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云府别苑,飞进来几条轻盈的黑影。
云府不是没有家丁巡夜,只是一般的家丁怎么能戒备这些来去如风的武林高手?错眼不见,几个巡夜的家丁已经无声地倒在地上。
来人一进云府,便直奔后院,看来早已看好了目标。
于是,深夜的皇城一角,天子脚下的东城贵族官员区,骤起喧哗喊叫,霎时拥来无数兵丁,连一旁的平民人家都被惊醒。
天明时,宫里方才得了确切消息,昨晚云丞相家遭了贼,东西没丢什么,只是在家静养的八少爷云梦洛被贼误伤,所幸只是皮肉小伤,只是染病已久的八少爷受到了惊吓,这下子病情更加恶化,大家都预感他撑不了多久,连他自己都这样认为,已经将手头的生意一一交代给自己的孪生妹妹——刚从北疆战场回来的云绮罗。
躺在御花园里、身上盖了一条外国进贡的天鹅绒薄被的皇上,听到这个消息,起先眉头一皱,后来似乎相通了其中的关键,他眼睛一亮,叫来了随身太监。
“好啦,这丫头精得像鬼一样!她既然送了一个理由给朕,朕怎能不卖她人情?我们的计划就这样开始吧!”
“她跟小姐真不一样,小姐是不会为了任何理由去陷害别人的!”太监皱眉,有些不能赞同。
“可朕却是一个可以为了自身原因而不惜牺牲任何人的人,这丫头像朕,她跟酷似言儿的清儿不正是天生一对?”皇上清瘦的脸上掠过笑意,随即隐去,病弱的脸上竟依然射出让人胆寒的冷光,“他们一次次在朕的眼皮底下活动,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哼,今天,朕就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
“是,属下马上去办!”太监令命而去。
“那云家的丫头过来了吗?”皇上突然问。
“秉皇上,已派人去催了,云府说小姐为了保护八少爷受了轻伤,正请医生看着,待穿戴齐整方敢面圣!”
哦?这丫头是真的受了伤?看来那边的人开始狗急跳墙了。
不远处奔过来一道身影,是云府的云梦海,满脸大汗,神色仓皇,竟全然忘了皇宫的礼节,没走到皇上三丈以内,就被突然跳出来的大内侍卫阻住了去路。
“让他过来。”皇上懒懒地道。
“怎么回事?”皇上皱眉看着平时十分沉稳的云梦海。
“秉皇上,臣妹早上奉命进宫,不料来到南门附近,被一队蒙面刺客挡住,臣妹不敢擅自伤害他们的性命,特请微臣来向皇上请旨,请皇上定夺!”云梦海大胆地直视皇上的眼睛。
“唔,告诉她,格杀勿论,但我要一个活口交给刑部!”皇上立刻道。
“谢皇上!”云梦海一顿首,爬起来飞奔而去。
“请朕的旨?这丫头以为是朕派的人?”皇上看着云梦海的背影,“小狐狸就是小狐狸,道行还差得远呢,一会儿来见朕时还以为是朕派人刺杀的话,那么她也就不必浪费朕的心思了!”
远处再次传来了喧哗声,皇上无声地叹气,他想好好休息,只怕要等到下辈子了。
“让他们过来!”皇上冷静地道。
一会儿,凤雷渊和凤蕾沁闯了进来。
“父皇——”凤蕾沁不由自主地叫道,尽管水亮的眸中已经开始蓄满惊恐和泪水,但仍旧没敢忘了宫中的规矩。
“恩,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跟女史们学习,到父皇这里来做什么?”皇上淡淡地问。
“我们只想知道,”凤雷渊攥紧了拳头,温和的眸子盛满悲愤,大声道,“父皇到底给母亲吃了什么毒药?”
“哦,她找你们哭诉了?想通过你们来向朕要解药?”皇上的语气依然不咸不淡。
“这不是哭诉不哭诉的问题,”皇上没有发火的迹象,凤雷渊的胆子也不知不觉地大起来,“父皇真的一点都不念往日旧情吗?”
“你知道什么往日旧情?朕跟你母亲,还有什么往日旧情可言?难道她告诉你们,朕喜欢过她?”皇上嘲讽地道。
凤雷渊默然,显然,被皇上猜中了。
“无耻的女人!”皇上阴沉下脸,“当年若不是她利用魏家的权势和太后,逼迫朕,朕会娶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若不是她一次次以权势来要挟,加上皇后从中说情,你以为会有你三兄妹的存在?”
皇上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话是否会伤到眼前的两个子女。
“儿臣知道,”凤雷渊苦涩地道,“儿臣从不奢望能得到父皇的青睐,儿臣只希望自己能向天日普通人家的男子,认真读书学习,以期有朝一日,能够报效国家,儿臣从不敢以天日皇子自居!”
皇上看了他一眼,神色慢慢柔和下来,“我知道,你跟你的弟妹不一样,跟你母亲本质上也不一样……”
凤雷渊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父皇,过去的已经过去,无论后人如何忏悔都已经于事无补了,儿臣愿代替母亲赎罪,但凭父皇处置,求父皇饶了母亲吧!”
皇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来吧,已经太迟了!”
凤雷渊依言慢慢地爬起来,但心却往下沉,一直沉到了谷底,即使还有药可救,父皇也绝对不会给母亲的——父皇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压抑的恨意,以及一股解恨的痛快。
父皇恨透了母亲,多少年来,凤雷渊突然领悟到这个事实,他的父亲和母亲不是冤家,而是一对仇人——冤家可以解开,而仇人,却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仿佛是一桶冰水,将他从头浇到尾,彻底浇死了他从年幼保存到今天——对父爱的最后一丝渴望。
“父皇……”凤蕾沁轻声地害怕地叫道。
皇上快速瞟了她一眼,随即迅速转开眼睛,她太像淑妃年轻的时候了,让他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产生一股想要杀人的嗜血冲动——所以,他才把她半是囚禁地放在淑妃那里,准备哪一天随便把她嫁了,好拔除自己的心中刺!
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安圣!
凤蕾沁不明白父皇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让人发抖的寒光代表什么,可是一边把父皇的心情和挣扎完全看在眼里的凤雷渊却看懂了,因为看懂了,所以更为自己兄妹感到悲哀!
他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再次跪下,直挺挺地。
“父皇,儿臣自小从未向父皇要求过什么,儿臣今日,今日,想向父皇讨一样赏赐!”
皇上难免诧异地看着他,皇上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他在外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清儿,这个儿子,受清儿影响很深,有着一颗无私而谦虚的心,所以,自己才封他为“恭王”,难得地,今天他竟然开口讨赏,难道他以为自己会把解药当赏赐品赏给他?
自己是不是该告诉他,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毒的解药,因为,这种盅毒就是当年皇后中的那种,自己也是等了这么多年,才拿到这最后的一点,而且他的后人已死,不可能再有任何解药了。
皇上的脸上浮起嘲似的微笑,“你倒是说说看!”
“儿臣求父皇,废了儿臣的封号,儿臣情愿向平民那样,从科举考起,再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抱负!”凤雷渊看着皇上苍老但高深莫测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道。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句话,救了他的命,消弭了皇上想杀他之心。
皇上定定地看着他,那眼光让他想起了如雪一般白亮的刀刃,凤蕾沁害怕地拉他的衣袖。
半晌,皇上突然叹息似的道,“雷泽若有你识趣,也不至于有今天了!”
听了皇上的话,凤雷渊的心中似悲似喜,悲的是,皇上真的没有把自己当儿子看,而是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一名需要防备的朝臣;喜的是,自己从此脱去了这一身帝王家的桎梏,可以轻轻松松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了,在帝王家而言,其实自己是幸运的。
“……臣,不打扰皇上清修,……臣,告退!”艰难地省去了那嘲弄似的“儿”字,他的心,已经麻木了。
皇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中年人一般沉重,完全没有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活力,他陡然间觉得,心头,升起了一丝愧疚。
“皇上,清歌曾说,他有宰相之才!”清稳的嗓音从皇上背后传来。
“但他出身帝王家,就注定他这辈子不可能当宰相!”皇上转过头,看着来人,并没有因为来人的偷听而生气。
我并不是有意偷听皇上的谈话,只是包扎好伤口来到这里,那些隐在暗处的侍卫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大刺刺地放我进来了,他们既然睁着眼睛忽视我,我又何必充当君子?
听了他们父子的谈话,我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前世商场上的我见多了所谓的亲情,为了一个钱字,可以分崩离析到那种程度,皇上与儿子之间,为了权力断绝关系也很正常,最后皇上脸上表情的一柔,已算是格外开恩了——至少,凤雷渊这小子的命是保住了。
可是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一刹那间触动了我心底柔软的一块,我忍不住开口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心底笃定皇上不会为这事找我麻烦。
“臣女云绮罗,见过皇上!”我简单地行了属于男人的礼节,皇上也不以为意,我这一身男装,行女式礼反倒古怪。不过皇上这么好说话,倒让我不习惯起来,不会是没有力气找我麻烦了吧?
我偷眼观察,却不料皇上一双深沉的眼正看着我,我的心一跳,连忙低下了头。
“你这丫头,唉,”皇上叹了一口气,我噤声不语。
“还留了几个活口?”皇上突然问。
一提到这个,我忍不住得意洋洋,“全部,只有全部留下了活口,才不容易被灭口!”
皇上的眼中闪过赞赏,“你这丫头脑筋是灵,那么想必你也猜到是什么人急于置你于死地了吧?”
我的眼神一闪,“臣女愚钝!”
“哈哈,好一个愚钝,你想置身事外,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臣女只想多活几岁!”我严肃地道。
“只有让自己变强,才能保护自己,难道不是吗?”皇上敛起微笑。
我低头沉默,若是以前我会举双手赞成皇上的话,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法苟同。
“你恨朕吗?”皇上突然问道。
我疑惑地抬起头,恨皇上?为什么?随即,我想到了我被掳去锡勒的事。
“曾经恨,现在不恨。”我老实地答道。
“朕相信!”皇上轻道,“如果你不再恨朕了,就把这个拿去吧!”
皇上将手中捧着的一个黄绢小包,递给了我。
我慢慢地打开包,里面是那顶金丝芙蓉冠。
“这东西,也真只有你配戴,连舞儿,都差了一点!”皇上道。
“朕已经跟云丞相说了,朕会为你准备嫁妆,你将是我天日皇室以公主礼娶进的最尊贵的媳妇,但是你也要记住,朕之所以这样扶持你,让你在皇室中地位超然,是交给了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保护清歌!”我低声道。
皇上微微一笑,“你这丫头,真是让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