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伤不了此人,再吸下去也是白费力气,赤眼不由得一把推开商主骂道:“卷毛狗,你这是什么死表情?”
商主擦了一把嘴角的黄泥,凑近鼻尖轻嗅一下,长舒一口气道:“素闻凡间肮脏,百姓愚昧,还好,并不是什么都吃。”
赤眼见面前这白衣男子抹了一手黄泥,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巴上满是尘垢,赶紧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小嘴,虎着脸瞪着他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商主轻抿嘴唇,回想起方才两人热唇相贴的那一幕,不知为何竟羞得浑身发烫。
想他自幼长在爱欲淡薄的他化自在天,莫说与女子有肢体接触,就连正眼对视都从未曾有,现在冷不丁被一个姑娘抱着啃,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尽管不知两人方才的所作所为实为凡间的亲吻,更不明白这动作所蕴含的亲密深意,商主还是在那女子温热的鼻尖贴到自己冷脸的瞬间,像被天雷轰顶闪电穿身,神魂都惊出六重天外。
未免暴露自己的心迹,失了太子的威仪,商主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故作镇定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我好心救你,你为何,为何要那样对我?”
“哪样对你?”赤眼瞪着清澈如红宝石的双瞳满脸茫然。
想她平日里常把别人的桃色绯闻挂在嘴边,可轮到自己变成当事人,竟迟钝得令人发指。眼看商主已语无伦次到这般地步,她却仍然意识不到眼前这面红耳赤的男子在介怀何事。
“你可知道,在我们他化自在天,男女只要看一眼,就算,何况……”商主本想对这智障女解释整件事的严重性,只因实在是羞于启齿,讲了一半便果断放弃。
“就算什么?我刚刚没吃了你就算对你开恩了!”明摆着输给了商主,赤眼嘴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胡扯!你这哪里是在吃人?”商主崩溃,真不知这女子是从何处学来的吃人方式,他活了三千多年,见过食人者无数,没有一个是这样把自己倒贴出去的。
赤眼见这男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反唇相讥道:“老子吃了两百年人了,还用得着你来教!你有空还是教教那非主流怎么做人吧!”
“非主流?这又是什么?”商主眉头深锁,跟眼前这不同世界的古怪女子交流实在是令人心累。
赤眼气呼呼卷起袖口,遥指远处彩发冲天的恶口冷笑道:“装什么糊涂?就是你主子,天界第一大银魔,恶口!”
主子?银魔?商主愣了片刻,赶紧用手指横于鼻尖掩藏笑意。
对恶口那些风流韵事他也早有耳闻,之前都是听男子们评头论足,头一次见一个姑娘给他扣上这帽子,他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感。但转念一想,与自己今日这场特大艳遇相比,恶口那些眉目传情简直就是小打小闹,自己还有什么脸笑他。
“银魔?恐怕以后这天界第一大银魔就是我了!”想到自己严守千年的童贞和口碑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被毁,商主绝望地揉了揉眉心,欲哭无泪。
自从降生在他化自在天,他便一心严守梵行勤修正道。平日除了去兜率天宫探讨修行之法,就是四处游历参访高人。莫说与陌生姑娘亲热,就连和生母说话都是低眉纳首恪遵礼数。今日与这红衣女子肌肤相亲虽然实属误会,但只怕传到魔王魔妃那里变了味道。因父王母妃这段日子一直催他娶妻,原本他还可用不喜女色为由推脱,此事一出,真是跳进银河都洗不清了。
见眼前这捅下通天娄子的罪魁祸首如置身事外般不急不躁,商主越发哭笑不得。刚想狠狠训斥她一番,就见她撅着小嘴理直气壮地瞪着自己。
商主一见那樱桃鲜唇,竟吓得后退两步,猛然缩回那指着她俊俏鼻尖的手指,委屈道:“唉!真是被你害死了。”
话音刚落,只见树丛后方亮光一闪,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商主定睛一看,不好,书探。
想这天界众生无需劳作,衣食无忧,一天到晚除了吃喝就是玩乐。在众多娱乐活动中,边吃瓜边看八卦杂志可谓最受欢迎。此番魔众下界,势必带些官方书社跟随报道,而那些八卦杂至自然也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商主刚想去追那拍照者,又见四周树丛中仓皇窜出数十家书社,如鸟兽四散,吓得他一时慌乱竟不知道要先向谁解释才好。
原来这些小报书探早就潜伏在此处,本来只想拍些花边新闻充充版面,没想竟能挖到魔太子和女子相拥亲吻的猛料。眼看图片得手,各家书社赶着回天界抢头条,一顿推搡才暴露了目标。
商主上个月刚从府中侍女手上没收过一本天界八卦周刊,见识过这些杂书颠倒黑白的威力。若是他和那红衣女子的照片登上天界八卦周刊的头条,不仅他的名声彻底毁了,那姑娘更是难以做人。
一想到此,商主顿时身出热汗急得打转,苦苦挣扎了许久,竟想出一个亡羊补牢之法。
只见他扯松领口一通深呼吸,僵着身子走到赤眼面前,支支吾吾道:“罢了,你是谁家的姑娘,我让我父王找你爹提亲吧。我是男子,脸皮厚没关系,你一个姑娘断然背不起这污名。”
身后的亲兵听闻太子突然与这姑娘定了亲皆以为幻听,回过神来发现并不是开玩笑,忙齐刷刷对着赤眼俯首下跪。
“什么鬼?”赤眼意识到这刚刚和她打了一架的男人突然自作主张娶了自己,这才明白他是将她吃人之举错看成男女私情,不由得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腾起三丈,“提亲?你没病吧?别开玩笑了!”
“姑娘没听错,确是提亲。”离赤眼最近的那个亲兵溜须心切,满脸堆笑将商主的原话又重复一遍。
赤眼猛瞪这亲兵,怒吼一声“闭嘴”,见他仍絮絮叨叨仍讲个没完,急得一个箭步向前,扯住头发嘬住嘴唇,将其哧溜一下吸进了肚子里。吃完一抹嘴瞪着商主挑衅道:“看到没,老子这是吃人,不是对你有意思,你可别想太多。”
再看商主,竟全然不故赤眼这上窜下跳的现身演示,只对身边的侍卫认真嘱咐道:“这女子粗鄙豪放的作风,你们千万不能告诉魔王和魔妃。要是二老瞧不上她反对这门婚事,她往后在天界就更加抬不起头了,明白吗?”
见商主把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赤眼顿时暴跳如雷,冲到他面前揪起他的领口大骂道:“呵!粗鄙豪放?你还是先撒泡尿先照照自己吧?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是你这卷毛狗说娶就能娶得了的吗?”
“卷毛狗!呵!”商主耸肩一笑,柔柔地伸出手臂,推开这张牙舞爪的姑娘,“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谁。”
想这欲界六天,商主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他愿意,还真没有什么人是他娶不了的。
“老子是四天王天……”赤眼刚想吼出毗沙门王的名号吓吓这卷毛,突然想起不能给老爹惹事,又硬生生掐住话头。
原来是四天王天的女子。商主不禁释然。
他看这女子样貌清秀可爱也曾怀疑她是否为天女,但见她习性野蛮又不敢确定。现在既然得知她是天道中人,并非什么妖魔鬼怪,他便更好向父母交差了。
“太子,二王子来了。”遥见恶口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魔将奔着巨树而来,一个眼尖的下属立刻提醒正在发呆的商主。
商主回过神来,赶紧拍掉衣服上的尘土,将领口整理好。
太,太子……
赤眼忽闻那亲兵叫这卷毛狗太子,不禁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商主刚想伸手扶她一把,就见恶口和一众夜叉赶到了树下,又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香兽赶到,见赤眼瘫倒在地,半张着大嘴失魂落魄,赶紧抱住她上下查看是否受了伤。
“大哥,这个贱种怎么处置?”恶口直指跪地发呆的赤眼,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这……”商主一时迟疑,竟不知要怎么向皇弟说起这定亲之事。
“明白!这贱种居然敢玷污魔太子,真是胆大包天,为弟现在就替兄长送她归西。”恶口面露杀气,不等商主回应便长袍一挥,引得林中狂风大作。
霎时间,飓风卷着树叶,如刀片一般在赤眼身边盘旋,吓得香兽赶忙跪地哀求不止。
“住手,恶口,”商主见状,一抬手截住狂风,偏过头来悄声说道,“我与这姑娘已定了亲,以后她就是你皇嫂了,不要伤害她。”
“什么?定亲?”恶口没料到商主这么无欲无求的人居然会私定终身,忙收了魔力厉声相劝,“大哥,你可别乱来。你连这女子是什么来历都不知道,怎敢私定婚约。”
商主无奈地看了一眼披头散发二百五一样的赤眼,长叹一声:“管她什么来历我都认了,总不能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明明是她毁了你的清白啊大哥!”恶口愤然,若商主真娶了这女子,不但今日这一跤之仇报不了,他这天界头号大银魔的帽子更是永远摘不掉了,“大哥,三思啊,至少要先问过父王母妃和魔天诸位长老,不可擅作主张啊。”
“此事就这么定了,放过他们,我们走。”商主一摆手,余光瞥过赤眼,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恶口见商主铁了心,只得作罢,怒气冲冲对着妙手吩咐道:“这贱种的画像带回去给我父王过目,由他老人家再行定夺。”
妙手领命,一众天人便浩浩荡荡,远离毕钵罗树林向西而去。
正在众夜叉一拥而上围着赤眼七嘴八舌盘问之际,空中突然传来商主不冷不淡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赤眼一惊,缓过神来,泪流满面道:“老子叫天界头号大美人……”
片刻之后,空中再次传来尴尬的回应:“额,不想说就算了,后会有期,大美人。”
待确认魔子一行人确实离开了夜叉的地界,众人又赶紧将赤眼团团围住。
“怎么办?怎么办?叫你不要惹事,现在和魔王家做上亲家了如何是好?”琥珀急得抓耳挠腮,“天王素来最恨他化自在天人,现在反倒要和他们结亲,这不是打天王的脸吗?”
“还有啊,若真嫁到第六天,少殿主是大鬼王的事不就暴露了吗?这可是触犯天条的大罪!”松石忍不住也说了两句。
这两个家伙一想到反正回了四天王天也是要被天王处死,还不如当着赤眼的面骂个痛快被她吃掉算了,故将心中怒气一股脑地发在了赤眼头上。没想赤眼闯了大祸脾气全无,只是呆坐着抱着香兽大哭,任由众人指责,梨花带雨的小脸甚是让人心疼。
琥珀和松石照顾赤眼多年,还从未见过殿下被吓成这样,心一软又忍不住替她擦了一把鼻涕眼泪,小声谋划道:“要不,我们让天王去找魔王退婚吧,反正是两个少主自己拿的主意,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算数的。”
一旁的老夜叉族长忙阻拦到:“不可不可,这商主太子可是魔王之位的继承人,他的话就是天命,虽说此人是难得的菩萨心肠,但万一秋后算账连累我们全族怎么办?”
“是呀,要是天王去退婚伤了魔王的面子被迁怒又该如何是好?”香兽既担心毗沙门王的安危,又多少存些私心,对赤眼嫁到第六天并不是特别反感。
“那怎么办?呜呜呜……”赤眼平时的嚣张劲头全没了,说到底还是个欺软怕硬的孩子。
“实在不行先瞒着吧,静观其变。万一这商主太子回宫睡了一觉忘记这件事情,或是清醒过后又反悔了,那这件事不就顺利解决了吗?”香兽一边帮赤眼梳头,一边出谋划策。
“对对,还是香兽姑娘足智多谋。那我们就先瞒着。”琥珀感激地朝香兽三拜,说不定这方法就能救了他和松石的命。
“别发愁赤眼,这事儿怎么说还不一定呢。先随我回树上,我教你画画,其他烦恼的事,明天再说。”香兽扶起赤眼,掏出香帕帮她擦干眼泪,慢慢开导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也快到了婚配的年纪。方才听族长说,这商主可是六欲天中一等一的仁者贤才,你若真能飞升魔天与他成亲倒也是一件美事。”
赤眼哪听得这种劝,脑中联想出那卷毛狗张狂大笑把自己从毗沙门王身边夺走的场景,嗷得一嗓子放声大哭。方圆百里的鸟兽闻其声惨烈,都以为来了只山妖,藏匿在巢中不敢鸣叫。
香兽觉察自己失言,忙哄了赤眼好久。好不容易将其安抚下来,又想到自己,不由得含着眼泪继续说道:“姻缘乃是天定,你看我与妙手,相识那么久始终不能在一起,也许今生注定无缘。方才你也听到了,那恶口王子要了我的画像,我也不知他有何打算。若是他真的心怀不轨,为了族人的安危,我也只能委屈自己了。”
“唉,人吶,不得不认命。”老夜叉遣散了族人,摇着扇子默默从香兽树下经过,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树上人听。
香兽心领神会,苦笑一声摸了摸赤眼的后脑勺,轻轻将她搂于怀中。
赤眼乖顺地伏在香兽的肩头,本想嗅两口她身上好闻的香气缓解愁绪,没想却只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再也不似往日般甜蜜。
据说,夜叉若体出药香,便是灵魂哭泣之时。
赤眼狠狠闻了闻自己的手臂,仍是淡淡的花果清香。虽然刚刚大哭了一场,她却意识那也许不是真正的悲伤。
至于香兽的灵魂在哭什么,她还理解不了,看香兽平静地望着天边的晚霞,她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壮。
而她能为她做的,便是陪着她,一同等待那命运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