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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最后的双人舞——怀念邓肯和叶赛宁

在伊莎朵拉和叶赛宁之后,平常世界似乎显得有点黯淡无光。

——罗拉·全纳尔《在五雕翼下》

茫茫雪原,苍白的月亮

殓衣盖住了我们这块大地

穿孝的白桦哭遍了树林

这儿谁死了……

谁?莫不是我们自己?

——叶赛宁

1925年12月28日凌晨,在列宁格勒一家旅馆里,俄罗斯诗人谢尔盖·叶赛宁用一条皮带结束了自己30的生命。噩耗传来,举国哀恸。高尔基称之“最令人难过的悲剧。”

1927年9月15日黄昏,巴黎大街上,美国舞蹈家伊莎朵拉·邓肯,被自己肩上的一条红披巾卷入飞驰的车轮下……在邓肯灵柩上,披覆着苏联政府送的红玫瑰,挽带上写着:“沉痛哀悼伊莎朵拉!”

邓肯罹难前不久,在尼斯,有记者问:“一生中,您认为哪一个时期最难忘、最幸福?”她脱口而出:“俄罗斯!我在俄罗斯的短短三年,是同它的全部苦难联系在一起的,这足以抵得上我整个一生中余下的全部岁月。在那里,我获得了存在的最大价值。”

足尖上的梦

林语堂读完《邓肯自传》后,喟叹道:“她不仅是20世纪以来第一跳舞艺术家,而且是一位光明磊落人格伟大的奇女子,一位愤世疾俗抱有大志的革命者,更是位极富情感、灵动颖悟、深好文学思想的艺术女神!”

多年后,当我手捧这本自传时,顿然被其“震”住,它好得远出乎意料。我敢说,在自传领域——乃至整个世界传记史上,该书的成就也名列前茅。它具备一流诗歌的语言、优秀小说的叙事能力、女艺术家独有的才情、纯真的大自然般的人性和赤裸的坦白勇气……无论生命体验还是艺术见解,她的感觉都好极了,比作家和诗人还要好。

比如,她这般回味一次遥远的恋爱印象:

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的匈牙利青年,他使我从一个纯洁的仙女变成了一个狂野的、无所忌惮的酒神祭女……我的双乳在此之前简直看不出来,这时却开始柔软地膨胀,一种令人喜爱却又令人不安的感觉震撼着我的心。臀部原来像男孩子一样,这时却开始有了另一种起伏。整个躯体发生一阵强烈的冲动,一种渴求,清清楚楚的迫切要求……啊,青春和春天……罗密欧!

比如,她这般大胆倾诉性爱的欢畅:

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是怎样回忆自己的情人的。我想得体合礼的大概只说到他的头、肩膀、手等等为止。但是我看到他的……我立刻就被他吸引过去,拥抱在一起,融化在一起了。我们两人就像火焰遇到火焰,燃烧成一团熊熊烈火。……这不是一个青年向一位姑娘求爱。这是两个孪生灵魂的会合。薄薄的肉体躯壳随着陶醉沉迷而发生质的变化,尘世之恋化作白热的熊熊火焰,缠绕交织在一起,一同登上天堂。

如此随手拈来的段落放在优秀作家的文本里,也堪称一流。

伊莎朵拉·邓肯,20世纪初风靡欧美的现代舞者。1880年生于美国西海岸的三藩市,自幼家境清贫,却勤奋好学,倾心于音乐、舞蹈和文学,尤其对古希腊艺术神往不已。她酷爱大自然,留意从自然界的和谐律动中汲取灵感,比如鸟儿怎么翱翔、蝴蝶如何翩舞、风儿怎样吹拂枝条、湖面如何荡起涟漪……她说:“我的舞蹈是我的生来之物,是出自天然的……”“真正的舞蹈是一种恬静的表现,它受制于内心情感的深层节奏。”她主张现代舞应向古希腊体育精神学习,着重表现生命高涨的美和力,展示人体的活性、激情、本能和天赋。她认为解放人的精神应先从解放肉体开始,应打破传统习俗对躯体的禁锢,一个人只有身体自由了,灵魂才可能自由……她大胆地简化服装,用一种透明纱衣取代旧的束腰短裙,她说:“裸体的人身是如何美丽洁雅,如果每个人都有洁雅的心地。相反,过度的掩饰倒是一种丑行……”她反对那种扭怩作态的商业表演,提倡艺术要将个人真实的灵魂淋漓地张扬、抖落出来。

邓肯是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无论生活和事业,她都只听从内心的召唤。在美国,有媒体攻击她的“赤足”“裸腿”行为,认为有伤风化,甚至把一套黑礼服寄给她……在巴黎,许多大剧院老板高价邀其演出,条件是须用他们选定的服装,都被邓肯拒绝。她预言:“不久你们会看见所有的送花仙子都会与我的服装相同!”果然,这话很快应验了,许多花店的送花女纷纷效仿起邓肯的衣束,且生意兴隆,因为人们发现:那不是丑,而是天然的美、自由的美!

林语堂赞道:“最近五十年欧洲艺术舞之产生,实由邓肯一人的魅力提携而来。”

邓肯是用灵魂跳舞的人,而她的生活、她的爱情,也如舞蹈般绚烂而忧伤。邓肯完成的是一次将音乐、诗歌、身体、社会理想和艺术哲学交融一起的创举。其美学主张,成了现代舞蹈的支柱原则。

在《自传》题记中,她写道:“我追求的全部就是要使生命变成舞蹈,使重浊的变为清盈,让灵魂化作飞鸟,冲上云霄……”

一位不能没有孩子的母亲

这样一位天才女子,其爱情和婚姻却屡遭不幸。

邓肯第一任丈夫是英国导演戈尔顿·克莱格,生有一女。离异后,邓肯遇到了一个崇拜者,实业家鲍里斯,两人结婚并添了一男孩,取名巴特里克。丈夫虽体贴入微,可艺术家和商人毕竟有着难逾的心灵隔膜,邓肯向来鄙视钱财,认为它腐蚀了生命情感和灵魂,使人性贪婪、异化。某天,她和一位贵夫人大谈“装饰无意义”,当夫人表示完全赞同自己时,她天真地上前,取下对方脖子上的项链,走到岸边,朝大海使劲抛去……

杜拉斯说过:“不当母亲的女人会失去半个世界。”此话于邓肯再合适不过。其一生有三个支点:对男人的爱;对艺术的爱;对孩子的爱(包括其教育思想和实践)。她是一位极富温情和母爱精神的女子,在儿女身上,她寄托了对未来一代的梦想,她用爱去启蒙他们,以艺术和大自然去营养他们,她用许多文字来记述生产的痛苦和育儿的欢悦,“哪个母亲曾告诉世人,当婴儿咬她的乳头、奶液流出来时,是怎样的感觉?”(林语堂赞叹:“这感觉太好了,该流传于世!”)。谁又料到,这对酷似母亲的小天使,竟被死神从其怀里掳走,一天,孩子乘坐的车冲向了没有栏杆的塞纳河……

我握住他们冰凉的小手,他们却再也不能回握我的手,这时,我听见了自己的哭声。就是这哭声,在孩子们出生的时候,我也听到过。

这哭声是伟大而令人晕痛的,然而,这哭声还要继续。

惨祸之后,邓肯暂别了舞台。这伤害太大了,她不能没有孩子,她准备再做一回母亲,她给未来的孩子取名“巴特里克”——以纪念死去的小巴特里克。仿佛命运要考验她的极限似的,悲剧又降临了:

我躺在床上,要护士把孩子抱来,放在我身边。他的小脑袋枕在我手臂上,他长得可真像巴特里克。我俯在他身上,禁不住喊了声“巴特里克”,他睁开淡蓝色的眼睛看着我,吸了口气,就一声不吭地死了……我想,我对不起这个孩子,因为我分泌出那么多的痛苦来孕育了他,是我的苦汁害了他。

小巴特里克睡在家中的小花园里。夜深时,邓肯常独自一人去看他,天亮才回房。孩子们一个个离去后,她也离开了自己的丈夫。

这位没有了孩子的母亲,将深情投向了更广大的儿童。“只有把舞蹈包括在内的教育才是合理的教育。”接下来,她的梦想是“建一所有一千个儿童的舞蹈学校和一座大剧院。”

她要成为千千万万个儿童的母亲。

一位教育家说过:“假如一个儿童在年幼时懂得了什么是美,他就会用一生来追寻美。”这正是邓肯的教育理念。

“再见了,旧世界!”

在女性艺术家名册里,少有人像邓肯这样将情感、艺术观、社会理想及生命行为——彻底地一体化。

邓肯心目中,艺术是最神圣的宗教,大自然匹配最健康的美和美的尺度,它的呼吸与律动即音乐和舞蹈;大自然艺术是滋养人性、净化社会欲望的良方;而身体之舞的最高意境,正是大自然境界。“舞蹈不仅是一门运用人体动作表现灵魂的艺术,而且是一种完美的人生观的基础。”舞蹈的意义在于唤醒灵魂的自由,她认为传统教育积弊太深,“教孩子把自己正在成长的身体置于理智的严格控制之下,就是扼杀他们的热情和灵感,这无异于一种犯罪。”为此,邓肯提出了一系列艺术教育的设想。

假如肢体一旦变得轻盈、灵活、匀称、优美,那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的意识和生活。假如你要教一个人如何充分运用自己的肢体,你必须先教他练习表现高尚的感情,要极力使他的眼睛、头、手、身躯和双脚的动作都能表现出静谧的心境、深沉的思想、纯真的爱情、忠实的友谊,和断然拒绝某种卑鄙、自私、仇恨等丑陋行为等等……那么,这将影响他的心灵,使其成为高尚、爱美、有教养的人,进而带动更多人加入这一行列,一起将周围的丑陋现象摧毁。

她渴望有一所真正的艺术学校,把儿童集合起来,“训练他们的头脑和四肢,使其体魄与精神和谐发展,成为一代新人。”可她对出生地美国和旅居的欧洲皆感失望:工业吞噬着自然,物欲腐蚀着人性,商业控制了舞台。纯艺术无法在这儿扎根和繁殖,她必须离开资本土壤,到别处去播种。

四顾茫然之后,她将目光投向了当时的“新世界”——苏联。

在她眼里,那是一片红旗猎猎、人人平等、废除了私有制和剥削的乐土。它像个呱呱落地的婴儿,一切刚刚开始,充满希望和生机……邓肯的判断是:“自世上有基督以来,布尔什维克所从事的乃拯救人类的最伟大事业。”

邓肯对所谓“新世界”的轻信和狂热并非偶然。她出身低微,家境贫寒,成长的遭遇使之对欧美社会的资本文化和尊卑贵贱深恶痛绝,而对“平等、共产、同酬、人民”等乌托邦字眼有着本能的膜拜。同时,她的理想主义气质,使之除了对一切“新事物”抱有偏爱外,也往往把“艺术解放”与“社会解放”、“舞蹈革命”同“阶级革命”不自觉地等值起来……几十年后,法国女作家杜拉斯心急火燎地加入“法共”,加拿大医生白求恩虔诚地朝圣苏联,可谓相似的一幕,出于同样的情结。

她在给苏联教育委员会主席卢那察尔斯基的信中说:“我相信在你们那儿,在俄国,一定会这样的……我去那儿是为了干一番事业,希望能接纳我。”

苏联政府很快作出回应:欢迎尊敬的伊莎朵拉来红色首都!

1921年夏,42岁的舞者变卖了个人私产,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她的圣地出发了。

行前,有记者问:“俄罗斯正在闹饥荒,您不害怕吗?”

“我害怕的是精神上的饥荒,而不是肚子饿不饿,我的理想只有在那儿才能实现,俄罗斯!”

“您跟苏维埃政权达成了什么交易?”

“我讨厌任何交易!俄罗斯尽管贫穷,可我要让艺术面向大众的决心不会改变。”

有报纸辱骂她:“一个人老珠黄的戏子,廉价地出卖给了布尔什维克。”

邓肯有“手势皇后”之誉。卢那察尔斯基这样评价:“她不顾威胁恫吓,毅然决定出访革命的俄国,这可能是她全部手势中最完美的一次,也是面对春雷般的掌声最当之无愧的一次!”

《邓肯自传》写到赴俄之前就停笔了。书的末尾她喊道——

“旧世界,别了,让我欢呼新世界的来临!”

从雷瓦尔开往莫斯科的列车离对方边境越来越近,她也开始朝一生中最后的恋人——俄国抒情诗人叶赛宁招手了。

昏迷的浪子

谢尔盖·叶赛宁,1895年生于梁赞省的农家,9岁写诗,15岁进入诗坛。他的诗真挚、忧郁、温柔而音乐性强,题材以俄罗斯田园和爱情为主。高尔基称之“大自然专为表达那绵绵不绝的‘田园的哀愁’、为表达对世间所有生命的爱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器官。”

叶夫图申科则这样评价:“叶赛宁的诗歌是土生土长的现象。它的音韵放射着俄罗斯土地结构中特有的那种矿物的光彩。它是俄罗斯大自然、俄罗斯语言(包括童话、歌谣、民谚、俗语、远古流传下来的咒语、哀歌、仪式歌曲)所独有的产儿。”

1917年春,诗人在《人民事业报》编辑部邂逅了济娜伊达·赖依赫,她22岁,有一种惊人的“古典美”。两人一见钟情,3个月后结婚。济娜伊达酷爱文艺,博览群书,喜好戏剧,学过雕塑,是位具有独特鉴赏力的才女。两人最初几年是幸福的,并有了一双儿女,后来感情出现裂痕,不得不分手。大家普遍认为,婚姻的失败,诗人应负主责,他刚愎自用、狂放不羁的浪子性格,加上战争、生活不安定、经常性的分居,共同促成了这一事实。

1922年,济娜伊达携孩子嫁给了著名戏剧导演谢·梅耶尔荷德,生活非常和睦。(她后来成了一名出色演员,其夫于1940年被政治迫害致死。)诗人悔恨莫及,写了大量怀旧的诗,并与梅耶尔荷德夫妇一直保持着深厚的友谊。

几年后,济娜伊达惊悉叶赛宁身亡的噩耗,彻夜痛哭,第二天赶赴列宁格勒见了诗人最后一面。她泪流满面地对朋友说:“我们大家都未能好好照顾他,他太孤独了,否则,不该发生这种事……”

叶赛宁去世一周年之际,一位女子在诗人坟头开枪自杀。她留下一封遗书:“1926年12月3日,我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尽管我知道在我死后会有人对叶赛宁无休止地狂吠,但这于他、于我都无所谓了。对我来说,一切最珍贵的东西都在这坟墓里……”

殉情女子叫加丽雅·别尼斯拉夫卡娅,曾为诗人的秘书。她1897年生于彼得堡,中学毕业即获金质奖章,加入党组织。战争期间曾穿越封锁线,为布尔什维克做了大量工作。

加丽雅正直、热情、大方,有人这样回忆:“她很聪慧、漂亮……每一次同她接触,都会被她的内在力量和心灵之美所吸引。”他们相遇在1916年彼得堡一次文学晚会上,诗人忧郁的朗诵令她难忘,后来她在莫斯科《贫农报》当编辑时正式结识了叶赛宁,并成为诗人生活与事业的亲密助手。

加丽雅有很好的文学修养,她不仅是诗人忠实的欣赏者,更是其艺术构思的参与者。她默默崇拜和痴恋着诗人,但只是一种自我牺牲的爱,她从未提出过任何情感要求,只是把精力用在整理、编辑、出版诗人的作品上。当诗人情场失落、意志消沉时,她更是悉心呵护。

对这份感情,诗人不可能不清楚,但他只能以感激和信任待之,无力以爱回报。在这个问题上,加丽雅充分显示出纯粹的爱所具有的慷慨和包容品质,当多情的浪子一次次投入另者怀抱,她强压痛苦,既不干预,也不怨恨,以更忘我的工作排遣惆怅。她天真地奢想诗人能再回身边,她相信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1925年秋,加丽雅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不得不去乡村疗养。就在那儿,传来了诗人的死讯。她彻底垮了。

关于这位令人尊敬的女子在诗人心中的地位,人们猜测不一。不过有件遗物或许能给人一点提示。1924年4月15日,诗人在信中说:“亲爱的加丽雅,我的朋友,我再次对您说一遍,对我而言,您是极其宝贵的!您知道,在我的命运里要是缺少了您的参与,那该是多么凄凉……”

今天,重温这些老去的故事,我感慨的是:像济娜伊达、加丽雅这等美好的女子,尽管诗人有负于她们,但在其心灵深处,从未怨恨过什么,相反,却以更大的怜惜远远地关注他,为他的结局而痛哭。她们是最熟悉他的人,清楚他爱上别人的方式正是他曾爱自己的方式,这是个注定要创造和挥霍许多爱的人,一个被爱神宠坏的孩子。

红蓝铅笔式的结合

1921年7月,邓肯在最亲密的学生伊尔玛的陪伴下,来到莫斯科。

这一消息,几天前就由《消息报》登了出来,大街上已贴满了印有邓肯标志的广告。在俄罗斯人眼里,邓肯是“温柔、优美、前卫”的同义语。

招待会上,邓肯特意穿了红上装,连发带和鞋子也是红的。当记者称“邓肯小姐”时,她立即纠正:“邓肯同志!”她高举酒杯动情地说——

“我并不是为了‘挣一块面包,挣一碗稀饭’,而是为一千个儿童和一个大剧场……我想认真培养你们的孩子,自由的精神只存在于自由的躯体,我想解放这些孩子的躯体,当世界上别的地区的孩子尚未成为朝气蓬勃、美丽快乐、和谐一致的人时,这些孩子将承担起影响其他孩子的任务……”

不久,“邓肯舞蹈学校”创立,150名俄国儿童入学。

1921年10月,邓肯出席戏剧家雅库洛夫的一个聚会,有许多诗人和艺术家参加。舞蹈家的降临使空气一下子火爆了,“邓肯!邓肯!”大家欢呼着。

突然,一个淡灰色装束的小伙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差点把客人撞倒,他不住地喊:“邓肯在哪儿?邓肯在哪儿?”

“这冒失鬼是谁?”邓肯偷偷问翻译。翻译说:“叶赛宁——”

叶——赛——宁,邓肯反复品味这几个词,露出一丝细美的柔情,她友好地打量这位鲁莽的青年……

晚会快结束时,主人发现女主角不见了。在隔壁一间小客厅里,她倚在沙发上,诗人俯在一旁,她的手抚摸对方的头发,喃喃自语:“金色的——头发”……这是阿纳托利伊在叙事诗中描述的情景。难以置信,这竟是他们的初次相见,两人看上去那么亲密无忌,似乎很久以前即已相识——或者说根本无需相识。要知道,叶赛宁不会任何外语,邓肯虽懂英、法、德三种语言,对俄语却一窍不通。而他俩根本不用翻译,完全一副心领神会、灵犀相通的样子。

“刚才,他给我朗诵了诗。”邓肯对翻译说,“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我觉得很美,那是音乐,真正的音乐。”

邓肯有段话,或许能解释这种默契和感应,“有人问我是否认为爱情高于艺术,我回答:不能分开。因为只有艺术家是会爱的人,只有他才能对美形成纯粹的意象,当心灵得以审视永恒之美时,爱就是心灵的意象。”不错,艺术是因为有爱,而爱是心灵的最高艺术。这一对视生命为艺术又视艺术若生命的人,虽操着不同国籍和语言,但就像两杆不同颜色的的火柴(生命色调和灵魂气质上,邓肯属灼热的红,叶赛宁属忧郁的蓝),体内埋藏着可燃物,一经对视,或轻轻一擦身,即会魂飞魄散,溅起彩虹般的光焰和热浪。

从此,两人几乎天天见面,形影不离。邓肯演出,诗人总要趴在前排位子的中央,如醉如痴……舞者一有闲便听叶赛宁朗诵诗歌,那富有激情又略带方言的倾诉,那孩子似的率真、任性、旁若无人的神情……完全符合邓肯心目中的“大自然”标准。

某次,舞者当着众人,用香皂在镜面上写下:“我爱叶赛宁!”后来,诗人以同样方式在一旁补写:“我爱邓肯!”据说,这两行字竟没人舍得擦,后来镜子失踪了,估计被收藏者偷了去。

不久,邓肯为让学生有更多的锻炼,建议去欧美作巡回演出。邓肯还提议:想和叶赛宁同行。

临行前,他俩有一件“大事”要办——

一个和煦的清晨,诗人、舞者和翻译共乘一辆马车,兴奋地上路了,目的地是苏维埃婚姻登记所。一路上,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手拉着手,一刻也不分开。

当书记员问他们选择什么姓时,两人异口同声:用双姓,“邓肯——叶赛宁!”

“现在我是邓肯!”大街上,诗人高喊。

“现在我是叶赛宁!”舞者欢呼。

这时,叶赛宁27岁,邓肯42岁。

蓝变成了灰

1922年5月10日,叶赛宁夫妇搭机飞往柏林。在登机前的“遗言簿”上,邓肯写下一行话:“若我不幸遇难,全部财产由我的丈夫——谢尔盖·叶赛宁继承。”翻译忙提醒:“你们是一起飞行啊!”两人相视大笑。

这对著名的夫妇在海外共呆了10个月,次年4月回国。他们出访了许多城市,邓肯的演出场场爆满,叶赛宁的诗歌也引起轰动。琴瑟合鸣,蜜月如饯,但美景不长,不久,问题来了。

叶赛宁是个纯粹的“乡村歌手”,非常不习惯工业化的欧美文明,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变得焦躁、紧张,他感到沮丧、惶惑、不自由……从柏林、罗马到巴黎、纽约,他越来越抑郁。

激情过后,他们面临实际而琐碎的挑战。出身、年龄、性格、文化背景的差异,尤其语言不通,彼此的交流严重受阻。叶赛宁是个“忧郁王子”,身上凝聚着与生俱来的悲剧气质,他狂热地憧憬爱情,可对现实中到手的爱和幸福,却缺乏吸收与呵护的能力。他虽向往婚姻,却又任性地损坏着婚姻的实际内容。他是极端自我的人,脾气暴躁,刚愎自用,常莫名地陷入哀伤与消沉,还有酗酒……正像朋友所说:他似乎永远无法在现实中品尝一匙“平静的天伦之乐”。

邓肯非常伤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男人这种自虐式的表现,束手无策。作为一个女性,她能给予的都给了,却改变不了什么。作为天才艺术家,她的智慧只能用以同情另一位天才,却无法解释他。

努力过,宽容过,但失败了。

终于,在巴黎,他们达成协定:回苏联后,暂时以“朋友”相待,并许诺尽快修复感情。

然而对邓肯来说,这只是个肥皂泡的梦,诗人再没回到她身边。

回到莫斯科,心情沉重的邓肯加紧了她的工作。或许,她已预感到为这个国家服务的时日不会太长了。

俄罗斯研究者在对待两人的分手上,都对邓肯表示了肯定和敬重,而把责任给了自己的同胞——叶赛宁。当然,诗人的悲剧除了性格外,原因是多元的:比如,作为一个大自然的孩子,他对俄罗斯田园有着“恋母”般的情结,而全世界、包括俄国在内的工业化蔓延,像病毒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不堪忍受,又无力逃避,“在蔚蓝色田野的小径上,很快就会出现钢铁的客人/朝霞浸染的燕麦,只剩下一些干瘪的籽粒/陌生的死气沉沉的打谷场,给你唱的歌不会使你获得生命/只有那些马匹和燕麦,将为年老的主人忧伤。”还有就是,俄国革命后混乱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现实,传统秩序的被毁坏……高尔基曾叹息:“叶赛宁来到我们这个世界实在太晚了,或者说太早了!”

种种挣扎和痛苦,使之迁怒于刚刚得来的爱情和最亲密者,如同一个撒娇和任性惯了的孩子。

他在诗中写道:“走过的路是那样少,犯下的错又那样的多。”不料,命运竟再次将“犯错”的机会给了他。

1925年3月,一个家庭晚会上,叶赛宁与列夫·托尔斯泰的孙女托尔斯塔娅相遇。惊人的一幕又上演了,他闪电般爱上了这位豆蔻年华的美少女。半年后,两人完婚,搬进一座古色古香、装饰豪华的别墅里。

像朋友早就预料的那样,他们无法幸福。在给朋友的信中,他说:“我所有的期待和希望的一切都幻灭了……看来,这个家给我的并不是轻松和快乐。”他选择了出走,离开莫斯科,向着地广人稀的高加索……

在寒冷的山区,叶赛宁写下了一组气质冷峻的诗。其中便有那首著名的《别了……巴库》:

别了,巴库,我不会再见到你

此刻心中的悲哀,此刻心中的惊惧

手按着心此刻更疼也更近

这样的诗已流露出生命行将熄灭的迹象。

朋友说过:他给人的印象是一生都在恋爱。

他崇尚爱情,渴望在爱中得以栖息和彻底摆脱什么,但他的爱从来就是虚幻的,现实之爱仅仅满足了一时的激动,而平息不了内心的风暴和危机。他不断地逃离又不断地停下来喘息,与其说爱情满足不了他,毋宁说他满足不了自己,他自身即一个矛盾重重的死结。

他是自己的最大敌人和障碍。

这是叶赛宁的悲剧,也是许多艺术家的悲剧(自杀的艺术家实在太多了。曾对叶赛宁之死大肆批判、称之“怯懦”的马雅可夫斯基,5年后也走上了这条路。日本的川端康成,曾称芥川龙之介的自杀为“不开悟”,但最终也步其后尘)。

诗人的死令人震惊,也立即使人明白:俄罗斯失去了一位多么重要的成员!载着遗体的火车从列宁格勒开来时,成千上万的莫斯科市民走上街头,挽联上写着:“伟大的俄罗斯民族的哀痛”“光荣的普希金的继承者”……

出殡那天,送葬队伍望不到头,灵柩被抬着来到普希金广场,围着那位前辈诗人的雕像绕行。

对于死,诗人没作任何解释。在其最后的诗稿里,人们发现有一首血写的诗:《再见吧,我的朋友,再见》。

再见吧,我的朋友,再见,

亲爱的,你永在我心间。

命中注定的相互别离

许诺我们在前方相会。

再见,我的朋友,伸手,别开口,

别忧愁,别让悲伤紧锁眉头,——

人世间,死不算什么新鲜事,

活着,也并不更为新鲜。

它是献给谁的?济娜伊达?加丽雅?邓肯?……

或许,是她们的总和罢。这些爱过他和被他爱过、受之辜负并最终为之哭泣的美丽女人们。

苍凉的谢幕

诗人帕斯捷尔纳克,曾用一段话勾勒出了叶赛宁的肖像——

“叶赛宁对待自己的生命如同对待一个童话,他像王子伊万骑着灰狼漂洋过海,一把抓住了伊莎朵拉·邓肯,如同抓住了火鸟的尾巴。他的诗也是用童话的手法写成的,忽而玩牌似的摆开文字阵,忽而用心中的血把它记下。他诗中最珍贵的东西是家乡的风光,那是俄罗斯中部的梁赞省,处处是森林,他像儿时那样,用使人眩晕的清新把它描绘了出来。”

随着叶赛宁的陨落,这场传奇而动荡的双人舞谢幕了。

远在欧洲的邓肯惊悉噩耗,立即给巴黎各通讯社发去电文:“诗人的死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哀恸,他的精神永远活在俄罗斯人和所有诗歌爱好者心中……”

邓肯再没有回到莫斯科。诗人的坟茔埋葬了她用柔情和幻想编织的花环,她最后的寄托飘散了……她常常魂不守舍,精神恍惚,终致1927年9月15日那场灾难。或许在她眼里,那飞转的轮子并非死亡旋涡,而是诗人风车一样的灵魂,在动情地诉说什么……

她是旋转而死的。对一个在舞台上旋转了一生的人来说,这颇具寓意。

她的生涯本身就是一部热烈的自由之舞——纯真而疯狂,剧烈的消耗,她太累了,终于精疲力竭。

送葬那天,世界许多地方都响起了巴赫的咏叹调。她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最喜爱这支曲子,愿死后依然能听到。

苏联教育委员会主席卢那察尔斯基发表了官方评价——

“邓肯在我国的辛勤工作,她卓越的艺术思想和高尚品德,不仅对我国的基础美学教育作出了杰出贡献,而且也在我国的艺术体育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苏联政府和人民永远感谢她……邓肯在我们革命建设正处最困难的时期来到莫斯科,她一点也不计较生活条件的艰苦和照顾不周,任劳任怨,呕心沥血。我们给她提供的帮助实在微乎其微,她用以维持生活的,除了带来的美元外,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从俄国领取过一个戈比……相反,她常常鼓励和安慰我们,向我们证明,她将最终熬过那些艰苦的岁月,将艺术引向无限广阔的新天地……”

这些话虽极具政治色彩,但其底蕴是真诚的、由衷的、浸含感情的。

重要的是:这是来自诗人故土的声音。

1995年

附记·死不瞑目的另一种死

以上文字,我是于1995年完成的。关于叶赛宁的死,近来俄罗斯又出现了新的解释,出于对历史的负责,我将在《北京文学》(1999年2期)上看到的其援引《南方周末》(作者为阎春来)的一则消息摘录如下——

1997年9月11日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发表了一篇文章,被访对象是圣彼得堡文化科学院的副教授维克多·库兹涅佐夫。他一直为揭开叶赛宁死亡之谜在作调查。他最终的结论是:叶赛宁并非自缢身亡,而是被国家政治局(克格勃前身)里的托洛茨基分子殴打致死。

1925年9月,叶赛宁在由巴库开往莫斯科的列车上,同一个叫罗加的外交信使和一名叫列维特的官员发生了争执。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被移交到了法庭。叶赛宁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为避迫害,叶赛宁住进了自己的同乡卡努力什金教授的精神病院……12月24日,叶赛宁在去列宁格勒的途中被捕。审讯在与“安格列杰尔”饭店邻近的国家政治局刑侦监狱里进行。对方本来就想教训他一下,但一切进行得太过火了,他们大打出手,结果打在额头上……就这样,叶赛宁被意外打死了。侨居巴黎的巴维尔·卢柯尼茨基在其所著《与安娜·阿赫玛托娃的会面》一书中这样写道:他们下手太狠,以至于叶赛宁的一个眼珠都被打出来了。罪魁祸首是雅可夫·勃留姆金,当时他是“托洛茨基列车”这一组织的警卫队长。

叶赛宁的死与托洛茨基不无关系。托洛茨基与诗人之间有着很深的积怨,当一些人准备审判叶赛宁时,卢那察尔斯基出来替他说情。但有一个更强硬的人对此并不买账。此人就是托洛茨基。

但叶赛宁是有极大社会影响的人,倘若真相大白于天下,弄不好会成为政治斗争的借口,因为12月份曾召开联共(布)第十四次代表大会,会上,以托洛茨基为首的列宁格勒派曾激烈地反对斯大林……假如斯大林知道了诗人死因,会很容易利用这件事向托洛茨基分子发难。

于是,一个人的死变成了另外一种死!

官方报道叶赛宁死于“安格列杰尔”饭店,实际上,“安格列杰尔”根本就不是饭店,而是供出租的寓所。那时候还是新经济政策施行时期,国家对税务监察十分严格,每一个新到一个地方的居民立即会被登记在册。而查阅1925年到1926年间“安格列杰尔”的居住名单,上面共有150多人,包括肃反人员、文学活动家、饭店职工。唯独没有叶赛宁!

一个叫乌斯金诺夫的记者,声称自己是诗人的朋友,他证明:12月27日,诗人在“安格列杰尔”的5号房间洗过了澡。可事实上,这个5号房根本就没有浴室!

在诗人死亡调查表上签字的“见证人”是从外面请来的。那么为什么不请诗人隔壁的房客呢?原来,喊来的三个人都与刑侦处有着密切关系。

……

“安格列杰尔”5号房间的女清洁工临死前曾透露,那一天,她看到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恶棍,将一具尸体拖进了5号房……

就这样,诗人的死成了很多人合伙上演的一场骗局。

最初读这则报道时,我大惊失色。我想起了自己的这篇文章,想起了邓肯,想起了艺术在政治下的命运,想起了她对那个国家近乎迷信的热爱和期许……我感到屈辱、悲愤,眼前的记忆也变得阴沉而模糊起来。

从情感上,我似乎更愿接受诗人早前的那个死,为了邓肯,为了她的安宁。假如其在天之灵获悉此事:正是她信任和服务的那个政权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她眼前会怎样的漆黑,那柔美的面容该怎样的痉挛,那昏厥的心会怎样血流如注……这命运的捉弄实在太野蛮!太残酷!我相信后一说法绝非空穴来风,随着苏联档案的解密,我们头脑中无数的历史面临改写的混乱和尴尬。

若真是那样,若那个不幸的消息成立,就让我们这些喜爱邓肯和叶赛宁的生者,代替遥远的亡灵——沉思或痛苦罢。

安息吧,永远的双人舞。

199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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