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觉到清迦暗藏着的不安,抒妍站回他的身边反握住他冰凉的手,看着尚羽一步步接近。
如出鞘利剑般淡金色的眼眸扫了她一下,尚羽完全将她当作透明一样来到清迦面前。蜷缩在清迦怀里吃着枫饼的尚云一见到他,笑容瞬间从粉嫩的小脸上消失,双手紧紧地抓着枫饼,脸色煞白。
尚羽在距离清迦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目视着清迦,眼角的余光却淡淡地扫向尚云。那样状似随意的一瞥,却让尚云一脸畏惧地低下了头。
“阿云,过来。”浑厚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却充满了发号施令者的威严。尚羽乖乖地从清迦身上溜下地,垂首走到他身边,抬起小手去拉他的衣摆。
“你来西殿做什么?我平时的嘱咐你都给忘了。”似乎不喜欢她的触碰,尚羽微微侧身闪开了她的手。
面对他严厉的责问,尚云委屈地扁了扁嘴:“我……我来求祭司大人说服哥哥别带我去打战……”
“这是一早定了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从此以后,你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许再拿自己的事情来打扰祭司大人清修,听明白了吗?”
尚云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着唇点了点头。
清迦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主上,阿云还是孩子。战场上刀剑无眼,就让她……”
尚羽眼中冷光一闪,直接打断了清迦的话:“风族没有养尊处优的孩子,她身为风族后裔就应该为家族做些事情——你还不快些回自己的寝殿去?”他最后一句话是对尚云说的,严厉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有些不耐烦的怒气。
尚云在他身边颤抖了一下,诺诺地点头,慢吞吞地转身,求助的目光紧紧地粘在清迦身上。直到走到门口,发觉就连清迦也没能替她说情,只好失望地随着侍女出去。
“何必……这样子对她呢?阿云只是很胆小的孩子啊!”清迦皱眉道。
尚羽将视线从门口转回,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然道:“孩子?风族没有这样的孩子,她充其量只是一个工具……”眼角扫到一旁的抒妍,不愿意在她面前说太多,尚羽看着清迦道,“出战将即,你莫理太多杂事,专心修养才是正事。我明天再来看你。”语毕,洒脱不羁的身影一闪,从容而去。
直到尚羽走了许久,清迦才发出低低的悲伤又不可置信的苦笑,握在她手里的那只手冰冷得不像他平时的温度。
“抒妍抒妍……你看见了吧?这就是风族的宗主!这就是我当年一直寻找誓死追随的风族宗主!连亲生妹妹的事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杂事,成了可有可无的无所谓的人。那么,抒妍,我又算什么?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只是因为身为迦莲才来到他身边的我,到底算什么?”
清迦最后的一句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紧紧抓着她的手在颤抖着,再也无法掩饰他心里的悲痛。
“抒妍,你知道此次出战的目标是哪个神族吗?”清迦咳了一下,脸色发白,“是挑月峰的月族——不!主上的最终目标是挑月峰身后的火族!月族即使出动大部分精英去解救符禺城的危机,可是风族在上次打战之后小战不断,根本没有时间休养生息,凭现在濒临界限的兵力去攻打挑月峰胜算有多大?可是主上他一定要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抒妍迎上清迦的眼睛。他的眼里一片淡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什么都有,所有的挣扎悲痛怨恨全部隐藏在眼底深处。
怨恨?
抒妍被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两个字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清迦的性子是那样慈悲平和,与她截然不同,是绝对不会有所怨恨的呀!
清迦在她身边轻轻地苦笑:“因为啊——大漠里的火族自称为王了,而主上他不允许。他拥有迦莲,拥有着比任何一个神族人都强大的力量,他怎么能够忍受其他人自立为王。这世上的王者,只能他一个……”
“抒妍,我理解阿云的心情,明白她多么害怕上战场——每次坐在军营里,听见远处传来的呐喊,闻见的是随风飘过来的血腥味,几乎让我无法喘息。我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自己听不见闻不见。”
“清迦……”抒妍心里只觉得疼痛万分,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说道,“不去了!以后打战都不要去了。他们打战争得你死我活又与你何关呢?你是清迦啊,只要你不愿意谁也不能逼你,所以不要管他们了!”
“不管他们?”清迦悲悯的目光投向远空,叹息,“我不管的话,他们该怎么办?何况这就是‘迦莲’的命运。我们当初带着神消亡之前未了的心愿降生,命运就已经写好了。身为迦莲,便要为世间万物倾尽一生,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神族自相残杀,手无寸铁的凡人成为了战争的工具不断牺牲。抒妍,既然我看到了就无法不去管。”
“可是,你又能改变什么吗?神族依旧自相残杀,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在几千年前,他们都是天神遗留在地上的后裔,他们更加不会对凡人抱以一丝一毫的怜悯。”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改变什么?抒妍,我很害怕,害怕最终,我成为一个用以征服他人的工具。我当初顺从天意选择了尚羽,那个时候——上天也许也认为他可堪为王。可是,连上天也意想不到人心易变。都说迦莲慈悲,可是这些年来我做了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主上不断地杀戮,看着他在占领雨族的领地之后将城中数万雨族人全部斩杀却无力阻止。而现在,将要看着他去攻打挑月峰——月族的宗主为了远在符禺城的百姓连自己的领土安危也不顾,我却坐看着主上用我赐予他的力量去毁灭这样一个神族……抒妍,这些年来我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抒妍紧紧地抱住他却无法回答,更加无法断定迦莲的选择对错与否。他们只是遵循着命运的安排和心底的召唤,放弃挣扎或疑问,听从天意选择了那个同样被命运选中的人,与之结成契约,然后至死不渝地追随所选择的人。她还没有碰见命运中的那个王者,也许在某一天,命运的丝线会将那个人指引到她面前,她也许会和清迦一样,激动而无法抗拒,恭顺地跪伏在那个人的脚边。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担忧害怕,清迦轻轻拍了一下抒妍的背,抬眸道:“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也许情况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坏。你好好地在家里等我。回来的时候也许就快到冬天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雪。”
“清迦……”
他执起她的手,指尖轻柔地划过她手心里一个殷红的莲花形印记,道:“你明白了当初我为何封印了你一半力量吗?”清迦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宠溺,“一开始是因为我害怕你的力量——抒妍,你还没有真正长大,还不了解自己拥有着怎么样的力量。将来封印打开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被伤害得最深的人反而是自己。至于现在,我想,天底下只有一个迦莲就够了。”
清迦……
她明白的!完全明白的!
清迦这么多年是在保护她。掩藏她的力量和迦莲的身份,代替她承担迦莲的责任,这些年来都很好地将她保护了起来。
抒妍心里一痛,扬起坚定的目光:“清迦,和我一起走吧!”
“什么?”走?清迦有些恍惚。
“我不能让你上战场——迦莲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血腥,我不能让你去到那样的炼狱里面。”他根本不想呆在这里,根本不想去战场上观看神族的厮杀,那么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而不随心所欲呢?
只要清迦不愿意呆在这里,这卑移宫里面即使是尚羽也没有留住他们的力量。她要带清迦离开!如果继续让清迦呆在这里,他会——死的!心里面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似乎在告诉她必须带清迦离开,否则、否则——
不断被血腥笼罩着,清迦会死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抒妍全身的血液似乎一瞬间都失去了温度。她紧紧地抓住清迦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在侍女的惊讶叫声中冲出西殿,跑到卑移宫前。
高处的风呼啸着从他们身边吹过,抒妍落在卑移宫前的高台上,被风一吹,恢复了一丝清醒的理智。站在卑移宫往下边望去,只有茫茫的白雾和环抱着卑移宫的山峰。这么凌绝高寒的宫殿,将王者和他的百姓们完全隔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这宫殿里的王者在感叹高处不胜寒之时是否曾考虑过地上的人们遥望宫殿的卑微?
“我们走!”抒妍抬手分开面前的白雾。
突然,一个东西从卑移宫里飞了出来,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他们脚前的石阶上。那是一本发黄的书,被风一吹,书页翻飞,露出每一页发黄的纸张上面秀逸的字。抒妍的脸色一白,蓦地回身望向卑移宫的门口。
尚羽不知何时在那里,负手临风而立,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又隐隐透出王者的威严锋利。
“昨日下边的人上报已经发现了杀害我风族中人的凶手,可惜对方擅使术法,逃之夭夭,他们搜索的结果只得到这本旧书——清迦,如果我没有看错,书上是你的字迹。”尚羽在声音在风中极其冰冷,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入了他们两人心里共同最软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