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外国络绎来京进贡朝拜,比去年声势更为浩大。
纳可烈派人送来为数不多的朝贡品,又给我带来了一座真人高的木雕塑像,材料不是多么珍贵,难得的是那雕像栩栩如生,将我男装时的模样刻画得一点一滴神韵跃然,听说这座雕像完全出自纳可烈之手,我心头不由得感叹万分。
后宫的宴会,安圣和我还是闲闲没事去凑凑热闹。而皇贵妃如今在后宫代掌凤印无人与之竞争,不但魏妃被贬入冷宫,那批新人也没有一个得到过皇上的宠信,她的儿子又稳稳地坐在太子宝座上无人能够抢夺,心情大好,连带地款待我们也比去年热情许多。
今年清歌在我身边,又多了忆爵这个小不点,我的心情比去年愉快了许多,而且凡事都由清歌出头,可没人再能找我麻烦。筵席上,皇上本来有意还让我做热络的外交,岂料我培养出了若风和朗乾两个精通多国语言的人才,代替我好好地风光了一把。
去年那位伽罗使节竟然带来了十七岁的伽罗国小王子,伽罗王子喜好音乐,听闻了我传过去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后,跟伽罗国王磨了整整一年,才得到出使的机会。
我万万没想到,这天真可爱不懂外交的小王子竟当着皇上的面,拿出一袭雪白价值千金的狐裘,言道以此交换我一首新曲。
别说这种宝物只应该献给皇上,这懵懵懂懂的天真王子却当着皇上的面说要献给别人,就单单说以此物换取新曲就大大地侮辱了在场的皇亲国戚。
那伽罗使节一脸冷汗,少年王子天真无辜,天日皇帝深沉莫测,天日王妃事不关己,最后温文如风的天日睿王开口打破尴尬,说此物价值连城,王妃不敢逾礼接受,王子如要送人,本应先献给皇上,至于皇上要赏赐给谁则不是臣子该过问的,王子对天日风俗语言不甚了解,不解其中关系也属正常。
说得伽罗使节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忽视这病怏怏、传说中仙人一样的天日睿王。
总之最后那件宝物还是落到了王妃的手上,而王子如愿以偿得到数首新曲曲谱,皇上保全了珍贵的面子,皆大欢喜。
靖观三年春,筹备已久的军校正式面向全天日收取学生,起先效果并不显著,只有少数无家可归的孤儿和一些贫穷到极致的人家才会把孩子送来。那些稍微殷实的人家还在观望之中,而贵族子弟却压根就当没有这回事。
清歌也不恼,依旧慢条斯理按部就班地进行训练,除了军事素质外,还有简单的读书识字课,三个月后,第一批学员升上中级班,皇上领着兵部的官员亲自考核,结果令众人大喜过望,人人每月皆获得一定数量的饷银作为奖金,并且如果能够六个月后能够顺利毕业升到高级班,则饷银翻倍,再升上提高班并且顺利毕业的人,则由朝廷直接授予军衔,成为天日军队中的一名军官。
即使是遭到淘汰的学员,也全部都能够进入由睿王妃和安圣公主合力筹办的一所技艺学堂,家中有余钱的,只需要支付少量的束修(少得简直只是一种形式);穷困潦倒的,可以“勤工俭学”,留在这里认真学习的学员,每人都可以根据自身的天赋和素质,学到一样谋生的本事,以便于未来生存。
百姓得知军校是由睿王一手创办,又从皇上的欣然态度和王妃公主倾囊筹办的学堂中发觉了另一条让孩子上进的路,纷纷送来孩子,军校第二批招生情况比第一批火爆得多!
可是这样一来,平民晋身的机会大大增加,而贵族世袭的名额必然减少,引发了贵族的不满。
靖观三年,睿王于回家途中遇刺,身受重伤,幸亏随从煞影相救及时,睿王妃亦于回家途中遭人围困,只是所带随从会武者居多,又有公主敏王在侧,得以全身而退。
借着半空中圆亮的冰轮,清歌双眼雪亮地看清眼前十丈内的任何情景。好多的人哪,暗处还有很多隐隐约约的黑影,只为了对付他们两个,值得吗?
他不禁摇着手中雪白的折扇,站在黑暗沉寂的巷口,看着眼前一圈重重包围上来的黑衣人。
“啧,最大的杀手组织都瓦解了,这些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清歌优哉优哉地侧身问身边的青衣面具侍从,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一身雪白的飘逸衣袍处在黑衣人群中是多么的抢眼。
“阎王殿内出来的小鬼,也敢在我们面前撒野?”雷泽——已经改名为煞影,遮掩了面庞上那份天生的贵气,脱去了名贵精致的衣袍,即使站在皇上眼前,也完全没有被认出的重生的人,沙哑破碎的嗓子十分难听,但却透出不可抗拒的邪气。
“不是‘我们’,是你,”清歌轻笑着收敛扇子,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忘了,我不会武功!”
煞影回过头,透过面具,一双狭长双眸威胁地眯了起来。
清歌冲他眨眨眼,“不要这样看我,我真的不行。”
“杀……”一身低喝传来。
煞影还来不及回嘴,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窜过去,帮助清歌挡去眼前的一波狂猛进攻。
“妈的,你真的不还手?”煞影咬牙切齿地低语,看着真的一动不动等人把刀剑往他身上招呼的清歌,他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
“不是有你嘛!你辛苦了,回去我让人做好吃的慰劳你!”清歌笑道,轻松地退到墙角,避开眼前的刀光剑影。
“你……”
来不及再说什么,煞影霎时陷入了一波波强猛的攻击当中,心头暗暗心惊,他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却也分不出身来解救清歌,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身手好得出奇,比他曾经的手下有过之而不及,以他身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头目,竟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岂不让人暗自心凉?难道,清歌就是知道这些人的来头,才不愿意显露武功?
清歌唇畔含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优哉轻松,仿佛那一把把雪亮的刀剑都是假的,十数个人齐齐围住煞影,另有三四个人仿佛有默契一般,从各个方向清歌扑来——如果清歌此时大叫的话,煞影就算拼命也会抽出身来,可是……
“唔——”清歌闷哼一声,他迅速地回身躲避,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毕竟武功招式是不会忘的,所以真正要假装得让别人相信反而应该躲避——可是内力不足,速度不够快,最后一把刀狠狠地砍在他的背部,力道凶狠异常,当场把他砍得趴倒在地,几乎痛晕过去。
“清歌——”煞影失声叫道。
清歌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很多道黑影在空中乱飞,一道青衣身影冲过来迅速给他止血。
“千万不要杀他们,快带我回去……”清歌吐出最后一句话,昏了过去。
不能杀那些刺客,否则,咱们就惹大麻烦了……
这句话在清歌的心中盘桓,却没有说出口,忍,如果自己不忍耐,事情就无法圆满落幕,除非哪一天,自己引以为傲的忍耐力——彻底崩溃!
清歌的伤势,除了自责不已的煞影,没有在睿王府其他人那里引起任何波澜,朝廷那里查出是在京师流窜的强盗所为,日子还是照常平滑地过着,我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千年灵芝,吩咐纪情,务必每日弄给清歌吃,直到全部吃完为止。
那么大的千年灵芝吃下去,我看你还敢不敢再这么糟蹋身体?
趁清歌还躺在床上不能乱动的时候,我抱着忆爵,直奔皇宫而来。当然了,以我的王妃身份,要直接见皇上是与礼不合的,所以我从朗乾那里迂回,求朗乾带我去见皇上。
朗乾见我一脸煞气冲冲,也不敢拒绝,以飞一样的速度把我带到御书房,最后用那种求我千万镇定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才退下去。
不是第一次进御书房,但感觉显然每次都有出入,皇上正坐在华椅上以逸待劳,似笑非笑的眼睛一看到忆爵,就真正弯了起来。
“是琳琅啊,今日怎么有空来宫里看望伯父?”皇上笑眯眯地道,伸出手来,可恨的忆爵马上就叛变,也伸出小胖手来。
“皇上,”我叫了一声,瞪了一眼忆爵。
“有话起来说吧,都是自家人,何必跪着说话?”皇上轻笑道,看了怀中的忆爵一眼。
“清歌身受重伤,不知皇上可曾得悉?”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皇上眯眼,确定我不是在质问,才扯扯嘴角,“朕刚刚得悉,已经下令太医过去,也送去了各种补药,另外,准许他在家休息一月,所有公事,直接在王府内办理即可。”
好狡猾,把一切都堵死了,可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清歌自从回到京师,连番内伤外伤不断,他本来就是底子薄弱的身子,现在更是被折腾得元气大伤,日渐赢弱,外表上虽可以强撑,但其实——”我咬咬牙,说着说着,心头不由得酸痛起来,虽是一番请托之词,却也是我心底最真切的担忧。
“……你放心,朕一定会让太医们好好调养他的身子。”皇上轻轻地道,本就严肃的面容因我的一番话更加冷峻。
“皇上虽是厚爱,可是调养终归不是治本之策,以他现在的繁重公事——臣妾以为,倒不如釜底抽薪!”我猛然抬头看向皇上。
他被我的眼光冷冷盯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时,忆爵也满面无辜地呜咽起来。
“朕不懂你的意思。”他强笑道,轻拍忆爵的背小声哄着。
“如此三番四次折腾,不但清歌,就是我和忆爵也受不住。那些人不过是瞧见清歌的所作所为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竟然如此没有王法,在皇上脚下就敢行凶,说明他们背后依仗的靠山是何等强硬;
就算清歌是为了天日的繁荣和发展鞠躬尽瘁,可是身为堂堂王爷却保障不了自己的命运,被人当街行刺,何况他的妻子家人?
臣妾以为,清歌此次遭到报复,也不过是因为他动摇了贵族的利益,其实就是动摇了天日的根本,成了某些人的眼中刺心头钉,所以,才遭到这样的飞来横祸,一次两次还可以逃出生天,可是三次四次呢?臣妾求皇上,干脆赐我们一家一死,我们一死,那些人眼底心头清净了,这为了天日的发展而制定的种种政策才能够顺利执行。”
我一口气长篇大论,神情坦荡,句句不离朝廷给予我们的关于贵族报复的理由,皇上却听得面容泛灰,神色黯淡。
“强硬的靠山?这整个天日,最强的靠山除了朕,还有谁?”皇上嘲弄似的道。
“皇上怎么会去做那些人的靠山?”我心平气和地道,“何况清歌是您一母所生的亲弟,皇上岂会因为外人而伤害自己唯一的弟弟?臣妾以为,是那些人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清歌武功很好,怎么会受伤呢?”皇上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根本就不屑回答这种问题,他能问出这种话来,清歌的所有忍耐都白白浪费了,所以我装作没听见。
“嗤——”我骄傲的态度激起了他眼底的怒意,只是表面却维持着嘲弄的神色。
“听说是清歌那位贴身侍从——叫什么煞影的——救了清歌,改日让他进宫,朕要好好谢他,谢他为朕保住了唯一的弟弟。”
我一凛,果然,这次的行刺幕后没那么简单,口头却从容自然地道,“这些日子他正在自责没有保护好清歌,情绪不稳,只怕会惊吓到皇上,再过一些日子,臣妾自然会带他来向皇上谢恩。”
“之前不是刀影随时跟在清歌身边么?怎么突然就换成煞影了?这煞影是什么出身?可千万小心些,清歌身份不比旁人,总会引来居心叵测之辈。”
“刀影——死了,煞影是个江湖人,蒙清歌相救,便代替刀影跟在清歌身边,至于出身,他没说,清歌和臣妾也没问,这次也亏得有他,不然,皇上也见不到臣妾和忆爵来此了。”我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相本就是这样,对皇上这样的人,不说真话不行,不说假话更不行。
皇上定定地看着我,估量着我话里掺了几分水,我一脸坦荡荡,喝,谁怕谁?
“既如此,你放心回去吧,清歌的事,朕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要再提什么赐死之类的话!”
皇上终于沉声道,并且补了一句。
“臣妾惶恐,怎敢要皇上的交代?”我装模作样地下跪道。
“行了,这不就是你进宫的目的?别再装模作样了,连你儿子都笑你了。”皇上笑道。
果然忆爵睁着圆溜溜的眼珠瞟着我,捂着小嘴乱笑,我瞪了他一眼,就会添乱!
“忆爵难得来宫里一趟,就让他陪陪朕吧。”皇上道。
“忆爵太小,只怕不能承欢膝下,请皇上明鉴。”我急忙道。
开玩笑,皇宫这么恐怖,谁敢把这么白白胖胖的宝贝儿子留在这里?难道不怕抱回来的只是一个干瘦的人丁?
“朕是在明鉴啊,他这么可爱,必然能够让朕放松。何况,忆爵留在这里,你正好全心全意照料清歌,朕也算是为你和清歌着想。想要儿子了,就让清歌抱回去吧!”皇上一语双关地道。
我只能扁嘴离开,趁机向忆爵使了个眼色,小家伙认真的眼色根本就不像是孩子,而我,再特殊时期,也没把他当孩子。
进宫,我得到了我要的,什么靠山,什么眼中刺,什么赐死,说了这一大串话,不过是暗示皇上别太过分罢了,贵族报复,鬼才信,连火爆不爱动脑的纪情都知道这个理由多么牵强。
只是没想到扯出了煞影,还扯出了清歌失去武功的旧事,皇上果然早有疑惑,清歌的受伤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看样子,我们求去的步伐要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