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明害怕母亲这样的话,这种话通常都意味着她激烈的情感,她很怕母亲那激烈的情感,像一团火,近身边的人会感到灼热甚至烧伤。随后的日子里,温倩开始着手结算自己的公司和变卖几个商铺,她在九十年中期就从单位辞职下海经商,她和方志国的事在单位里人尽皆知,彼时方志国已入狱坐牢去了,他出狱回来也不可能有工作了,她要等他,等他出狱还要让他过的好,她决定停薪留职做生意。她的婚姻一塌糊涂,可是她的生意却蒸蒸日上,方志国没有回到她的身边,反而直接和吴晓静同居了,她去吵过、哭过、闹过,报过警、打过人,她活像一个精神分裂的人,在爱情的世界里她可以一瞬间疯狂,在生意场上又能保持精明的头脑,又能在方月明面前扮作若无其事。她有钱了,可是坚持不离婚,她想拖死方志国和吴晓静。该说造化弄人还是命中注定呢,没把方志国拖死,自己的死期却将至了,温倩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好笑,像一出京剧,每个人都浓墨重彩的粉面登场,咿咿呀呀,锣鼓声鸣,热闹非凡,谢幕后,却发现原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她一生竭力追求的,没有得到;她并不看重的事业,意外的很成功;她并不在意的女儿,却那样乖巧和聪慧,真是得非所愿,愿非所得。她决定顺势结束一切,只为给女儿留一笔丰厚的遗产,让她今后衣食无忧,期望她做人不要太执着,不要为情所困。
当温倩病情恶化到需要住院的时候,方月明才知道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了。方月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死神就在身边,她很困惑,为什么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的母亲?温倩一件件交代她的身后事,钱的事,房子的事,让她不要为了自己伤心难过,死亡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解脱。方月明想听的并不是这些,虽然她也知道这些很重要,她更想听听母亲说说心里话,那些怨恨的、挚爱的、偏执的、疯狂的过去,那也是她方月明最沉重的负担和疑问,可是母亲什么也没有说。方月明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你想见爸爸吗?”温倩闭上眼睛,摇摇了头,说:“不见了,就这样吧。”温倩很快的就陷入了弥留之际,神志不清,夜夜喊痛,还有“志国,你原谅了我吗”的呓语。方月明心如刀割,月光洒在白色的病房里,清清凉凉,月明内心也脆弱到极点了,她很想找个支撑,或许宗教能打入人心便是乘着这样的脆弱,她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想祈祷点什么,可是看着窗外银盘一样的月亮,内心疑问是这样的夜晚吗?是这样的明月吗?第二天,温倩便离去了。温倩的身后事办的很顺利,她早就做好安排,几个朋友帮着方月明把温倩火化、入葬,方月明咬牙坚持着,她多么希望父亲会念着同母亲的旧情出现一下送送她啊,可是他没有。当父亲方志国向她表示要照顾她的时候,还不忘要温倩的死亡证明,他最重要的目的不是给她一个家,不是照顾她,不是弥补她,而是想要丧偶的这个证明,是为了给吴晓静一个名份,是为了给她一个家,给另一个儿子一个家,自己这个女儿,原本就是和不爱的人生的啊,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段日子内,方月明又陷入到了对往事的纠结和痛恨之中。那时因为想快速从痛苦中走出来,她强制的压迫了那段时光的记忆,唐宛心妈妈生病这件事像是一个机关,启动了她在高考前的那段记忆,一幕幕、一帧帧的在脑海中复活,无比的形象和生动。
她想起了那天她和父亲方志国的对话。他说“我和你母亲很多事情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那你就解释,事情的实质是什么。”方月明最恨的就是这种说辞。
“月明,一切都过去了,再解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无论如何,我是你的父亲,我有照顾你的责任。”
方月明愤怒极了,她感觉到血液往大脑上冲,脸部不由自主的一跳一跳的,发出的声音似乎都不属于自己了,“都是废话!都是借口!都是混蛋!没有意义?你告诉我,什么是有意义的?你遗弃了我们!你遗弃了我!连个解释都没有,就遗弃了我!”她翻出户口本和母亲的死亡证明,扔到方志国的脸上,喊道:“给你!给你的自由!”
“滚!滚!”月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说完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前看到了方志国慌乱不已的脸。
这些天,方月明一直在想,方志国那句“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究竟是随便说说给自己这个负心汉一个台阶,还是真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可是还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