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起名。
……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清清朗朗、断断续续的吟诵声回荡在花间,伴随着浓烈的花香与酒香,这清澈如世上最纯粹的泉水的声音,似乎也微微酿出了几分迷人的醉意。
一道雪白得几乎晃眼的修长身影歪歪斜斜地躺在繁落缤纷的花丛中,显得放荡不羁,浓烈沉香的酒味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数个空空的大酒坛或倒或立,散落在他的脚旁。
“唔,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哈哈哈哈……”他举起手中最后一坛酒,凤眼似醉非醉地扬起,随意潇洒地对着天空中丰满圆润的月亮猛然一举,偌大的沉重酒坛在他手中却轻如草芥一般,随即,他狂放肆意的笑声散向花丛各处,快乐直飞向遥远的广寒宫。
下山一月,轻轻松松地抓了几名江洋大盗送给南若风,意思意思地接受了一下那些据说是他下属的人的汇报,最后无比郁闷地“窃”喝了几个老店收藏数十年的美酒(他老娘说过,窃书不为偷,依此类推,窃酒理所当然也不为偷酒)。
还好意思叫做“数十年的美酒”——连他们家刚刚酿造出来一天的酒都比不上!
害得他酒瘾大发,事情一办完便连滚带爬地飞回来,痛痛快快地拎上好几坛酒大喝特喝,好好安慰自己蠢动不已的酒虫!
这小半生,他除酒无别物,少年奇才,容貌绝代,身世贵极……别人羡慕着他,议论着他,而他,却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哪像他那个棺材脸弟弟,整天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自作孽哟(明明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张在老爹那里就是金字塔顶的超级帅哥,他常常看得流口水,可是张在他那个整天穿着黑漆嘛乌衣服的弟弟脸上——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远处一名身着黑色棉布睡衣的高颀少年靠在树干上,清雅俊美仿若神仙谪凡的面庞上挂着被无故吵醒后极端忍耐的表情,清潭瞳眸沉寂如海,十足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老哥,最喜欢对着月亮借酒装疯,不但大言不惭地自称酒中神仙,还跑到江湖上胡搅蛮缠,迫使所有打不过他的人(无论是黑道的还是白道的人,基本上江湖中没人打得过他)承认他是“酒仙”,最后被忍无可忍的老娘亲自出山把他拎回来,真真是丢尽了凤家的脸。
“酒能忘忧,我再喝……”
眨眨眼的功夫,那坛酒奇迹似的从凤忆爵大张的口中消失无踪,真看不出来那么平坦的腹部是怎么容纳那么一大坛酒的,就算是水好了,那么多也能把人涨死啊!
好不容易看完积累三个月的账本,他换上睡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就被这该死的家伙吵醒!
哼,此仇不报,他就不叫凤夜澜!
“忘什么忧?醉死你算了!”凤夜澜缓缓地走上前去,短促低嘲,打破了孤单的喧闹,以他对凤忆爵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再不出现的话,这个家伙会在肚子里把他念上一百遍才罢休。
凤忆爵眼皮都没抬,飞扬俊美灿烂耀眼的脸上依旧似醉非醉的神气,“夜澜小子,偷听是不道德的,你是不是打算陪老哥喝一杯啊?怎么不早点出来?酒都没了!”
“是么?”
凤夜澜抿嘴,清眸中闪过一抹戏谑,举起手中一个小小的酒坛,不过只有先前那坛子的十分之一大,可那霎时几乎醉倒怒放花朵的酒香,一下子冲入了凤忆爵的鼻中。
他猛然张开凤眼,那晶亮的眼光在夜色下璀璨如宝石,“万金难求的桃花酒?哪里来的?”
“啧,连一声弟弟都不愿意叫吗?这小小的一坛,可是我这个月出谷做生意时,放弃吞并三家老牌商号换来的,连一声好话都换不来?也罢,就浇浇这些花儿吧,说不定它们得到了这份‘酒仙’的灵气,基因突变,成为名贵醉品也未可知!”
凤夜澜故意道,说着掀开瓶塞,作势要往地上倒。
“别,别,”凤忆爵一骨碌翻起来,俊美漂亮的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夜澜弟弟,宝贝弟弟,可爱的二弟,难为你出谷做生意还记得给愚兄我捎带这么宝贵的酒,整个家里,就数你最疼我了!”
“我是最疼你的?那老妈呢?”
凤夜澜的眼底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可惜,此刻凤忆爵全部的精神都被好酒吸引去了,根本没有注意。
“呵呵,那肯定比不上你了!”只要老妈不在,说说也没关系,先把酒骗到再说。
“老妈,这可是老哥自己亲口说的,你终于听到了?现在不会再以为纪阿姨是在离间你们了吧!”凤夜澜噙着笑突然开口,顿时震傻了凤忆爵被酒虫缠得神志不清的头脑。
小丘上又缓缓爬上来一道身影,行动十分迟缓,唔,凤忆爵很难为情地闭上眼睛,他老妈一身功夫诡异凌厉,要是闯江湖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就是不会轻功。老爹耗费了半生的精力,也没能让号称天才的老妈领悟到一星半点,平时追打他这个儿子,满谷人就只见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爬,真是,让他难为情得不敢常年待在谷里——
咦,不对,老妈什么时候来了?夜澜这小子是不是阴他……
一张与他的容貌九成肖似的俊丽面容,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出现在他面前,虽然笑脸如花,他却只觉得腿软了腿软了站不住了……
“既然你都说我不疼你了,我也不必跟你客气!臭小子,一出去就是一个月没有音讯,你不知道若雪在家等你吗?你要敢在外面偷吃我就亲手阉了你!”
年岁的增长,没有让他老妈绝色容貌消减分毫,自然也没能期待她那沉中显豪的个性有丝丝的改变,甫一见面,出口便是威胁他这个苦命的儿子。
该死,中了凤夜澜这臭小子的计了!他只感觉到他的靠近,却没想到,老妈虽不懂轻功不知内力,却还是有本事走近高手周围丈内而不被发觉!
外头人人都以为他们凤家他是最机灵聪明的,实际上,最机灵聪明的人的确是他没错啦,但最狡诈冷血的却是他这个外表媲美善良神仙的弟弟啊!
呜呜,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老妈,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美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难怪老爹数十年如一日从来看都不看野花一眼……”摇摇尾巴,摆出最谄媚的表情。
“你一回来,就躲在这里喝酒?”凤家最大的当家,眯起随着年岁增长愈加妩媚生威的凤眼,轻声却饱含火药地问道。
“没办法,外面那些酒简直就是白开水,没味极了,我身虽在外,可是心却牢牢地惦记着家里,这不,事情一完,我连一晚都没耽搁,就飞回来啦!”凤忆爵笑容灿烂地挥挥手。
大当家和小当家诡异地对视了一眼,最后大当家若有所思地瞟了他一眼,“这美味的酒,你可知是谁酿造的?”
“知道啊,是掌管厨房的李叔叔啊!”凤忆爵随口道,看到大当家小当家都不说话,他收敛笑意,“我早就亲自问过李叔叔了,难道不是他?他那么老实,不会骗我的。”
“李叔叔是很老实,但是如果有一个比你更可爱更讨人喜欢的孩子去求他保守秘密,你说他还会不会对你撒谎呢?”凤夜澜轻道,那一声轻轻上扬的“呢”,彻底打破了凤忆爵心头的侥幸。
比他更可爱更讨人喜欢?就算他不承认有这一号人物,可是心头还是冒出了一个娇小瘦弱满脸甜笑的身影……
“是,是,难道是……”他的声音开始抖得不成样子。
“不错,是若雪姐姐,她知道你好酒,所以从小就往这方面下功夫,这不,你脚下的这几坛让你上瘾、一辈子也戒不掉的上好佳酿,就是她的手艺!”凤夜澜轻松微笑,道。
“啊……”
一声悠长凄厉的惨叫,犹如悲惨饥饿的狼嚎,震得全谷有一半的大人都被迫清醒过来,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夫人在修理忆爵,笑一笑,重新倒头便睡,谁教他们早已习惯了呢?
云若雪,云叔叔和纪阿姨的掌上明珠,肤色微黑却俏丽无双,不笑时冷若冰霜,一笑如春暖花开,十几年来牢牢地赢得满谷人的心,现在,终于打算收复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的心了吗?
北风呼呼地吹,彻底凉透了他的心——只有老天知道,他只把她当作另一个妹妹啊……
“老妈,还是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清醒一夜吧,冷风吹吹对他绝对有好处!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肯面对现实,真让人头疼!”
凤夜澜看着呆滞的凤忆爵,平静地如此向他们老妈建议,只见他们老妈打了一个冷战,看向他,“你容貌十足像你爸爸,可是这性子真跟你舅舅一模一样,啧,真冷啊,提醒我绝对不去惹你!”
凤夜澜扬起优美的嘴唇,露出难得温柔的笑容,亲昵地看着他风华绝代的母亲——就像姐姐一般的母亲,“即使是夜爵舅舅,肯定也舍不得让老妈受到丝毫伤害吧?我更舍不得算计老妈——何况还有老爹没日没夜地护着你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含了三分暧昧,那身为老妈的人脸庞刷地红彤彤,连那么朦胧的月光都掩饰不住,好在被这个超级冷静儿子调侃也不是第一次,快速地调整心情,她清清嗓子。
“下次这小子再逃,你就给他下十人份的****,把他丢到若雪房间里,岂不是一劳永逸?”
人人都罕异,深沉威严的夜澜二少的性子既不像光芒耀眼的妈妈又不像温雅似仙的爸爸,到底像谁呢?
只有天空中的星子眨眨眼,血缘关系是那么的奇妙,人看到的表相,只不过是隐匿以后的,她的体内如果没有邪恶因子,怎么生得出他这么出色的儿子?
凤夜澜抬头看着天空中闪烁不停的星子,怡然自得地想。
冷啊,始终没露面的爸爸真狠啊,竟然在老妈他们走后,用阵法把他困在山丘上吹足一夜的冷风,可恶,他怎么这么命苦,难道是老爸老妈抱养的?早知如此,当初就跟着疼他爱他的伯父好了!
魅丽英敛的凤眼眨巴眨巴,天空的星子也俏皮地眨巴眨巴,眨巴眨巴的功夫他又无忧无虑、灿烂得连月亮都黯然回避地笑起来。
世上还没有他凤忆爵过不去的槛,清风明月花香酒浓,如此良辰美景,人生在世求半刻而不可得,他如今幸运拥有整夜,何必无故荒废?
好在,夜澜这小子良心没被狗啃光,还记得把惹祸的桃花酒留下来。
不同于之前的海饮,他虔诚地啜上一小口,那温润甜辣、柔中带刚的滋味霎时让他舒开三万六千个毛细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能日日喝到这样的好酒,就是让他折寿十年也愿意啊!
人活在世,有酒万事足,他性情本就洒脱,前一秒还在发愁若雪的事,下一秒便可以抱着小酒坛傻笑不已,一口接一口,桃花酒全部进了肚子,他也慢慢地歪倒在花丛下,与周公聊酒经去了。
一道纤瘦的身影慢慢靠近,乌黑圆亮的眼睛怔怔地盯着那俊美飞扬的面庞,一丝落寞在她的眸中缓缓荡漾开来,她展开手中皮制的薄毯盖在他的身上。
爱,无法勉强,她羡慕凤爷和夫人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感情,也敏锐地察觉自己父母的感情有些怪异,而柳叔叔和玉阿姨的感情很笃厚,这些细微的差别,聪明如她能够清楚地辨别出来,她也知道世间的爱有种种区别,可是她的爱,有错吗?
夫人说没错,爱了就要竭力争取,直到自己的心开始痛为止,那时候,爱就已经不再甜蜜,何必再去留恋,夫人是洒脱的人,她能够做到,可是拘谨如她,能做到这份干脆吗?
那熟睡的面孔带着几分让人心动的稚气,比起白天的天姿高贵遥不可及,此时显得亲近许多,让她不由自主地俯下身。
一阵酒香扑鼻而来,夹杂着一股真正的男人的阳刚气息,让她心头一阵迷离,脸上火烧一般,冷风卷过她的头顶,霎时令她惊慌地清醒过来。
老天,刚刚她要做什么?
她惊慌如小兔般跳了起来,羞红着脸四周看了一下,好在没人,她慌忙朝山丘下奔去,仿佛背后有人追赶似的。
似乎早已沉睡的凤忆爵慢慢张开凤眼,清幽的眸中全无酒意,摸了摸自己冷淡空虚的薄唇,刚刚一刹那,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他那颗看似活跃实则冷硬的心,是不是狠狠地神驰魂荡了一下?
山上夜里多水露,这皮制的毯子,是专门为经常在野外醉酒的他准备的吧?以前他还一直以为是他那没良心的母亲呢!
突然之间,他心头沉甸甸的,脑中一片混乱,他想要的,是他父母那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平淡的回眸守候,无法锁住他那颗动荡不安的心,他不愿意毁了像妹妹一般自小疼爱的若雪未来的幸福。
他这样的人,感情是不能停驻的,停驻即意味着毁灭,她到底明不明白?
他,是不要感情的。
不期然地,脑中冉冉升起另一抹雪白飘逸的身影,那比天空还要透明的纯净瞳眸怔怔地看着他,一滴,一滴,泪水消散在飞旋的舞蹈中,以脚尖支撑弱不禁风的娇躯,轻盈,迷惘,仿佛误落人间的仙子……
山丘隐处,阵法的一处出门,大刺刺地站着四个大人,那一声扼腕的叹息就从那里飘出来,“就差一点就亲到了,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下手太慢了!”
“小姐,你以为都像你这样豪放不羁?我家雪丫头已经比当年的我勇敢多了!”反驳的声音响起。
两个高挑的男人站在她们背后,尴尬地对看一眼,又看看已经过了半边夜空的月亮,摇头叹息。
真不知道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待在这里发什么神经,他们好想钻到暖乎乎的被窝里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