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C大的校园里特别冷清。叶书雅上完今天的最后一堂课，回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中文系里的办公室特别热闹，有四名老师，嘴皮子特厉害，一谈起八卦就源源不绝。叶书雅还没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听到宋晓用极度兴奋的声音在说：“欸？丹姐，我刚刚转发的跟苏遥有关的微博被删了！就连在百度搜索‘苏遥’两个字，上面都说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
声音戛然而止。
随着叶书雅的进来，办公室里的八卦氛围顿时全无。宋晓是最近才进来这个办公室的，说实话她有些害怕叶书雅。第一次看到叶书雅，她打心底的惊艳，这女人漂亮得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第二次见到叶书雅，她察觉出了这位叶老师的淡漠疏离，除去公事，她完全不和人交谈，就连一个眼神的交流也没有。
就像现在。
她踩着七寸的高跟鞋进来，脸上是精致的妆容，像是一张冰块刻成的面具。她自顾自地在捡着办公桌上的零零碎碎，耳边垂下的一缕长卷发宛如一座屏风，阻挡住了她和她们相连的世界。
唐丹是办公室里最为年长的，对于这种尴尬场面颇有经验，她出声笑着打圆场，“嗯？小宋讲到哪儿了？”
林雨最看不惯这样的女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表示不屑。
叶书雅离开了办公室，宋晓回神，她轻声说：“我在想苏遥肯定是个有背景的人……”
“那是。”林雨转了转眼珠子，视线落在了叶书雅的办公桌上，一束火红的玫瑰在花瓶里妖娆绽放，“叶书雅那女人说不定也是个有背景的人。”
宋晓的视线也落在了那束惹眼的玫瑰上，“怎么叶老师的办公桌天天都有束玫瑰？”
“听说她有个在美国工作的男朋友，天天一束玫瑰，从不间断。”
叶书雅走出了教学楼，冬风呼呼吹过，她不由得拉紧了身上的红色呢子大衣。天气冷虽冷，但大学生似乎总有着燃烧不尽的热情，篮球场上还可以看见赤着胳膊的男孩，挥洒着数不尽的汗水。道路上的学生也十分多，两三个走成一排，说说笑笑的。还有好几对情侣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走了好一会路，她拐进了一片竹林里。
C大种植了一大片竹林，四季常青，景色清幽，是C市里一个著名的景点。如今正值冬季，这里特别幽冷，很少学生会走进来。她看了看时间，意识到该给秦维打个电话了。
秦维是她的男友，和她青梅竹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可谓是细水流长。后来秦维出国留学接着留在了费城工作，不过这也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无论怎么忙，她和秦维每天都会保持一通电话。
“阿秦，你起了没？”
秦维的声音像是刚睡醒一样，“起了。雅雅，你下班了？”
“嗯，晚上没课了。”顿了下，叶书雅抱怨道：“阿秦，办公室里新来的那位同事看起来很怕我。”
“怕你不好么？”
“不好，一点都不好。”
“那你尝试对人笑一笑，雅雅，你笑起来很漂亮的。”
“不要。我为什么要对她笑？我不喜欢我周围的同事，一个也不喜欢。”
“别孩子气。”
“我……”她刚想反驳，目光忽然瞅到另一边的竹子后站了个男人，瘦削的背影，高挑的身材，修长的五指握住了一支画笔，在画板上细细地描摹着。
秦维说：“啊，雅雅，我得去上班了。”
她挂了电话，悄悄地走了过去。男人看起来画得很入神，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存在。画纸上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大片灰黑色，亮绿色的竹子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形态跃于纸面。
对于画，她并不懂欣赏，可是这种视觉的冲击仍旧让她惊艳得不能言语。她看了眼男人的侧脸。在这个雅俗共赏的时代，这个男人的样貌算得上是极度养眼，他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像是一把小扇子，只是肤色太过苍白。
她并不打算打扰他，也没有攀谈的想法。对于陌生人，她总是敬而远之，即便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叶书雅有一份家教，是替一个读高二的学生补习。这份家教的薪酬十分优渥，对于缺钱的她来说，是一个无法抵制的诱惑。
C市是一个寸土如金的地方，她初来乍到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用了一大半积蓄买了套小小的房子，再用剩下的积蓄买了辆小车。按照她的想法，就是宁愿在房子车子里喝西北风，也不要在外面吃香喝辣。于是，如今啊养房养车，生活可谓捉襟见肘。所以当陈启主动找上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陈启有个儿子叫做陈立，今年刚上高二，语文成绩差得一塌糊涂，陈启每次想起自家儿子的语文分数就头疼得要命，不得已才去找了家教。叶书雅是他的同事介绍，同事说，C大有个中文系的姓叶的老师，去年她的女儿在她的辅导下，考了间很不错的大学。于是，为了儿子的前程，陈启很舍得砸钱，一见叶书雅，就说：“叶小姐，只要你能让我儿子的语文分数变高，你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最后，叶书雅接了这份家教。每天两个小时，一个小时五百。一个月下来，也就有三万了。
陈启住在一个十分高档的别墅区里，叶书雅第一次去的时候，可真是吓了一跳。小区的停车场里停满了各色各样的名车，什么宝马呀路虎呀宾利呀，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就像是车展一样，而她那辆红色的奇瑞QQ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日子一长，叶书雅也习惯了。现在她是十分自然地下车锁车，挺胸仰头，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去陈启的住处。
陈立是个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对于父亲请来的家教，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了，刚开始的时候，总是为难叶书雅。不过幸好叶书雅对于叛逆期的孩子是极有手段的，一个星期下来，陈立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陈启见状，连夸叶书雅有本事，这钱花得值。
叶书雅进去陈立的房间时，陈立在玩魔兽，鼠标和键盘敲打得啪啪响，屏幕里的人族和精灵族厮杀得血肉横飞，陈立玩得忘我，直到叶书雅轻咳一声，他才注意到，头也不转就说：“叶姐，你先坐一下，等我杀完这盘再开始。”
叶书雅会意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她顺手翻了翻身边的一本杂志，看了半晌，忽然说道：“陈立，你对绘画很有兴趣？”
陈立随口应道：“还好。我爸最近在投资一个画廊。”想了想，他又说：“等画廊开幕的时候，我爸会请一些知名画家过来。嘿嘿，叶姐，你知道苏遥不？最近获了威尔普里斯奖的新锐画家。他这几天来C市了，我爸正准备邀请他，不过我想应该不太好请。”
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在竹林里看到的男人，她不大感兴趣，面无表情地从陈立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本语文教科书，“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上完课后，她在客厅里看到了陈启。陈启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漫不经心地笑着，“叶小姐，我送你回去？外面在下雨。”
陈启对她有意思，这一点，她知道白的。他的眼神里是肆无忌惮的打量，放肆得让她不舒服。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实在缺钱，不然她绝对不会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她礼貌地摇头，“谢谢陈先生的好意，我有车。”
陈启笑了笑，“那好吧，一路小心。”
她微笑点点头，在转过身的一刹那脸色立即拉下，出了门后抖了抖皮肤上的疙瘩，从包里拿出伞去停车场里取车。
雨下得越来越大，水成柱形地在挡风玻璃上急急流下，手机忽然响起，叶书雅从手提包里摸出了手机，她看了眼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是叶老师吗？我是郑然，我的期末论文可以迟两天交吗？”
叶书雅听了，有些恼火。明明交待好昨天交的，却死活要拖多几天。她布置的期末论文是前两个月就说了题目和要求的，也就短短两千字。两千字，两个月，这样也写不出来？
她的声音有些冷，“我不收迟到的论文。”
郑然似乎快要哭出来了，“叶老师，我这几天真的有事。要不，我明天交到您的办公桌上？”
叶书雅嘲讽：“你这两个月每天都有事？你也不是第一次上我的课，你该知道我的规矩。”
“叶老师，你不能这样。”
叶书雅眉头一皱，刚想斥骂时，视线里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了个人，她大骇，急忙刹车，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让她脸色变得苍白，她顾不得手机，也顾不得外面的倾盆大雨，打开车门就奔了出去。
雨水里躺了个人，是今天下午看到的英俊男人，除了脸色惨白，看起来并无大碍。她松了口气。男人忽然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然后大力拽住了叶书雅的手腕，“不要去医院。”
他的眼神毫无焦距，但却冷得让人打心底发颤。
她胡乱应了声，男人才放开了她的手，又晕了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用了吃奶的劲儿把他拖到了车上。她盯着他的脸发怔。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叶书雅做不到。把他扔在街道上自生自灭，她也做不到。
秦维凑巧打了电话过来，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他声音愉快地说：“雅雅，带他回去吧。他是好人，不是吗？”
秦维的话，叶书雅向来都是当作圣旨奉行。在沙发上帮男人换下湿淋淋的衣服时，她瞅了几眼男人，忽然觉得这男人长得和秦维有几分像。
睫毛一样的浓密，鼻子一样的挺拔，嘴唇一样的薄……恍惚中，她以为秦维回来了，正在安静地躺在沙发上。
她情不自禁地凑前去亲吻他的额头，当温热的嘴唇碰到他冰凉的额头时，她才猛然醒悟过来。
叶书雅捂住嘴，脸变得通红。她懊悔地看了眼他，心底感叹长得好看的男人果然是祸水。
她忽然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浑身湿透的，刚刚太过恐慌害怕，连冷都忘记了。现在放下了大半心思，立刻冻得瑟瑟发抖。叶书雅走进了浴室。
男人醒过来时，头有些眩晕，耳边是哗哗的雨声，头顶上的日光灯格外刺目。他皱皱眉，和身体紧贴的衣物让他很不舒服。
他有轻度的洁癖，他难以接受别人曾经穿过的衣服如今正和他的皮肤紧紧地贴合。一想到这里，他浑身就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蠕动一样。
顾不得头晕，他撑起身体走下了沙发，四处寻找他的衣服。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清香，他走了几步，视线猛然锁在了电视柜边上的百合花，他的眉头立即皱成了“川”字。蓦地，浴室里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他走了过去，停在浴室的门口。
“哎，我听了你的话把他带回家来了。”
“阿秦，他跟你长得有点像呢。我刚刚差点就亲下去了。”
“哈哈，不会啦。我只喜欢你一个。”
“阿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大把人追着呢。”
“……不跟你说啦。我洗完澡了。你要注意休息。”
叶书雅随意穿了件浴袍，就拉开了浴室的门。带着热气的水雾喷薄而出，男人直直地站在门外，经过雾气氤氲的双瞳，黑得跟刚刚浸过水的紫葡萄一样，带着探寻的目光落在了叶书雅的脸上。
她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眼前的男人身上有种天生的吸引力，特别是他的眼睛，那样的目光让她瞬间就忘记了思考。
男人很快就停止了探寻，他的神色恹恹的。“我的衣服在哪里？”
叶书雅指了指洗衣机，看着他捞起洗衣机里的衣服，她张嘴说道：“衣服是湿的。”可是他依旧当着她的面脱了她以前为秦维的衣服，利索地套上自己的衣服。
她有些生气，心里愈发觉得自己刚刚瞎了眼，这个男人哪里像秦维了！
男人穿戴好后，对叶书雅点了点头，声音极其平淡疏离，“小姐，谢谢你，改日再登门道谢。”
外面依旧下着雨，可他却连伞也没拿就匆匆离开了。
叶书雅临睡前，蓦然想起了刚刚秦维说的话——“雅雅，他肯定会被你吓跑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我检讨了一番：其实，她除了脾气偶尔差了点，样貌也不会难看。莫非她当真除了秦维就没人看得上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