对护士笑笑,说:“我们不在这里说了。”然后我拉着强薇,想把她带回病房。强薇坚持不肯回去,她说:“罗亮,你让我走。”
“小薇,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你还是先回去,听强总把话说完吧。”
强薇坚持着下了楼,可大门紧闭,出不去。她只得坐在一排长椅上,直喘粗气,满脸怒容。
我耐心劝道:“小薇,你听我说。我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感到很意外。你和琼琼性格迥异,一点也不像亲姐妹。当然,这事也不能仅从性格上去判定,你和琼琼生活完全不同的环境,性格自然会有差异。我是说,你们俩的确长得很像,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想强总也早就怀疑这一点了。正好你找到了你的身份证据,又在琼琼那里得到了证实,这事你不相信也不行啊!”
强薇仍然气呼呼的,不搭理我。
我继续说:“要是换成我,我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个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另一个却想要谋害父亲,这换作谁,也无法接受。可是,你再回过头来想想,琼琼并不是有意想要谋害强总的,他不是受了强大为的利用吗?并且,她在事发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后悔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来。你应该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强薇不服气地说:“她做出了这种事,还想让人原谅?她这是被发现并及时制止了,要是没有及时发现,爸爸不是被她害死了吗?”
我说:“是,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薇,强总是当事人,也差点成为被害人。可他并没有因此而计较琼琼。他一心想要帮助你找到亲人,他希望你得到更多的亲情,更多的爱。他的心里一定也很痛苦,很难过。他养育了几十年的儿子背叛了他,他养育了几十年的女儿也不能理解他,你让他情何以堪?要不是他有着非同常人的胸襟和情怀,他早就被气坏了,他还能如此平静地帮你找回亲人吗?他这是爱你呀!他的这种无私大爱,太令人敬佩、也太令人感动了!”
强薇默然了。
我趁热打铁:“小薇,回去吧。强总为了你和琼琼的事,这么晚了都顾不上休息,如果你再不理解他,他这一夜都无法休息,他以后也会无法休息啊!”
强薇犹豫地说:“阿丑,我怎么办?”
我说:“什么怎么办?”
“我要不要认这个姐妹?”
“为什么不认?如果事实确实如此,你当然要认。”
“可是……”
“小薇,别可是了。我们还是先回病房去吧。”
当我和强薇回到病房的时候,我看到琼琼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强少军用什么办法安抚了她的情绪。我现在也顾不上这些。我只希望她和强薇能够握手言欢,让强少军踏实下来。
强少军充满期望地看着我和强薇。我推着强薇走到他面前。我听到强薇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站在强少军面前。强少军满心欢喜地说:“小薇,你不生爸爸的气了?这就好,真是爸爸的好孩子。”
然后,他慈爱地抚摸着强薇的头说:“孩子,爸爸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爸爸和妈妈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心里高兴啊。要是你妈妈也知道的话,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强薇扑在强少军怀里,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而下。她伤心地呜咽道:“爸爸,是女儿错了。请您原谅女儿不懂事好吗?”然后,她再次失声叫道:“妈,我可怜的妈妈呀!”
最近一连串的事把我搅得头昏脑胀的。先是强大为把我辞退,然后强大为“逼宫”不成,被强少军“废黜”,然后是强大为设计毒死强少军,然后是强大为转让公司股权出逃,然后又莫名其妙爆出强家竟然都是收养来的,现在倒好了,干脆把强薇和琼琼“变成”了一对双胞胎姐妹,真是够我喝一壶的了。
我就像坐着过山车一样,稀里糊涂的。对了,我坐过一回过山车,是和强薇一起坐的。那是在一个周末,强薇说没事,让我跟着她一道出去玩。我就答应了。她带着我满世界乱跑,最后没事竟把我带到公园,结果我就开天辟地头一回坐了过山车。在坐过山车之前,我一点也不害怕,我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我甚至在心里暗暗嘲笑那些哇哇乱叫鬼哭狼嚎的人,跟世界末日似的,一点英雄气概也没有。但是当我坐上去之后,我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了,我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听到强薇大喊大叫,我便也跟着大喊大叫,仿佛这样才可以让自己清醒一些。直到下了过山车,我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我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过来的。
现在,我就是这样子。我像坐过山车一样,因为速度太快,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可惜这些事不能像坐过山车一样,可以重新再坐一遍。要是可以让它们倒过去重新再发生一遍的话,我就不会晕头转向了。有些事情需要过去一段时间,才会慢慢明白过来,并坦然面对。但有的事情,比如强薇和琼琼“变成”双胞胎姐妹这件事,我就一时半会明白不过来,更不用说坦然面对了。她们竟然是一对姐妹,而且都与我发生过或正在发生着某种关系,老天捉弄人也不挑个对象拣个机会什么的,把这么残酷的现实冷冰冰地扔给我,让我独自去面对,真是太难为我了。
不管强薇情愿不情愿,她最后还是在强少军面前,认可了强少军的“发现”,并接受了琼琼是她的双胞抬姐妹的事实。眼看着夜已深,四个人不可能都耗在病房里不睡觉,强少军就“命令”强薇带着琼琼回家里去睡觉。然后,强薇就和琼琼默默地离去了。病房里重新只剩下我和强少军二人。我实在困顿得不行,我连续在大街上转了两天,我累坏了,我很想早点睡觉。要是能让我睡的话,我想只要我躺下去,马上就能睡着。
可强少军一点也不体谅我。他看上去精神焕发,一点也没有要立即去睡觉的意思。他送走强薇和琼琼之后,叫我倒上一杯茶,然后说:“阿丑,没想到吧?”
我脑子正迷糊着,我马不得他说:“阿丑,这两天你辛苦了,你赶紧去睡吧。”可他并不是这么问的,他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我都不知道他说什么了。我说:“什么?”
强少军说:“没有想到小薇和琼琼是一对双胞胎吧?”
“嗯。”我懒洋洋地回答。我可不想去想这个问题,我只想尽快睡觉。
“其实我也没想到。”强少军来了兴头,目光炯炯地说,“要不是小薇把那个旧布包找来,追问她的身世,我真的还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呢。”
我说:“强总,已经很晚了,再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我们还是先睡吧,这些事留着我们明天再说吧。”
强少军不满地说:“阿丑,你年纪轻轻地,怎么像个瞌睡虫似的,一点也禁不起熬夜?”
我苦着脸说:“强总,我真的困了,我这几天睡眠时间太少,这你也是知道的。”
“偶尔熬个夜打什么紧的?”强少军像个顽童似的,晃了我几下,说,“不行,你不能睡,我还没睡呢。”
“那你也去睡吧,保证足够的睡眠对你恢复也有好处。”
“哈哈,你自己想睡,还说成关心我的样子。你很狡猾啊!”然后他亲自去帮我倒了一杯茶,说,“我帮你沏了一杯酽茶,你喝几口,睡意马上就没有了。”
我真是服了他了。我只得强打精神,噘着嘴发牢骚说:“你自己睡饱了,还不让人睡。”我喝了一口茶,我的睡意还没有消退,不过我也不打算睡了。我实在不想让老头子扫兴,我无可奈何地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呃,这才像话嘛。我一个老头子都熬得住,你年纪轻轻的,还熬不住?”
我和强少军这段对话,完全撇开了各自的身份。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们就已经是忘年交了,他在我面前从不摆总裁的架子,我也没把他当作外人看,这也许是因为有强薇这层关系,我以及他都相互把彼此当作家庭当中的一员,我们的身份只是长辈和晚辈,没有内外,没有贵贱之分。在长辈面前,我这个晚辈是可以随便说话甚至撒撒娇的,而作为长辈,自然可以数落或者批评晚辈,这在我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我已习惯用“你”来称呼他,而不是用“您”字,我觉得这样更像一家人。我说:“我不睡了,你说吧。”
“阿丑,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小薇和琼琼是双胞胎姐妹的吗?”
“你不是说,小薇把旧布包找来,追问她的身世,你才发现的吗?”
“不,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我觉得纳闷,在这之前,强少军几乎没跟琼琼打过什么交道,他怎么会注意上琼琼,并了解到她的身世的呢?我看着他,脸上满是疑云。
强少军看着我,目光炯炯:“你记得琼琼是怎么当上总经理助理的吗?”
“不是少总提拔的吗?”
虽然强大为已经跑了,自己把自己辞了,可我还是不想在强少军面前直呼其名。我想起琼琼说的她和强大为相互利用那件事,有点不自在。我不大敢看他,虽然毒害强少军的幕后指使人是强大为,直接施害人是琼琼,我却觉得是我在害他一样,因为琼琼施害的目的,是因为我,而我无论如何也是难辞其咎的。
强少军说:“大为提拔的不假。可是,你往深里想一想,堂堂强氏集团的总经理助理,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吗?”
“你是说……”
“你听我说。大为为什么让琼琼让总经理助理,我们姑且不去讨论。既然他是总经理,我就要给他一定的权力,让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包括用人,创新管理机制,以及对强氏集团的经营管理,我都要充分相信他。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我正好借着这样的机会好好考察他,看他是不是适合坐这个位置。当时,起山把大为所做的一些事都告诉了我,并把琼琼的基本情况和工作履历拿给我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让起山去调查一下琼琼的身份。”
我对强少军说出的这些内幕情况很感意外。我没想到在这么简单的事情背后,还藏着这么复杂的背景。我怔怔地看着他,大约是因为喝了酽茶的缘故,我开始没有睡意了,我认真地听着。
“半个月后,起山把琼琼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来向我汇报。我对琼琼的身份感到好奇,她竟然和小薇是同一天生的,并且她的家乡与我捡到小薇的地方很近,我不免想到了小薇的身世。我把琼琼的情况跟夫人一说,夫人也觉得很意外。夫人说,是该让小薇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我们打算把位置顺利交给大为后,就把他们的身世完全告诉他们,然后带着小薇去找她的亲人。为了不发生意外情况,我们对谁也没有说过这件事,包括大为和小薇,包括起山。”
强少军顿了一会儿,又说:“我让起山安排大为和琼琼见了我一面。我看到琼琼之后,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我什么也没说。然后,我就和夫人一起去外地,视察我们捐助过的一些学校和别的项目。谁知,我们遭遇了车祸,夫人终于没能等到这一天。”
我怕他陷入对夫人的痛苦回忆,便顺着他的思路问道:“这么说,你那时就断定小薇和琼琼是双胞胎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