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日后的一个下午,我和老班长上班。我远远地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徐徐开来,禁不住激动不已。老班长照例巡逻去了,岗位上只有我一个人。可我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我有意延迟了闸门打开的时间,让奥迪不得不暂时停一下。然后我走下岗亭,走近车前,对着奥迪敬了个举手礼,并大声说:“强总好!”
强少军摇下车窗,朝我点头微微一笑,算是作答。
这是老班长挠后脑勺挠出来,并由我执行的一个方案。鉴于强少军总裁心地善良,又对我的印象不错,我们决定利用一下这些有利条件,跳过强薇那一关,直接向强少军提出请假的事。我和老班长都觉得有一半以上的把握。不过,老班长当时是说让我去办公室找强少军,而我在看到强少军的车开过来的时候,灵机一动,临时改变了计划,决定拦驾申诉。
我壮着胆子说:“强总,我想打扰您一下。”
强少军正要关窗走人,听到我说话,又摇下车窗,说:“什么事?”
“我想请几天假,送妹妹上大学。”
强少军笑了。他说:“你妹妹考上大学了?恭喜啊!”
“请强总批准我请假回家送妹妹上学。”
“这事你找小薇就行了。”
“强小姐不同意。”
“是吗?这鬼丫头搞什么名堂?”
“请强总批准。”
“噢,我去跟小薇说说吧。”
“谢谢强总。”
“你先准备准备吧。回去后代我问你家里人好,好好把妹妹安顿好再回来。还有事吗?”
“没了。谢谢强总!”
看着奥迪屁股后头微微冒出的白烟,我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几乎要唱起歌来。可我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能唱歌,我只好把这份激动暂时保存起来。我继续笔挺地站立着。天空很蓝,白云很纯净,飞鸟在自由翱翔。路边花坛里的花草欢快地摇曳着,像是在轻歌曼舞。我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我心情愉快地上着班。几乎忘了天气的炎热,忘了站立的劳累,我觉得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让我对上班充满无限热情。我简直是乐坏了。老班长巡逻回来,我把我拦驾申诉的过程说了一遍,老班长吃惊之余,也不得不佩服我的大胆。
不过,我也知道,强薇才是我的顶头上司。她并没有准我的假。她的父亲强少军还得让她三分呢,这回她会不会也给她父亲一个面子呢?我刚才说了,我和老班长对这个计划都只有一半的把握,另一半完全掌控在强薇手里。我对强薇心存敬畏,我希望她心怀悲悯,放过我一马,成全我送妹妹上学的愿望。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强薇大发慈悲。我甚至在心里说,只要她答应我回家送妹妹,今后要打要骂悉听遵便,我这条小命就算交给她了。
次日上午,我正上着班。老班长巡逻回来,说:“阿丑,公司办公室通知你去强小姐办公室走一趟吧。”
“什么?”
“你去强小姐办公室走一下,现在。”
我有点紧张,心脏怦怦怦地杂乱无章地跳动着。我知道这与我的请假有关。不过我不知道强小姐到底有没有给她父亲面子,她叫我去她办公室,是想羞辱我一番,还是告诉我请假被允许了?如果是准了我的假,直接告诉老班长不就得了?干吗要让我去走一趟?
我看了看老班长,老班长也是一脸的茫然。不过,他到底老谋深算,沉吟说:“阿丑,不管强小姐说什么,你只管点头答应就是,千万不可顶撞,知道吗?”
“知道。”
“我看哪,这事十有八九有戏。强总出面去说,强小姐也不好不答应。不过,她对你还有些看法,不想就这样轻松放过你。估计会说些难听的话,或者提别的什么要求。”
“随便她说什么,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这就好。”
老班长继续沉吟着,他眼睛半眯着,忽然睁开,眼睛里顿时放出光来。他嬉皮笑脸地说:“阿丑,我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哪里不对劲?”
“据我的了解,强小姐是轻易不跟下属打交道的,很少拿正眼瞧与她无关的人。她三番五次地刁难你,是不是她对你有点意思了?哈哈哈!”
我以为老班长会说出什么更有新意的话来,没想到竟然拿我开心。我说:“老班长,你就别胡扯了。”
老班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好,我胡扯。你赶紧去吧。”
强薇的办公室和强少军的办公室都在一层,不过强少军的办公室是在楼层的顶头,而强薇的办公室在楼层走廊的一侧,中间还隔了一间办公室。
我敲开强薇办公室时,她正埋头在看着什么,见我进来,冷着脸说:“坐吧。想喝水就自己倒。”
我没有坐,也没有倒水。我在这里一点也放不开。她是我的上司,我的老板,我的对头,我的麻烦制造者。我不可能放开。我讷讷地叫了声:“强总。”然后垂手站立一侧。强总是她在集团公司的正式身份,全称是强氏集团副总经理,强少军是董事长。
“你很有能耐啊,还知道找我老爸。”强薇头也不抬地说。她的口气像水一样淡而无味,听不出是揶揄还是讽刺。
我忙解释说:“对不起强总,我也是一时情急,不得已而为之。”
强薇仍然没有抬头,说:“不得已而为之,说得倒轻巧。”
然后我就不知说什么了。
强薇慢慢抬起头,手里拈着一根签字笔,在拇指和食指间来回转了几圈,然后把笔扔在桌上。
“打算请几天假?”
“七天。嗯,五天也行。”
“到底几天?”
“七天。”
“哪天走?”
“10号。”
我10号乘车,11号到家,13号送妹妹去上海,帮她置办好一应生活用品,报到,然后直接从上海乘火车回公司,时间虽然紧张,却也有条不紊。我静静地望着强薇,听候她的答复。
“写个请假条来,让你们张队长签了字,送到我这里来。”
“是。行!”我长吁了一口气。强大小姐终于大发慈悲,答应我请假了。我满怀感激。我觉得以前对她的许多过激言行,以及对她的种种看法,真是太过分了,我不应该那样对她。我如释其负,抬手抹了一下额头,发现我竟然淌下了豆粒大的汗珠。我说:“谢谢强总。”然后我转身就要走。
强薇嘴角微微上翘,不易察觉地笑了一笑,然后把我叫住:“等下。”
我只得停下脚步,继续立正站好:“强总还有什么指示?”
“下午有什么事?”
“没有。”
“那你下午跟我出去一下。”
“去哪里?”
“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吗?”
“是,我不问了。”
其实我是想问清楚的。既然准我的假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多了。我要收拾行李,要去买车票,要买一些小礼物送给亲友,我忙都忙不过来呢,我哪里有时间跟她出去?可是,我想起了老班长的话,他让我要注意跟强小姐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我不能不谦卑一些。何况明天还没有进入假期,我还得听从公司领导的招呼。她完全有权利指使我。
我说:“那我走了。”
强薇又低下头去看桌面上的东西。她说:“给我把门带上。”
我满头大汗地从强薇的办公室出来。我的心里激动极了。我要赶紧去向老班长报告这一好消息,然后写一张请假条,让老班长签字后交到强薇的手上。我还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要亲口告诉妹妹,我已经请好假了,我会回来亲自送她上大学。我的激动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以至于有点语无论次了。
老班长也很高兴。他说:“准了就好,准了就好。这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调好班的,你只管放心回去送娟子就行了。”
我说:“对了,你帮我出出主意,该给娟子买个什么样的手机呢?”我还念念不忘这事呢。
老班长说:“买手机的事你还是问问娟子吧。”
我想想也对,我不能一厢情愿,女孩子跟男人的爱好不一样,万一买了个她不喜欢的款式,就费力不讨好了。我打算跟娟子商量了再定这事。然后我又想起强小姐让我跟她出去的事,我觉得应该告诉老班长,让他帮我分析,究竟强小姐要我去干什么。我跟老班长说了。
老班长习惯性的挠着后脑勺,说:“这可拿不准了。”
“什么拿不准?”
“叫你跟去干什么呀。”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我不想理这事了,去就去,总不能吃了我。拿人家的工资,总得听人家的招呼。我还是先想想回家的事吧。
我说:“我本来还想下午去买火车票的。”
老班长说:“买票的事不急,我让红玉帮你问下。”然后他就马上拨打刘红玉的电话。刘红玉在电话里说,她一定会尽力帮我买到票的。我放下心来。
然后我又想到要给妈妈买身什么衣服,给爷爷奶奶买点什么营养口,给妹妹准备什么东西。我想了很多,想得几乎都坐不住,恨不得立马去商场了。我开始跟老班长叨叨不休地说这说那,说得老班长不耐烦起来,一挥大手说:“还有四五天呢,你猴急干吗?”
我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了。”
老班长说:“慢慢来,还有时间呢,别慌里慌张的。”
然后,他又不怀好意地说:“阿丑,我看,她真对你有点意思了。”
我说:“什么?”
老班长说:“强小姐呀!公司这么多人,她都不叫,偏偏叫你跟她出去。你想这是为什么?因为你长得帅呀。”
我没好气地说:“老班长,你就别拿我穷开心了。我是哪根葱,我自己最清楚。”
老班长哈哈笑了一阵,然后才说:“跟你开开玩笑,你小子别那么认真好不好?人家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你这个傻小子。不过,她为什么叫你跟她出去,我也弄不清楚。你回来可要老实汇报。”
下午,我坐在宿舍里不敢走动。虽然我急着要去办很多的事,可强薇说了,下午要跟她一起出去。这可是圣旨,我不能违背。当然,鉴于她法外开恩,答应了我请假的事,我也乐意效劳。
我在宿舍里等了半天,也没人通知我。眼看着都快五点,快到下班的时间了,还是没人通知我。是不是强小姐忘了,或者她有意让我空等一场呢?我不免有点焦躁。如果是前者倒还好说,要是把我当猴耍,有意让我空等一场,那可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老班长从外面进来,拿着码得齐齐整整的一摞钱说:“阿丑,我知道你身上钱不多,我取了两千块钱来,你先拿着用。”
我正为钱的事犯愁,没想到老班长雪中送炭,早就替我考虑好了。我感激地说:“谢谢你,老班长。”
老班长说:“你不是要跟强小姐出去吗?怎么还没走?”
我摊了摊手,说:“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故意整我,让我空等呀?”
老班长笑了笑,说:“有可能。”
我说:“真的假的呀?”
然后老班长就一本正经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人家可是大忙人,无缘无故的跟你玩这种小儿科的游戏干吗?”
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老班长说:“也许她是真有什么事,忙忘了吧。”
我说:“我可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老班长鄙夷地说:“回去一趟倒像出国旅行一样。瞧你小子这点出息。”
我也觉得这次回去有点小题大作。我不过才离家半年多,我在外面并没有混出个人模人样的,我有什么好激动的?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于回家。”
我其实是知道一点原因的。但这个原因只能藏在心里,无法启齿。出来这段时间,我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复杂,我总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虽然现在稳定下来了,可我还是怕妈妈担心我,因此,我很想马上回到家,让妈妈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阿丑,让她把心吃回到肚子里去。这既是对妈妈的宽慰,也是对妈妈的一个交待。不过,这算不算主要原因,或根本原因,我的确说不清。
老班长说:“请假条写好没有?我拿去让强大小姐签一下,正好探探她的口气。”
我忙说:“你看我这着急,把这茬给忘了。我早就写好了。”
然后我从抽屉里拿出请假条,交给老班长。老班长看也不看,说:“我这就去找强大小姐。”
老班长出去没多久,就风风火火地回来,说:“快去。强大小姐在楼下等你。”
我说:“是吗?”
然后,我也不等他回答,马上冲了出去。我来到大楼底层的停车场出口处,远远看到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停在路边,便跑了过去。我并没有看到强薇。正当我四处张望时,强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也不看我,自顾自地坐上副驾,说:“上车。”
可怜我还没整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坐在副驾上,我不知该坐在什么位置。我只得愣头愣脑地望着她。
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不耐烦地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不是会开车吗?开给我看看。”
我这才明白,她是让我给她开车呢。这么名贵的车,真的舍得给我开吗?我有点怀疑。说实在的,我倒不是担心我的车技,我对汽车有着非凡的接受能力,我是我们那一批学车的战友中头一个放单出车的人。有一次一个教练说,你小子不去汽车连真是可惜了。我嘿嘿笑着说,有什么可惜的,我还有别的更重要的要事做呢。结果,我的牛皮吹破了,我因为训练事故打背包走人了。
在我拿到车钥匙之后,我的怀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这车我开过一回,确实很好开。越是好车越好开。可惜那回只是炫耀,没有过足瘾。既然让我开,我可不必客气了。
我发动车,然后看了强薇一眼,发现她并没有看我,而是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瞌睡。我把车开到大门闸口,响了一下喇叭,站岗的保安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我得意地朝他笑了笑,再次按了下喇叭。然后我出了门,然后我就不知往哪里开了。我说:“去哪里?”
强薇说:“往东。”
往东就往东吧。人民路是一条主干道。往东一直通到郊外。再往前是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红灯绿灯,开开停停。强薇说:“就这水平?”
我说:“现在路上车多,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呢。”
强薇鄙夷地说:“你很适合开拖拉机。”
凭心而论,这么好的车在拥挤的城里开,的确有点大材小用,一点也显不出它的身份。我自己对这种速度也感到很不满意。不过,现在路上车子太多,我又不知她到底要去哪里,我想快也快不起来。我对她的看法很是不满。我说:“强总,你要去哪里?”
强薇说:“你只管往前开就是。”
我明白了。她说往东,我往东。她说一直往前开,我在她没有发出更改方向的指令前,只管往前开就是。这条路长着呢,我可不必反反复复地费口舌去问她。我加了速,在密集的车流中左右穿梭,连连超越许多车辆。车子终于开到了郊外,车子也少了许多。我说:“马上出城了。”
强薇漫不经心地说:“继续往前。前面路口往左是滨海路,往滨海路走。”
我不知她到底要去哪里,只得漫无目的地往前开。我记得数月前,在星光夜总会时,我曾经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罗丹琳也是这样,叫我给她开车,只管一直往前开。然后就开到了江边。然后在那里,她对我说了许多话,她还疯狂地吻我,叫我带她一起走。可我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知罗丹琳现在怎么样了呢。想起往事,我不禁嘘唏起来。她可是个不幸的女人。我在心里说。
现在,我又遇到了同样的一幕。我有点不大相信同样的幸运会降临到我的头上。当然,如果强薇也和罗丹琳一样,跟我说很多话,然后吻我,或者让我带她一起走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尽管强薇性格乖戾,可我总觉得这只是一种表象,而不是她的真正的性格。我多次受到强薇的凌辱,可我并不讨厌她,相反,我心底总是有种莫名的亲近的感觉。或许这只是我对漂亮女孩的一种渴望。我不由得偷偷看了强薇一眼。她没有再闭着眼睛,而是偏头看着车外,把后脑勺留给我看。
上了滨海路了,路面平坦宽阔,车子很少。我开始提速。我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我想找一种飘浮的感觉。我加大油门,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攀升,一百二,一百四,一百五,一百六。我开到了一百六十码。我听到耳边的海风呼呼地响,我有了一种飞翔的感觉。我忍不住侧过去看强薇。我发现她脸上开始荡漾着笑意。她的秀发在我的眼前飞舞着,不时拂到我的脸上,脖子上,撩得我痒痒的。她的头发散发着一种好闻的味道,我好像闻过,但我记不起到底在哪里闻过。
强薇开心地说:“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