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如血。
羊城最高的一间客栈上站立着一个人。
白衣,负剑,挺拔而立。黄昏似是一副庞大而苍凉的背景,衬托出一座孤独的楼宇,和一个孤独的剑客。
客栈下的空地上站立着许多人。他们整齐地仰着头颅,分别用不同意味的目光凝视着客栈上的那个身影。这些人的目光像无数把锋锐的剑,狠狠地刺向他,但他似乎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依旧站在那里,仿佛已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
夕阳西下,暮云闭合。昏黄的光线好像使得众人产生了错觉,不多时,他们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如血的夕阳正在缓慢坠落,天边红云翻涌,鼓荡着猛烈飓风,苍穹放佛化作一个巨大的铜炉正朝着他们扣压下来......
“哼!”
但这幕震撼人心的场景未能持续多久,便被一声冷哼打断。
暮色中突然飞出一把泛着寒芒的剑,一道如燕般的身影紧随其后。
正是这时,那个孤傲的身影终于动了。
众人只见他在屋檐上留下一道残影,随后三道明亮的剑光在天上一闪而过,那名袭击者的尸首便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而那柄泛着寒芒的剑,正被他握在手里。
在他落地之后,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人是谁,燕子刺客竟被他三招击毙!”
众人又看向他,只见他手上握着偷袭者的兵器,直直地站立着,阴影虽遮盖住了他的脸庞,但他那一双眼眸却发出鹰隼般的目光,无人敢与之对视。
于是众人相继退去,就像一群看见凶猫的耗子,狠狠地盯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缩到黑暗中。
他仍旧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到四周寂静无声,他才肯将手中的剑丢下。
此时已然夜晚,天心月圆,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映照出一袭白衣,一把长剑,和一张清秀的脸庞。
他终于动身,不紧不慢地沿着月光洒落的小路离开......
......
翌日清晨,天香楼人声鼎沸。就座的客人大多是江湖中人,他们喝足了酒,吃足了肉,便开始吹嘘昨晚的见闻。
“你们说,昨晚那人究竟何方神圣?”
“不晓得,但绝对是个大高手!”
“那可不嘛,那燕子刺客的杀术返璞归真,但竟被那人轻易化解。”
“真是奇了......”
天香楼招待周到,酒肉也好,因此时常座无虚席。这其中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少年,身着白衣,容貌清秀,气质安静且温和。若不是他背负着长剑,估计没人会把他当作江湖中人。有三个中年男人与他围着一张桌子吃喝,但这三人显得十分粗鲁,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人中的一人说道:“照我说,那人的功力肯定高出燕子刺客数个层次,否则怎可三招就将其击败。”这是一个清廋的男人,他说完后眯着眼,斜视身边的灰衣大汉,示意他说话。
灰衣大汉顿了顿,说道:“俺也是这么认为,想那燕子刺客功力深厚,且杀术诡谲无比,同境界少有人能匹敌。”
这时三人中的马脸反驳道:“那不好说,想必一定是燕子刺客轻敌所致,这才让那人有机可乘。”
这三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却谁也无法说服谁,于是只好向一直安静着的少年求助。
马脸看向少年,问道:“小兄弟,你怎么看?”
少年闻言,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饭粒。
三个中年男人也都随着他的动作安静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道:“燕子刺客没你们想的这么厉害,他只是速度快了一些,要杀他很简单,只要速度胜过他就行。”
马脸似乎有些懵了,不理解少年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他又问:“小兄弟,你这......说得什么呢?”
少年很平静的说道:“燕子刺客的强大,也只是相对于你们这些实力低微的武者来说而已,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我面前实在太缓慢了,如同一只苍蝇,就算我与他在同一境界,也照样可以三招杀了他。我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基于我并非出自内心想要杀他罢了......”
三人闻言,先是一脸茫然,随后便爆发响亮的笑声。这其中的马脸一手捧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
马脸有些艰难的克制自己停住了笑声,然后道:“小兄弟你真会开玩笑,居然还说燕子刺客是你杀的,不过这个玩笑可真好笑,居然使我笑出了眼泪,哈哈哈......”他话未说完又大笑了起来,仿佛之前听到的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但是下一刻,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其余两人都也停止了笑声,惊恐的看向他。他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下去,竟看到自己胸膛上多出来一个血洞。于是整个人轰然倒下,显然是死了。
少年神色平静,像是杀了一只苍蝇一般淡然。
也正是这时,人声鼎沸的天香楼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寒气顺着脊背漫布全身,动弹不得,身体似乎已经僵硬。
但少年没有理会这些人,他收拾好东西后便径直向大门走去,很快就离开了天香楼。
此时正值清晨,温暖与明亮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使得他感到十分舒适。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与幸福。于是他闭上眼,将头仰向天上炽盛的朝阳,贪婪的呼吸着充满芳香的空气。
他喜欢极了阳光,喜欢极了这些充满芳香的空气。
尽管他是一个在剑尖上舞蹈,与死亡相伴左右的杀手,但他一点也不无情和冷酷,他时刻遵循着自己的原则,所杀之人,皆是不珍惜生命之人。因为不珍惜生命,代表着失去了对死亡的敬畏,既然如此,活着也没有了意义。
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矛盾的是,他又无法摆脱这样的生活。他唯一能告慰自己的,是拒绝那些阴险卑鄙的杀人招式,而选择用自己创造的招式去执行杀人命令。那个所谓的组织就像一座巨大而坚固的精神牢笼,时时刻刻都在牵制着他。那朵娇艳如血的蔷薇花,深深根植在他的灵魂、血液、骨髓里,并且在他的左手上开花。
他突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看见那朵血红色的蔷薇刺青,在金黄色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矛盾的色彩,令他头晕目眩。
“嗯?”
恍惚间,他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机,紧接着这股气机就被无限放大,从远处席卷过来。
他立即抬头,冷漠的瞳孔倒映出从远处走向自己的三个黑衣人,以及三个黑衣人左手上的蔷薇刺青。那三朵血红色的蔷薇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矛盾的色彩。
那三人走近了,他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作为一个杀手,却总是暴露在众人视线当中,宁白衣啊宁白衣,你实在太愚蠢了。”
这个声音伴随着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使他通体生寒,如同坠落冰窖。
他向后退了一步,冷漠道:“那又如何,我向来厌恶你们这一派肮脏的手段。”
那三人突然止住身形,其中一人说道:“你可知道,你违反了规矩。”
他们皆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他们散发着强烈的杀气,使周围的人远远退离,不敢再靠近这里。
“而违反规矩的人,要接受惩罚!”
被称作宁白衣的少年又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但他的脸上依然平静,即使他预料到了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没用丝毫的恐惧。
这时阳光忽然黯淡了一些,但很快又重新明媚。这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使他感到无比温暖。
而这些温暖,终于将他脸上的冷漠化开。
他看向那三个黑衣人,嘴角突然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张清秀的脸似乎因为这个弧度的缘故,而变得俊朗。
继而这个弧度扩大,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泪。
“就凭你们,哈哈哈......”
他张狂地大笑,似乎认为这是个天大的笑话。同时化作一道残影离开原地,朝着远处逃遁。但他的笑声,却依然残留在激荡的尘埃中。
一众黑衣人见状,皆化作残影追踪了上去。
只是二十息而已,宁白衣就出现在了五十里外的荒野上。但他并未停下步伐,他张狂地大笑着,眼泪从眼角流出来,然后被吹散在风中。
又过去二十息,他来到荒野的中央,这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静静的站立着。
宁白衣惆怅的抬头,看到天际凝云,万里荒寒。这片天地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呈现出一种空虚和苍凉的灰白色。
而且这片灰白色的天地,正以他为中心缓缓收缩。
他眼里的惆怅,突然变成恐惧。
他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下去,而他却沿着塌陷的隧道掉落进无边的黑暗中。有一股强大的气机狠狠压制住他,使得他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冷——他似乎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水池中。那些冰冷的液体瞬间就漫过了他的肩头,然后将他的头颅淹没。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似乎正在被缓缓冰冻。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束温暖的阳光,他想象着阳光照耀在他身上,空气弥漫着芬芳,有黑色的蝴蝶,正缓缓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黑色的蝴蝶愈发真实,它散发着凄冷的白光,在这个巨大的黑暗空间蹁跹往返。
他低声说道:“黑夜,黑色的蝴蝶......”
未等他说完,就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