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离开了洞口几步,平静情绪后对吴宏说:“从这洞口的情况来看,下面还有很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构造,我们需要初步探查一下。”然后他回头对刘忠国说,“把设备拿过来。”
趁着这个机会我重新壮胆看了看黑洞洞的洞口,从大殿外的阳光中突然进入一个漆黑的空间,开始我的眼睛并不适应,根本看不清什么。慢慢地,黑暗的洞口在我眼里变得有层次起来,等逐渐适应了这一片幽深,我居然发现,在洞口的地下一米多点的地方,居然还有一排竖排到底的横杆。
怪不得吴宏判断这是个入口,看来没有错,这些铁质的横杆显然就是梯子。
这会儿,刘忠国已经拿着一个包返了回来,等到了我们面前,他从包中掏出一捆绳索,和吴宏带的绳索很像,然后又从中取出一扎蜡烛粗细的小棒,取出一根,递给沈逸之。
我看到吴宏退后了一步,知道可能会有什么危险,便学他的样子也侧身闪开。沈逸之把细细的小棒从中间的地方折开,露出黑色的内里,隐约能看到有一条引信一样的东西伸出外面。我心生疑惑,难道这是个爆竹?
事实证明,这东西比爆竹好用得多。沈逸之随手拿过佛像前的一柄燃烧着的蜡烛,点燃手中的半截小棒,它马上剧烈地燃烧起来,一下窜起半尺高的火苗。沈逸之趁着燃烧之际,迅速将它丢入黑洞洞的洞口中,几个脑袋赶紧围了上去,都想看个究竟。
借着急促燃烧的火焰,我们清楚地看到,有一排回形的铁杆沿着内壁整齐地排列成一行,洞内的四壁都是打磨平整的,没有一个坑洞,整个洞口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柱体。待迅速燃烧的火焰消失之前,火光一闪,我注意到很深的地方,似乎照到了洞底部,那里已经不是一个深邃的去处,变成平坦的实地了。
看样子,这洞下面不浅。不过这样秘密的地方,怎么会只有一排梯形的铁杆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平台?
显然有问题。如此奇诡的设计和匠心绝不会只有这些内容,我想这洞中一定有古怪,刚才一瞬间飘忽而过的平台虽然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发现什么异物,但毕竟时间短暂,只有那么一刹那火焰就熄灭了,我看得并不真切,说不定漏掉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不顾冒失,开口问吴宏:“刚才你看见了吗?我好像看见地下有一块地方到底了,不是这样一直深入下去的。”
吴宏点点头,用探寻的眼光看着沈逸之,说:“刚才我也发现了。看样子这底下还有进一步的设计,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沈逸之没有表态,连刘忠国都默不作声地失语了。现场陷入了沉默中,我们心里都清楚,要想弄明白这洞内的奥秘,只有一个办法:下到这洞口之中去看一看。
虽然大家都不吭声,但并不是因为害怕。别的不说,吴宏我还是清楚的,他绝不是个怕死的人。现在没有说话,估计是在想什么细节的问题。
也别说,下到这么个黑灯瞎火的洞中,谁都不清楚会碰上什么事情。即便是怀着一份十足的勇气也应当有所准备,只是我心思远不如他们缜密,左想右想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万全的准备。
沈逸之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说:“这个入口应该只是个开端,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洞穴,里面一定十分危险。下去的时候,大家务必要小心谨慎,不要轻举妄动!”
我心里觉得很奇怪,从这洞口暴露的方式来看,底下势必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是说到危险,总觉得老沈有些言过其实了。况且他又没进过洞,怎么这样肯定下面一定凶险无比?
沈逸之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的疑问,他环视了一下周围,说:“其实在刚看到这寺庙之前,我路上已经听小吴讲过前面的事情,包括老哥的回忆。当时我听完了,心里就有过一个疑问……”
我急急地问:“是什么?”
消失的日本人
沈逸之伸手指了指站在后方的老僧,和气地说:“老哥,你当年发现这寺庙的时候,是不是一片杂乱,满地狼藉?”
老僧点点头,补充说:“何止杂乱,简直像是被扫荡过一样!到处都是碎木破衫,地上还有一些膏药旗的碎片和树枝,乱七八糟!”
沈逸之微微颔首,说:“我看到庙门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如果这庙里有什么玄机,为什么至今保存得这样完整?小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说:“是啊,是啊……为什么不炸掉?”
我和钱竞成等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吴宏便解释说:“老沈的意思,如果这庙里真有什么问题,日本人撤离的时候,不会就这样四散逃跑的,一定用炸药全部炸毁,别说是寺庙,就算是一个瓦片估计都剩不下!”
我吃惊道:“日本人做事情这么绝?”
吴宏鼻子里哼了一声,狠狠地说:“这帮狗东西,最擅长把事情做绝!”
沈逸之继续说:“当时我有过一丝怀疑,是不是这整件事情的重点并不在这寺庙里,这寺庙保存得如此完整,可能是因为它的地位无足轻重。不过随着情况的发展,渐渐推翻了我的结论,假女儿的出现、神秘的地图、房顶的响动……种种迹象表示,这寺庙本身可能就是问题的核心!直到出现了这个入口,我才发现刚才自己的思路完全错了!”
这下我们都瞪圆了眼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想,如果这寺庙十分重要,日本人一定不会留下这地方,像吴宏说的,他们撤离的时候,肯定将这里夷为平地。根据之前我们的发现和现在洞口的出现,很显然这底下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所以直到今天日本人都没有放弃寻找!从另一个角度来想的话,这是不是就说明,当年老哥进到寺里的时候,日本人不是自行撤离的?”
这句话一出口,简直像是一声炸雷,我们都惊呆了。一直以来,在老僧的讲述中,我们都以为日本人是自行撤离寺庙的,因为老僧并没有在寺中看到任何血迹或是打斗的痕迹,只是满目狼藉的杂物,这不正是日本人仓皇离开的佐证吗?沈逸之何出此言?
连吴宏都没有开口,大家都直勾勾地望着沈逸之,后者却把话题转向了老僧:“老哥,你说当年你来到寺里时,这里一片杂乱,有没有血迹呢?”
老僧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寻女心切,我当时四处找寻过,半点血迹都没有。只有一堆乱物。”
“什么乱物?”沈逸之似乎饶有兴致地问。
老僧奇怪地看看他,小心地说:“有军旗、衣服碎片、破败的桌椅、木箱……”
吴宏突然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腿,动作虽小,却把我吓了一跳。我放眼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沈逸之还没说话,吴宏就把目光投向了我,问:“小孙,你记得罗耀宗和我们讲述刘进财一家失踪的时候,现场是什么样子的?”
我下意识地回忆起当时罗耀宗说过的情景,刚刚想起几句话,心脏就一下子悬了起来,人像被抽空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妈的!当时罗耀宗说的话音犹在耳:“……屋内和院子里,都散落着一些布片和衣衫,大小不一,颜色也都不一样,看布片的料子似乎还有孩童的衣服……”虽然地点不一样,但这情形不是和老僧在寺庙中看到的非常相似?
原来如此。我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恐惧——这下我明白了,这一寺的日本人都是怎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沈逸之已经看出我和吴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是怕吓坏老僧和钱竞成,他没有继续往后说,话锋一转,对我说:“小孙,你去找老师傅问问可有棉衣?”
我一听转身就往老僧方向走去,心里像擂鼓一样,不用说,这必是要准备下洞御寒用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沈逸之说的“十分危险”是什么意思,整整一寺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居然像刘进财一家一样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毫不怜惜这些禽兽的性命,但很显然,他们所面对的东西,很可能就在这黑洞之中。
既然沈逸之让拿棉衣,很明显,我们也要下去了。
即便我知道不应该,心里仍然浮现出巨大的恐惧。自从知道小叔牺牲之后,我对自己的性命已经看得很淡,一门心思想着为小叔报仇,现在到了紧要关头,竟然不可控制地害怕起来,那些未知的恐惧像是淡淡的黑雾,看不见也摸不着,却让人感到一种将要窒息的恐惧。
看见人多,老僧似乎也缓过些劲来,不像刚才那样惊恐不迭了。如此这般地跟他说完之后,老僧点点头,踉跄着从地上起身领我去了后院小室中,翻箱倒柜地还真找出几件老旧的棉衣来,虽然陈旧,却很是干净整洁。
到了殿中,沈逸之一看我手中的衣物,示意了一下吴宏,他接过拿在手中,却先递了一件给我。
我忙摆手不接,他们没看,但我自己非常清楚,一共就两件,我穿了沈逸之怎么办?
没想到沈逸之看我不接,做了个坚决的手势说:“你穿上吧,另一件给小钱。你们两人和小吴下洞看看!”
我一听吃惊不小,怎么就我们三个下去?难道不是全都下洞吗?
吴宏知道我不明白,便近前说道:“我们得留人在上面看守,忠国做这个合适。老沈也留下以备有什么不测好做接应。”说完他看着钱竞成说,“你是必须要下去的。因为有些东西我们不专业,只能麻烦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保护你们两人的安全。”
钱竞成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激动,白净的脸上陡然多了一份神圣,语气坚定地说:“我不怕。你放心,我不会给组织丢脸的。”然后他学着刘忠国的语气朗声说,“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都笑了。现场的气氛这才变得轻松起来,只有沈逸之和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心里犯了嘀咕:看沈逸之的样子,这不像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他脸色并不轻松,刘忠国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我对这种下洞探查的安排很奇怪,让沈逸之跟我们下去不是更好?他老谋深算,心机绝不在吴宏之下,经验也足。
不过沈逸之的一句话让我恍然大悟了,我听见他语气略显沉重地对吴宏说:“你下去危险一样存在……记住一定要小心!这可不比平常,一旦有什么不对马上返回,不要犹豫!要留着性命为革命继续工作!”
我一下明白了。看来开始的确是沈逸之自己要下去的,应该在我回来之前发生了争执,吴宏担心沈逸之身体安危执意自己下洞,才有了现在的搭配。
想到这个我心里似有安慰,至少吴宏对我还是放心的,估计搭档时间长了,看我也是块材料,让我下去锻炼一下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就对吴宏的决定多了些理解。这样冰冷刺骨的环境,如果让沈逸之下洞,以他年过半百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抵抗力。我们三人好歹还是血气方刚的壮年,吴宏的想法还是颇有道理的。
吴宏略带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了,小孙。本来不应该让你下去的,不过地上难保不存在什么危险,还是留下忠国比较放心。”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我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安全的问题,虽然心里对下面还是怀着丝丝恐惧,但是长时间以来的疑问早就让我蠢蠢欲动,面对只有一步之遥的真相,心里就怀着马上弄清楚的冲动。对让我下去的安排反而有些高兴,只是自己独占了一份棉衣,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吴宏也不是铁打的人,这样下去尚不知得待上多长时间,如果久了难保不出什么问题。
没想到就在这时,我们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你们等等,我也要下去!”
回头一看,居然是老僧。他已经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拐棍,一步步走到我们面前,伸长了脖颈高声叫嚷着。
这不是开玩笑吗!我第一个反应是这老头儿是不是疯了?看他刚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现在应该怀着万分的恐惧,躲到几丈之外才是,怎么反而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我们万不会让他下到这凶险莫测的洞中的。
果然,沈逸之一把拦住就要冲上前的老僧,轻声劝阻道:“你别着急,老哥!这下面有什么东西还不知道,你下去还不是送死?让他们先去探查,安全了你再去也不迟嘛!”
没想到老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推开了沈逸之,圆瞪双眼道:“你不要拦我!我已经老朽,一辈子小心谨慎,所以女儿至今去向不明,还被一个日本人耍得团团转!这寺庙我住了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其中有这样的机关,惭愧至极!如果我的女儿就在其中,不管死活,都是我的责任!今天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下去一探究竟,不然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寻孩子他娘去算了!”
说到这里,他居然作势要往一边的佛像身上撞去。看那力气和神色,是真的一心向死。幸亏刘忠国身手敏捷,一步上前,拦腰把他挡了回来,远离佛像附近。
沈逸之也激动起来,他涨红了脸庞,语气却轻柔很多:“我说老哥,你这是何苦呢?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下去基本上帮不上什么忙,还给我们增添一些麻烦!如果你女儿真的在里面,对于寻找十分不利啊!你别嫌我说得难听,这都是实情,没看见刚才都没让我下去吗?我还不到六十,都怕连累这些同志没有下井。更何况你呢?”接着,他还怕老僧不听又说了一句:“这下面寒冷刺骨,你这身子骨能受得了?现在不是在石场那会儿了!我们都老了,老哥!”
这话是说得有些过分了,要不是在现场,我也想不到以沈逸之的城府会讲出这样冲动的话来。不过虽然难听,却句句说在点子上,看来沈逸之也是动了真情,不管那些客套了。
不过,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僧也不领情,他喘着粗气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们当年患难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你不知道,我等我女儿等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我悔恨啊……要不是我生性怯懦,哪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反正我已然老迈,今天就算是把老脸丢在这里了。如果下去碰上危险的情形,我第一个撞死在石壁上!绝不拖各位同志后腿!我们当年在石场外时,你不就是这样吗?我严勇那时贪生怕死、愧不如你,悔恨至今啊!不过你相信我,今天我一定做得出来!”
我第一次听到老僧说自己的名字,不过不知道他说的石场中的事,到底有什么隐情。正奇怪间,却发现沈逸之的脸色变了。
老僧这番话显然对沈逸之有着很大的触动,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后退一步,目光投向地上,说:“老哥,你这样说话,就是不把我当自家兄弟了。当年那是我自愿的,你并没有亏欠我什么,用不着在心里过意不去。今天这深洞里,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你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以小弟的身份,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今天我就违反一次纪律,你自己来做决定。千万慎重!”
老僧的遗愿
老僧似乎也觉得自己言重了,也不再说话,只是垂着眼帘,沉默地盯着地上的洞口,拐棍在地上碾压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挤压着我们的心脏一样,变得沉重无比。过了很久,老僧才缓缓开口说:“我老了,今生已经没有什么奢望,只求在临死之前知道小女的去向。说实话,年岁已久,我已经对小女的生还不报什么希望了,但求知其去向。这样我死之后,也能面对九泉之下的娘儿俩,不至于无颜相见!”抬起头来的时候,老僧已经满脸是泪:“我一生无为,家人惨死,女儿失踪,却没有杀掉一个鬼子替他们报仇,此恨比天高!老迈无用了,就剩这点要求。得实现之,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