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花园中也点上了灯,金箔纸制成的灯笼挂在金穗绞成的璎珞下,水缸中的莲叶上也飘着几只蜡烛,掩映着草木间的软榻、亭台在灯火下影影绰绰,幽静中带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楼下渐渐传来嬉笑怒骂声,达官显贵的车马嘶鸣,人间美味的千里飘香,若是平时水明心早就囔着饿死了,可今天她一点心情都没有,美色当前,秀色可餐,还需要吃东西吗?
她就像个勾人的妖精,上辈子没有好好地勾搭他,这辈子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大着胆子想牵他的手,却被躲开了。她嘟起嘴,退了一步,拽住他的衣袖,两人从软榻上移到了花亭中。
差不多了吧,我真要走了。鬼破含笑看着她,天色不早了。
她却意犹未尽,跳上亭中圆桌:“卫公子可曾娶亲?”
“在下家境平平,尚未娶亲。”他虽然想走,却并没有显出不耐烦,一如既往地温柔待她。
“在我们业界呀,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是鸨儿爱金,姐儿爱俏,其实呢,并不都是这样的。”水明心晃着双腿,咬唇看着他,“我对公子一见倾心,不知可否有缘?”
她认真的模样让他心颤,一时有些分不清真假。“在下志在功名,目前并无此打算。”
“那以后呢?”
“只待金榜题名时,再做考虑。”他一拱手道,“在下多谢姑娘抬爱,不敢耽误姑娘青春年华。”
果然,他不再是卫持了。
水明心是半真半假地试探,清楚记得与第三世的卫持相遇时,只是几番撩拨,他便乖乖到手,那时的他,真是个纯真无暇、不经世事的好少年。
她陷入回忆里,若没有她一直在他身边,就他那个单纯柔顺的性格混迹捉妖这个危险的行当,不知道要着了多少女妖的道,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与女妖进了庵门……
当时是来不及怪他,现在细想,他们的孩子不也在那一役中失去了吗?
“水姑娘?”鬼破看她想事情想得出神,不由拉了拉她。
水明心回过神来,勉强勾唇笑了笑:“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公子?”
“水姑娘将花匠借给在下,让在下学习养花技巧,三日后必备下谢礼前来答谢。”他圆得很好,并未忘记自己前来的托词。
水明心的心情已没有刚开始的好,她疲倦地点了点头道:“那我送公子出去吧。”
跳下圆桌,自顾自地在前面引路,鬼破跟在她身后,楼外喧嚣繁华,夜色颓靡,可是他只看到眼前幽径清香中那抹纤细的背影。
虽见她一日,却真的已相识千年了。
水明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想到身后有一双如此专注的目光,她满心都被一个问题占住,神尊大人似乎已经不记得卫持与小木了,那对平凡的夫妻在他眼里只是两个平凡的名字而已。
“你个笨蛋!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告诉鬼破!”恢复过来的小粉红在她心里怒吼。
“你才笨,告诉他有什么用?他对我没感情你看不出来吗?”水明心本就心情不好,让小粉红害得心到现在还在痛,她没好气地道,“炼天枢不是说要降伏神尊大人吗?光靠几句话就行吗?光靠几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套套近乎就能让他对你上心吗?要攻心,懂吗?笨蛋!”
小粉红冷笑道:“那你攻心攻得如何了?”
水明心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抚道:“你要有耐心,这种事是一天就能成的吗?等三天后吧。他说了,三天后会再来。”
“我看啊,你还是去向你的姐儿们学学怎么抓男人吧……”
水明心懒得理她,闭着眼睛往床上一躺,懒得再与她废话。
小粉红还在继续说:“不如将他骗上床,破了他的身……”
水明心翻了个身,连灯都没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都是过往与卫持的点点滴滴。
往事不可追,泪湿黄衫袖。
梦里的泪,她并不知晓,第二天醒来又是生龙活虎,杨扶柳过来旁敲侧击一番,见她爱答不理也懒得与自己周旋,便很没趣地知难而退。
即便他天天来,她心里挂念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三天后,水明心白等一日无果,入夜后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接站在了千金裘的正门口。
千金裘是大招牌,这里又是主店,门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恩客中有舍得一掷千金的富商,也有官僚气十足的权贵,更有自视清高满腹学问的士子。
自从水明心做了老鸨,千金裘的规矩比以前松散了很多,什么花魁啊、头牌呀,爱谁是谁,她从来不管,只要姑娘们不打架不惹事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人缘好得一塌糊涂。
可今晚不同,她给自己招嫉妒、拉仇恨扯了一面硕大的红旗。
“妈妈,您能不能挪一下你的屁股啊,这门口不是您这种身份的人待的!”小红姑娘甩着红帕子厌弃地道。
“是啊,哪有鸨儿成天在门口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小绿姑娘飞来一刀眼神杀。
水明心不乐意了,我是老板我站哪还轮得到你们说话?她板着面孔道:“好好干你们的活,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蓝姑娘抿嘴调笑:“妈妈生什么气呀,姐姐们是嫌妈妈长得太美,抢了生意。你们瞧瞧,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倾国倾城的鸨儿吗?”
水明心只觉得升起无数鸡皮疙瘩,这世上有用倾国倾城形容鸨儿的吗?真是奇葩了。只是被小蓝这么一喊,瞬间吸引了无数男人围观,一些不明情况的男人不解,这么年轻就做了老鸨,一定很有钱……
水明心听到他们的腹诽,接过他们火辣的目光,心中却在想,人间的男人现在那么贪财了?看来楼中姐妹得擦亮眼睛,这里李甲遍地开花呀,切莫让自己成了杜十娘……
啪啪啪,水明心一个激灵,转头看到台阶上站着一个美人,如花似玉,明艳动人,脂粉首饰在她光洁如凝脂般的肌肤下都黯然失色,绫罗绸缎在那标致的五官下都如同敝履,一时间阶下噤声,阶上占尽风流。
女人都有攀比之心,水明心也不例外,她暗暗嗤鼻,美人耐不住寂寞喽,这满楼的男人难道都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一双凤眼气势汹汹地从上往下地压着她,让人好生不快。
“忧心啊,哦,不,心幽啊,你怎么出来了?”她跨步上前,面上笑成了一朵花,“你是头牌,可不能随便让人看了去。”
“妈妈都要来跟姐妹们抢生意,我也来凑个热闹。”这个叫心幽的女子虽然笑着,气场却冷如冰。
水明心见一众姐妹都齐刷刷地看着她,无奈地道:“没和你们抢,我只是在等人。”她撇撇嘴,让了一条路,退到门旁石狮子边的阴影里。
心幽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冷言冷语道:“也不看看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装清纯少女,要不要脸!”
本来水明心是打算息事宁人的,可这句话却让她炸毛,横眉怒指:“刘忧心你说谁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自己在跟谁说话,别以为是头牌老娘就不敢骂你!整天一副小心眼样,这里的男人还不够你挑的?既然心那么大,大概只有宫里的娘娘才配得上你的身份!”
她竟然故意说错自己的名字,还,还讽刺自己!刘心幽气得眼眶都红了,以前前任老鸨在的时候将她捧成花,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她跺了跺脚怒道:“你神气什么,若不是有我们姐妹在,你这楼能开得下去?”
“你放心,你也有年纪大的一天,等那天也会有更漂亮的姐姐妹妹们来取代你。”水明心毫不客气,花无百日红,神气个鬼啊!
刘心幽急了,口无遮拦:“你这个老妖精,我撕了你的嘴!”
一言不合就撒泼,水明心最烦这种人,与她打架不知道得多掉身份,说不定还要加上扯头发撕衣服的桥段,想了一下,还是遁走吧。她是老板,打起来除了吸睛并不能为千金裘多挣钱,说不定还让人觉得整栋楼里的姑娘档次低。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见刘心幽转了个方向,抛下她迎着橘色的灯火朝人群中走去。
在场众人皆是好奇,好好一场撕战怎么就停了?再一望,原来是万家灯火处正走来一翩翩公子,眉目如画,风姿卓越。
公子反应慢,竟然没避开刘心幽,反而被她扯住了衣袖,两人当街拉扯起来。
公子说:“小姐请放手,在下有洁癖。”
刘心幽说:“公子去我那儿,听曲、吃瓜、聊人生。”
红艳艳地灯笼如太阳映得公子脸上飞霞:“……我是来找人的……”
水明心早就看到了,她本来想等他表现的,现在发现这家伙就是个沾花惹草的主,心口有气,疾步而上,一把扣住刘心幽的手腕,狠狠一拉,力道大得差点没将她推倒在地。
“你……你干什么!”刘心幽捂着胸口,心想还好没摔个大马趴,不然这千金裘头牌的位置定然不保,她这时才意识到水明心是有点功夫的,真要扭打起来,自己估计会成了泼妇赖街,而水明心依旧是好形象,这笔买卖太亏,不值当。
可是,可是面子实在拉不下来……
水明心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考虑,斜眼瞥道:“你的张公子、李大少、王麻子都在里面等你呢,还不给我回去伺候着!”
周围起哄的人多,刘心幽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水明心也不管她是否乐意,小手一挥,换了张面孔盈盈笑道:“各位看官,免费看戏到此为止,瞧把你们激动的,一定是意犹未尽吧?我们千金裘里的好戏多着呢,姑娘们,带爷们进楼去。”
这揽生意的好招数不仅化解了二女之争的尴尬,还拉了不少客人,有些人甚至觉得刚刚是两个女人在做戏吧……
鬼破负手看她,眼中满是笑意。
“你笑什么?”她很不满地道,“一点都不知道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