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风自河边醒来,发现儿子无迪不见了踪影,疯了一般沿着河流一路寻下去,却丝毫不见踪迹。林如风翻沟涉水一路寻觅,声音喊至沙哑,可是仍旧能在沙哑的声音中感受到那种声嘶力竭。林如风在心中已不只千万遍地祈祷着小家伙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好好的,林如风重来不曾如此期许有一位神真的存在,且在倾听他此刻的祈祷。
林如风自己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只觉头昏脑胀的,身体也越来越疲乏,烈日似乎比之刚才更加炽热了。走着走着,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重影来来回回地交叠,一阵眩晕袭了上来,还未等有所反应便一头栽倒在地。
当林如风再次悠悠转醒时,直感觉身体晃动得厉害,从微睁的眼缝中看到的是蓝天白云,身体则被一筐筐新鲜的蔬菜包围着,而周围似乎能听到熙熙攘攘的人流声。
“她阿爹,那位公子醒了。”在林如风头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听其口中的称谓倒是有些古怪。
不大一会儿工夫,本来晃动的身体随即稳当下来,视线也不似刚才那般摇晃。有些蹒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如风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幅颇为怪异的画面。一位看上去四十左右的不惑男子,蓄着寸长的胡子,面色晒得有些微黑,倒是一副亚洲人的面孔。只是外表看上去虽是黄种人,但衣着发饰却颇有些古怪,林如风也不晓得这美洲怎还会保留了这样一个族群。可偏偏自己竟还能听得懂刚刚那女子说的话,一口带有吴越口音的中文,林如风着实有些发懵。
只听那男子语气中带着些许关心道:“这位公子,身体是否好了些?方才我与自家婆娘瞧见公子昏躺在路边,猜想公子应是中了暑气,这才将公子抬到自家车上。”
拍电影吗?嗯,那就是了。林如风心中似乎对眼前这等怪异的景象有了个解释。因为林如风觉得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现在好莱坞大片中都讲求中国元素,以此才更容易赢得中国市场,更容易赚中国人的钱。想必这部电影也是加了中国古代元素的电影。
但是,你们这帮丫的把老子弄进来算是怎么回事,老子哪有闲工夫给你们当路人甲路人乙,你们就算救了老子也不能这么随便消费我吧。林如风着实有些生气,中暑不送去医院也就算了,却要我跟个死尸似的陪你们演戏,你们也太不人道了!况且老子还要去找儿子呢!
对了,儿子!林如风心中一个激灵,急忙擎起身子,还不待直起身板便跳下了车。似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跳下牛车时脚下一软险些栽倒。若不是那男子上前扶了一把,怕是要摔倒在地了。那男子身高也才一米六左右,身驼儿也不似那般魁梧有力,堪堪将身材高大的林如风搀扶住,却也显得吃力得很。
“公子身体看来还未康复,不如再歇息一番,若是真有不适,前方再走七百步左右就有一家医馆,不妨让我带公子前去瞧一瞧。”那不惑男子一边扶着林如风一边如是说道。
林如风站在原地闭着眼睛稍稍缓了一会儿,等眩晕的感觉轻了一些才又睁开眼,瞥了一眼旁边的男子,心道,演得这么卖力,演技也像是那么回事儿,也不知剧组能给你多少钱。
咦?剧组?摄像机,摄像机在哪里?导演呢?林如风这才意识到那些一应道具、工作人员根本不曾见到。林如风环顾四周,左右上下找了个遍,但是哪里有什么摄像机,哪里有什么剧组,哪里有什么导演!
林如风惴惴的心中一丝不妙的感觉。似乎鼻子里隐隐的能闻到那一抹厚重的历史气息。这一眼望去,宽敞的街道两旁广袤壮观的建筑群一直绵延开去,楼阁茶肆、酒庄饭堂、布庄客栈比比皆是,川流不息的人群缓缓流动,大大小小的叫卖声也在嗡嗡灌入耳畔。
“这……呃……呃……”林如风有好些问题想要问,但刚发出一丝声音就感到喉咙火辣辣的,犹如锯齿拉过一般,嘶哑的声音根本吐不出有效的词句。
那一男子与他家婆子互有默契的对望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了明悟,哦,原来是一个哑巴!可惜了,如此丰神俊朗的一位翩翩佳公子竟是一个哑巴,哎!这一对夫妇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生出一丝惋惜。
不过,渐渐地,这对夫妇发现周围的氛围越发的不对劲,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当一个身高一米八四、模样又极为俊逸的男子站在街道上的时候,当然是会有些回头率的,但是当如此这般的一个男子服饰发饰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时候就会引来围观。林如风周围就多了这些围观的人。而林如风显然还未意识到自己已成为众人围观的焦点,犹自沉浸在这让人匪夷所思的思绪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林如风掐了自己的脸颊,疼,是真的,不是在做梦。接踵而来的人流带着历史的气息拂过面颊,远远耸立的城门塔楼屹立在西陲的阳光下,城门处袭来一息阴凉的风浸染着城墙的厚重味道,林如风所想的那种不可能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头脑。
‘导演!你倒是喊咔呀!我这一身现代装明显就是穿帮的嘛!’林如风心中在呐喊,也在茵茵期盼,但那声“咔”却始终未曾出现。
穿……穿越?那我的儿子呢?他不会是穿越到其他地方去了吧?不会的,不会!林如风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宁可相信儿子无迪依然跟他在同一片蓝天下。嗯,是的,无迪一定还在这个地方,或许被其他人救走了也说不定!林如风心里嘴里絮絮叨叨地默念着,浑不觉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一个一米六上下的中年男子,一个比他稍矮一点的中年妇人,一辆牛车,一个伟岸俊逸却衣着怪异的短发男子,很奇怪的搭配。那对中年夫妇被这许多人围观颇有些不自在,尤其那个中年妇人面色微红,很怕羞似的躲在丈夫身后。
“公……公子,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先离开这个地方?”中年男子手里的一条鞭子紧紧攥了一下,瞄了眼周围的人群,挨近林如风小心翼翼地说道。
而此时林如风的思绪依然沉浸在“穿越”、“儿子”这种匪夷所思又揪心的世界里,低着头嘴里不停地碎碎念叨着,浑然忘记向那对中年夫妇道声谢,旁若无人地径直穿过人群,也不知要去向哪里。周围人群又不约而同地让了一条通路,眼神好奇地盯着林如风的去向。
“哎,公……公子!”那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喊了声,脑子里却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位公子神神叨叨的,似乎不太正常啊,莫不是个疯子,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疯子?中年男子虽是如此想着但还是立即踱步跟上了上去。这几步跨出不大一会儿,似又发觉牛车和自家婆娘还在原地杵着,旋即又急忙返身回了来。中年男子急急忙忙甩着鞭子喊了一声短促的“驾”便赶着牛车拉着自家婆娘沿街跟了过去。
“哎,我说,瞧见这伙人没有,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哩。”人群中一略显干瘦的男子与临近一似是相熟之人说道。
“嗯,那对夫妻倒还好说,只是那……那个人,”与干瘦男子相熟之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林如风,话头顿了下便以“那个人”来代替,边说着又用手指点了一下继续道:“那个人,倒不似我朝人!衣着恁地怪异,发饰也有些不伦不类。”
“你猜那人会不会是番僧,听说番僧也不一定是全秃的,一些西域来的苦行僧还是会留些像那人一样的头发,或长或短,或披头散发,总之不会差太多吧。”干瘦男子说道。
“切,苦行僧就算了吧,看那人细皮嫩肉的,哪有一点苦行僧的样子,你再看看那人穿着,非是僧袍,虽说脏了点,但面料平整细密、柔滑光洁,且做工极为考究,针针线线都极是细腻,连一个针眼都瞧不见,想必价值定然不菲,再说他所穿鞋子,皮面光滑,还透着光亮,底子厚实,也定然不会是便宜货,所以我说,那人不会是番僧或苦行僧一类的人。”说话之人是一年约二十上下的白面书生,眼神中透着一种孤傲,却又显得不羁,说话时手里的扇子收紧着比划了一番。
周围人群中也有支棱着耳朵听的,对于这白面书生所说,破觉一副好有道理的样子,不时点头应和着。
“不是僧人,那会是什么人?”干瘦男子带着颇为好奇的神色问道。
白面书生很享受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被众星捧月的感觉,扇子又很潇洒地重新展开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眼神却又迷离着很神秘地道:“依我看,那人应是舶来人!”
“舶来人?不像啊,据说舶来人都是深目鹰鼻、棕发蓝瞳、茹毛饮血,不守中华之礼仪,反观那人面相倒是一副中原人的样子啊。”人群中一人提出质疑道。
白面书生哼了一声不屑道:“偏你见识短,还好意思说,我前些年在泉州待了些日子,泉州都晓得吧,各国商人往来汇聚之地,那边就有好些舶来商人,不过并非个个都是深目鹰鼻、棕发蓝瞳,也有些是如方才那人一般,面相如我朝人一般无二,只是衣着发饰却形同舶来人,他们这等人是因先祖移居当地才得以延续下来,所以,我猜那人定是此种舶来人无疑。”
哦——!众人皆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对白面书生的分析佩服无比,眼神中透着敬仰的神色,心道,还是读书人有文化,见微知著,难怪不出门便晓得天下事,何况这还是一出过远门的,泉州也算远了嘛。
对于身后这一群好奇害死猫的围观群众,林如风并未在意多少,更不晓得对他的种种议论。此刻的林如风精神有些萎靡,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只是沿着街市亦步亦趋茫然地走着。而那一对救了他的夫妇并未跟上来,若是林如风回头望去或许会有所擦觉,他们正停在离他身后不远处的街边,被一群人围着。林如风此时的精神并不能有效地留意周身所发生的事,更何况是身后发生的事。
一如文中开头时的情景,林如风失魂落魄地走在这座陌生的城间,插肩而过的又是如此陌生的一群人,而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张小小面孔,有点可爱又有点小帅的小小面孔。虽是短短不过几日相处,但那张小面孔的音容笑貌却是历历在目,尤其那一声“爸爸”的童音一直在耳畔萦绕,久久不去。
日头已偏偏西陲,夕阳慵懒地散布在天际,红彤彤的染映着山与水、城与人。林如风孤寂的投影斜撒在石板路上,拉得修长。随着时间缓缓地流淌,斜影越拉越长,渐渐地,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最后消逝。若是林如风抬头看看天际,似乎能感受到那一轮红日羞涩地半隐在山际间如留恋凡尘俗世般窥视着这最后一道光景,隐没于世间的时候流露出一丝不舍。
街市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渐渐变得稀薄,各自忙碌着收摊的准备。人流比之方才又少了很多。酒庄饭堂里飘出饭香肉味,各色人家里也悠悠荡出一缕炊烟袅袅。
夜色来得不快,但终究还是来了。空气中微带着一丝凉意,若是在这江南的日常,这微带凉意的和风吹在人身上会是很舒服的一种感觉,然而此刻吹在林如风身上却是侵染着冷冷的寒意。此前林如风中暑的迹象并没有全然恢复,间之稍早前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到得现在又是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身体怎会受得了。此时林如风的身体开始发着低烧,体表虽是热热的,但由内而外总还是侵袭着冷意。
林如风昏昏沉沉地,脚步茫然前踱,身体有些虚晃,但林如风却未想着要停下来,只是这样颓然地走着。
夜空,本应是繁星点缀、星光熠熠、皓月压枝头,但低沉的乌云缓缓地从东南边推了过来,渐渐地覆盖了夜空,月亮已隐没于其中,星星也随之被侵没。过了一会儿,一道闪电划了下来,夜色骤然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轰隆隆……”响彻天际的声音灌入整个夜空,余波荡漾绵延。
一滴雨点垂落地面骤然化开激起一小片浮尘,随后便是两滴三滴……,略显稀疏的雨点捶打着路面亦如涕泣。林如风的眼帘被雨点打湿,颓然的神色似乎清醒了些,茫然四顾时才晓得自己已走得比较远了。四下已浸入墨色,稀疏的灯火只在远处朦胧可见,周围人烟已无,想找个躲雨的地方怕也是来不及了。顷刻间的工夫,那一边掩藏在夜色中的城市被从上头垂下来的雨幕所笼罩,随之又推了过来。
林如风的脸颊已布满雨水,身上的西装已浸湿,冰凉的雨水沿着脖颈灌入胸腹,林如风透着寒意的身体开始有些打颤。林如风在漆黑的雨夜中走走停停四下寻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一座残破的庄园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一道闪电划过,那座庄园的轮廓才依稀可见。那座庄园占地倒也颇大,看起来房屋楼阁亭台也颇有一些,只是护着庄园的围墙已有好些部分坍塌缺损。那残破的围墙簇拥着的却又是一扇极为气派的朱漆大门,而朱漆已有好些剥落,颜色也呈灰褐色,失去了往日的艳丽。闪电的光亮一闪即逝,四周又陷入漆黑一片,“轰隆隆”,雷声灌入夜色。
这座庄园看来应是没什么人居住了,林如风如是想着,但还是礼节性地敲了敲门。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无人回应亦无人开门。
林如风试着推开了门。
“吱——嘎——吱——嘎——”许是门很久没有开关过了,推门时颇为费力,刺耳的响声也让人极为不舒服,尤其在这种雨夜。林如风跨门而入,又重新将门关上。一道震颤的闪电划破了天际,犹如撕裂了夜空……。门外,朱漆大门的上方,在接连一闪一暗的光暗交错中隐隐现出了四个金漆大字,“紫罗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