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一晃眼又过去数日。王府那边依旧没有人来,关于莞儿的消息竟然一点皆无。
茫茫尘世,即使有心去寻找一个刻意躲避起来的人,只怕也是难于登天。我曾起过几次念头,要去花塚外找莞儿,然而都被宁儿拦下。
她不赞成我这样,在她看来,莞儿有王府的侍卫去寻找就行了。至于我,还是好好呆在花塚,安心等待有关莞儿的消息。
我既担心莞儿的安危,又顾忌宁儿为我忧心,为难了许久,终究还是打消了去寻找莞儿的念头。
我只能暗暗祈求上苍,保佑莞儿无灾无难。
这一日,我于案边端坐半日,最后,只觉得腰酸背痛。于是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视线凝向窗外。
清风拂过,稀疏的花木摇得清香四溢,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一齐摇乱了。
重新凝视案上铺开的宣纸,白纸如雪,黑字清秀,几次三番写了又写,却始终未能完成最后一句。
我不免烦躁,为什么那仙人再不入梦?为什么我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最后一句的音调?
难道真是我仙缘太浅,要与这失传已经的曲子失之交臂了?
不!
不会的!
可是,我何时才能再于梦中见到那青袍仙人,何时才能再听他吹箫一曲呢?
“姑娘,宁儿回来了。”在我心烦意乱之际,宁儿推门进来。
“宁儿??????”我抬眸看着她,见她神色平常,便知外出无什么阻碍。
她立于案前,静静地看着我,轻声道:“按姑娘的要求,宁儿找来五六个又聋又哑又不识字又孤苦无依的男子来花塚开荒种地做杂事。”
“嗯,很好。”我点头,这样有关花塚的事情,这些又聋又哑的人是断不会泄露出去的。
宁儿接着道:“十里长街的乞丐们都愿意帮姑娘打听郡主的下落,但需要姑娘时常给他们一些食物。”
我点点头,淡淡道:“花塚虽然不是富得流油,但也丰衣足食。那些乞丐既然愿意帮忙,我们自然不能白白让他们帮忙。”
宁儿也点头道:“不错,其实他们也挺可怜的。”
我叹息:“谁说不是呢?”
若说我和宁儿孤苦无依,我们好歹还有花塚容身,我们并不愁吃。较之那些乞丐,风餐露宿,我们何其幸运?
宁儿低眉,扫过我面前的宣纸,讶异的问:“姑娘还在为那梦中的曲子劳神?”
我苦笑了下,道:“劳神也是白劳,我始终记不起最后那一句的音韵。”
宁儿微微叹息:“其实记不起也无所谓,一首曲子而已,未必真的是仙人入梦来传授姑娘仙曲。”
我笑一笑,并不理会宁儿的怀疑。
宁儿知我对仙人入梦一事无法释怀,便笑着想要点醒我:“姑娘太执着,不能释怀的话只能自寻烦恼。”
何尝不是?我自知她说的不错,却就是不肯释怀。
彼此沉吟片刻,我打破沉默,抬眼看她:“还有别的事么?”
宁儿歪头笑道:“还真有事情请姑娘指点。”
“哦?”我等待她的下文,双眸却在宣纸上游离。
“喏,姑娘看这个。”话音未落,宁儿便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了我眼前。
“什么?”我疑惑地接过。
“姑娘通音律,擅诗作擅谱曲,宁儿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来,宁儿相伴姑娘也好些年了,耳濡目染的,总沾染了一些笔墨香气。所以,宁儿闲着无聊时,就把沾染来的笔墨香气化为才情。”宁儿说这话时笑意盈盈,双眸笑成了弯月。
这样说来,这纸上的字句是出自宁儿之手了?
我笑一笑,便朝那纸上看去。原来纸上写的果然是两首小词,调寄《苏幕遮》。
我这边看时,那边宁儿已经摇头晃脑地吟出声来:“雁南飞,黄菊泣,岸苇飘花,风惹愁肠意。野陌寒鸦啾残夕,月已西楼,心却何从系。黯罗裙,魂如逝,夜夜相思,呢语倾谁谛。煮酒空酌痴梦栖,蝶舞兰亭,琴诉当年笛。”待她吟完第一首,她看着我笑问:“姑娘觉得这词学得如何?”
我一笑,刚要说话,谁知宁儿接着又开始吟第二首:“昙花梦,终难往,笛声隐却葬衷肠。红烛泪,为谁淌,情殇缘断,空对菊黄??????”
“好了好了,宁儿别念了,再念下去,我可不忍不住要笑了。”我朝着宁儿直摆手。
“啊?”宁儿惊讶地看着我,不再念下去,却问:“莫非是宁儿写得不好?”
何止不好,简直是糟透了,我心想。
“宁儿,老实告诉我,这真是你写的吗?”我忍住笑,肃然了神色,认真问她。
“这??????”宁儿顿了顿,见我如此认真,反而笑道:“好了,宁儿也不哄姑娘了,这不是宁儿写的。”
“是谁?”我当然知道不是宁儿所写,但也有些好奇宁儿到底拿了谁的词来给我看。
“今日打天香戏班的楼下走过时,楼上有人将这纸团扔宁儿头上的。宁儿想,此人也许是无心的吧。”歪着头,宁儿一副思索状。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姑娘觉得这词作出自天香戏班谁人之手?”宁儿微微疑惑,咬着唇。
“孟西楼。”我轻言,此时已经将两首词作皆看完。
“孟西楼?”宁儿却有些意外,声音便也瞬间有所提高:“咦,姑娘怎么那么肯定是孟西楼写的,而非别个人呢?”
我抓着那皱巴巴的纸张在宁儿眼前挥了挥:“这纸上可不是注明了西楼词,兰儿代笔?”
闻言,宁儿了悟地点点头,接着又不解地道:“凡是知道天香戏班的人,无不夸班主孟西楼才情了得,是举世无双的才子。有夫之妇也好,待嫁少女也好,无不仰慕孟西楼风流倜傥。更有甚者,为了见孟西楼一面,冒着被夫君休掉的风险。最最难以让人置信的是,还有的女子竟然见过孟西楼一面之后,便难以自拔。”一边说,宁儿一边来回踱步,秀眉紧锁,仿佛在分析一件极其复杂事情:“若说有才,就这两首词作来看,宁儿觉得简直几就是庸才。”她忽又在我面前顿住了脚步,睁着一双眸子看着我问:“他掌管的天香戏班,竟然是十里长街最为炙手可热的。听说戏班的名气还传到了皇宫,惊动了皇上和那三宫六院的妃子呢。如此庸才写出来的词作,为何能受到那么多人的追捧?”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淡淡道:“孟西楼酷爱诗词歌赋不假,只是天赋有限,才情平庸,难以写出动人心弦之作。就这两首来看,不但华丽堆砌,更糟糕的是词不达意。而天下人并非个个都懂诗词歌曲,更多的,只是附庸风雅,这或许是孟西楼诗作受追捧的一个重要原因。至于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则是因着他长有一副好皮囊。”
宁儿频频点头,脸上疑惑之色缓缓散去。
我将那写满字的纸张随手搁在了案上,沉吟了一下,又道:“孟西楼虽然才情平庸,但不表示天香戏班所有的人都平庸。那些妙龄戏子个个美艳,身段婀娜,还有着一副好嗓子,我想这天香戏班炙手可热也就不无道理了。”
说到这,我眼前便浮现出一个轻抛水袖,眉目含情的女子的身影来。
她便是那个名叫幽兰的女子。
是否在这纸上代笔抄下孟西楼词作的自称兰儿的女子就是幽兰?
“反正不管了,这孟西楼才情如何,长得如何,天香戏班前途如何,总之都和我们无关。”讨论了这么久,宁儿已觉乏味。
“不错,和我们确实无关。”我看着宁儿一笑。
“宁儿是认定了天香戏班和咱花塚无关,不过姑娘是不是真的也同宁儿一样认定了,宁儿就不得而知了。”宁儿深深看我一眼,她分明话中有话。
我一惊,猛然想起绝尘,他不是也在天香戏班么?没来由地,我脸上一热。生怕宁儿看出我的不自在,赶紧坐下,低眸看着自己未完成的曲谱,轻声吩咐道:“好了,去外面帮我折几枝花来。”
“是。”宁儿似乎没发现我的异样,轻快地答应着出去了。
我松了口气,却陷入了另一番沉思??????
我想起他夜闯花塚,见到我时,那眸中惊艳的神色,而嘴里说出的话却又平淡无奇。
我又想起,我亲自送他离开花塚时,一路上他对我的若即若离和有意无意的调侃。
我更想起,王府那夜,一身白衣宛若谪仙的他将一朵嫣红如血的彼岸花插向我的发髻。
他的气息,他的话语,他的一切,我想忘记,却不由自主的记得那么清晰。
他有情,还是无情,为何我一点都捉摸不透?
曾经清心寡欲的心,因着他的出现,已经生出些许柔情。我既害怕,又无法遏制的憧憬。
可我不曾忘记,当我陷入窘境时,他却躲在一边无动于衷。只要想起这一点,我便会失望。我几次对自己说,他就算不是坏人,也不会是个好人,更不会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可心底分明有一个声音在低柔而笃定地和我说:“你相信我!”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轻得像一片落花。然而花瓣飘落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只怕从此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