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用我一人一时的阑珊，换全班学生一生的灿烂，我赚大了
圣诞节那天，是****的第六天。
时青老师的陪伴式生活教育也进行到第六天，第一轮差不多结束了。每天冒着寒风走村入户，劳心劳力，她感觉很累。她希望这项工作能得到学校的支持，有更多的老师参与进来，按照计划，循环往复，那样效果会更好。可是从卢校长对她的态度看，这事绝无可能。
她只有再辛苦自己，一轮结束，再来一轮。
她拨打牛绳儿的电话，没人接。拨打何祥的电话，没人接。好不容易拨通李玉梅的电话，李玉梅说，他们可能去声援老师了。
时青老师感到事态的严重，赶紧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县政府。
路上，卢校长的电话匆匆打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九二班的几个学生打着标语静坐示威，被特警拘捕，让时青尽快赶去公安局处理。
时青老师催促出租车师傅开快一点。
出租车师傅听到时青手机里的对话，关心地对她说，今天政府大楼前调集了一千多特警，都穿着黑色制服，据说是省里面下达了清场令，公安厅厅长坐镇指挥，强行进场的立即拘捕。还有便衣，拿着摄像机，四处拍摄取证。
时青问抓了多少人？
师傅说，我出城前听说抓了三五个人，老师们多数已经散了。
没过一会儿，卢校长又一个电话打过来，着急上火地让她直接去检察院。
时青到达检察院时，执勤特警将她带进询问室。
政法委的领导和检察院起诉科工作人员坐在里面。
时青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起诉科工作人员核对了时青的身份，然后问：“谢家集中学的牛绳儿、何祥你认识吧？”
“认识，他们是我班的学生。”
“他们打的标语内容，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
“****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政治问题。这标语是你拟的吧？”
“我的意思……”时青恨恨地锤一下拳头，“我的意思是，他们一旦参与进来，就不只是经济待遇的问题，会变成教育问题和政治事件。我让他们不要参与！我是阻止他们才这样说的。”
工作人员又问了其他一些问题，比如是否参加静坐、幕后有无操纵、对考核奖有什么要求等等，然后说：“好吧，我的问题问完了。”
政法委领导叹了一口气，停一会儿说：“你是来支教的，你的人事关系在省城，我们已经通知你的主管局派人过来，你签个字，回去吧。”
时青问学生在哪，放了没有。
政法委领导说：“都已经回去了。在这起事件中，政府表现出极大的尊重和克制，希望老师们不要把它理解为软弱和不作为，沟通的渠道始终是畅通的。”
时青谢了谢，起身回去。
时青的主管局领导何局长从省城赶来了。朱瑞也来了。
卢校长早就看时青不顺眼，一直想找个机会整整时青。他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把时青描黑，以达到撵走时青的目的。
校长办公室，卢校长罗列着时青的罪状：第一，教唆学生，扰乱政府机关办公秩序，扰乱公共场所秩序，更重要的是破坏了党和政府在未成年人心中的形象，教唆未成年人对抗政府，将未成年人引入违法犯罪的深渊。第二，在平时的工作中，拒不执行学校决议，对抗学校管理，目无领导，包庇袒护纵容坏学生，没有组织纪律性。第三，缺乏集体荣誉感和责任心，不以集体的目标为目标，不为学生升学着想，放任自由，我行我素。第四，生活作风不严谨，经常把男学生带进宿舍……
何局长打断他：“够了。有这么严重吗？如果证据确凿，够上逮捕条件了吧。”
卢校长说：“你不知道，她根本……不把我……放眼里。”
陪同前来的环峰县宫局长也看不过去，说：“不把你放眼里，你要找找自己的原因！”
何局长起身对宫局长笑笑，说：“这个时青我清楚，她很不错，是很优秀的教师。她出事，我负责。”
何局长来到时青的宿舍，看看室内外的环境和房间里的布置，还是三中全会前的条件，叹口气，说：“时青啊，受委屈了。”
时青心里的无数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她隐忍不住，扑在朱瑞的肩头，放声大哭。
朱瑞刚刚把时青安慰好，现在又哭起来。看时青哭得那么伤心，朱瑞也流泪，而且好心痛。
时青哭完，何局长说：“回省城吧，跟我一道走。回去还有课题等着你做呢。”
时青擦擦眼泪，想了想说：“我带的是毕业班，还有一学期就中考了，现在走，学生怎么办？”
朱瑞摸摸她的头发，心疼地说：“看你辛苦成什么这样了，黄脸婆喽，回去调理调理吧。”
何局长说：“这边的工作会有人接手的。地球离了你，照样转。”
时青点点头，说：“好，马上就走。”
时青简单收拾了日用品和书籍，送到朱瑞的车子里，准备回家和母亲说一声就走。
呼啦啦，九二班的同学全部跑过来，围着时青老师和车子，大家全都在哭，哭着请求时青老师不要走。
李玉梅艾艾琴王春泥一起上去拉着时青的手、抱着时青的胳膊哭喊：“老师，你不要丢下我们。你对我们那么好，我们舍不得你走。”
“老师，你受委屈了，我们对不起你。”
“老师，留下来吧。我们不淘气了，我们听话了。”
所有的孩子都在哭，哭声震天。
牛绳儿走到时青老师面前，深深低着头，他哽咽道：“老师，对不起，这事全怪我。是我不听你的话，给你创下了大祸。你怪我吧，打我吧。”说完，举着拳头狠狠打自己的头。
同学们也指责他：“就是怪你，都怪你。你自己不学好，还害了老师。”
朱瑞赶紧过去，拉住他的手。
辛小东思考着一个问题，他对大家说：“时老师一旦走了，还有谁敢带我们班？”
梁馨儿总是能很快进入辛小东的话题，她补充说：“我们成了没人要的孩子，卢校长是不会喜欢我们的。”
鲍马达说：“老师你走了，没人给我们讲解讲喜羊羊灰太狼的故事，没人会讲人的身上既有狼性又有羊性的道理。”
“老师，你走了，我们看电影都看不懂。看过少年派也是善恶不分，不知道人体内有善恶两个影子，要弃恶扬善。”
“老师，别走，好吗。我们一定都听你的话，一定不给你淘气了，好吗。”又是遍地哀求声。
“老师，我们不在你的课堂唱歌了。”
“老师，我不给烂鞋底挂黑纱画香炉了。”
甄峰流了很多泪，他走到时青老师身边，说：“时老师，你走了，我的美德少年和中国好人称号肯怕要取消了。老师，你说过，道德当身，不以物惑，你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我们呀。”
牛绳儿一直站在青老师身边，他说：“时青老师，一个星期前，你告诉我，知识改变命运，我开始树立对知识的兴趣，训练自己的专注力；一个月前，你告诉我，要脱下伪装，遵守规则，学会和不同的人和谐共处，我开始制定我的2.0版人生规划。你说我是个有良知的人，说我是个真诚的人。老师，我按照你的要求在改变。可是，现在你说走就走，要把我丢下。好的，算你狠。我就像一块泥巴，原来顶多是烧制砖头的材料，是你从我的骨头里挑出了砂子，捡出了草根，使劲地摔打成型。现在眼看着我要送入窑洞，烧制成陶瓷甚至青花，你却把我扔在了输送带下，任凭风吹雨打。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做回从前，带着杂质做回泥巴！”从没说过这么多话的牛绳儿，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从没流过泪的他，第一次尝到泪的苦涩。
大家从没听过牛绳儿说过这么深刻的话，艾艾琴更是佩服得愣愣地犯傻。
场面异常地安静。
稍停，牛绳儿继续说：“我说过，修剪我，你会受伤的。现在，这一点点的受伤，你就害怕了，就要逃走。好吧，你狠，你走，我也走。我怕你了，离你远远的，好不好？”
听着牛绳儿的一番话，时青感受到了牛绳儿的变化。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真的走了，牛绳儿一定会被勒令退学，甄峰会公开检讨，这个班级还有谁敢带，换一个人会负责吗，艾艾琴的早恋问题还没解决，更重要的是牛绳儿刚刚有点转变不能半途而废。
想到这里，时青擦去泪水，她说：“好吧，孩子们，……”
朱瑞一惊，伸手阻止她说话。
时青推开朱瑞的手，继续说：“我可以留下来，送你们到毕业。但是……”同学们只听半句就开始鼓掌、欢呼、蹦跳。
时青压下他们的激动，提出条件。她说：“但是，你们一定要听话，不许再淘气！你们说的话都要算数！”
呼啦啦，同学们一跳老高。
“谢谢老师！”
“老师你最美！”
“老师我爱你！”几个女生把时青的双手举着，边跳边叫。
朱瑞和何局长无可奈何地摊摊手。
舒校长和冉老师、玛老师听说时青老师要走，都赶了过来。他们拉着时青老师的手，哽咽不能语：“委屈你了，时老师，九二班没有你不行啊。”
时青擦擦眼睛说：“没事。我不走了。我留下。”
事后，时青对朱瑞说：“用我一人一时的阑珊，换全班学生一生的灿烂，我赚大了。”
朱瑞敲一下她的头说：“赚你个头，你就是一只七星瓢虫，一头钻进灿烂的花被窝，出不来了，一直往前拱呀拱。”时青记起刚来报道的路上和朱瑞躲在比喻中的交流，笑着把头靠在朱瑞肩上，做一拱一拱状。
朱瑞接着说：“我知道，真的要你丢下学生甩手而去，弃之不管，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是的，还是朱瑞同学懂我。”时青冲朱瑞撒着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