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面无表情看了我一眼,牵着林诗雅的手,十指紧扣,坐在了我的对面,拿起桌子上的协议书,从西服里掏出钢笔,轻松愉悦的签下了他的名字。
一笔一划,铁画银钩,把我的心划的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疼痛遍布全身,这么多天来,从未像此刻这么痛过。
林诗雅一声娇呼,很是同情,“夏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再次对律师肃然起敬,他的话确实有远见。
我努力笑着看她,“是啊,胃不舒服。”接着看向连城,笑得没心没肺,强他所难,“笔借我用一下呗。”
连城抬眸冷冷的扫了我一眼,很不情愿的把准备放回兜里的钢笔递了过来。
我接过钢笔,低下头签着协议书,边说,“连城,今天把你的东西整理下,搬出去吧,还有车库里的车也都开走。”
协议书上,他字迹俊逸,我的笔画也出奇的流畅。
离婚,也不过如此。
连城明显的心不在焉,声音疏离冷漠,“那些,都扔了吧。”
我的心一抖,抬眼看着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几年的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依然美好如初。
我只觉得他好陌生。
律师不单单喜欢看戏,应该也是喜欢下厨的人,所以一有机会就添油加醋,他突然挑眉睨了眼连城,插嘴道,“喂,姓连的,好歹你也是人家花钱买来的。我可是见证人,你能不能敬业点。”
全场一片静寂。
突然,林诗雅哭了。泪水涟涟,两道银光的水痕滑过她的玉容,柔弱如一朵娇花。她连哭都那么美,像坠落尘世间的仙子。她心疼的望了一眼连城,又看向我,哀声求道,“夏小姐,城他……他这些天总是睡不好,你就别……为难他了……求你了。”
我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手一滞,钢笔顺势掉落在地,笔尖弯了。
林诗雅脸色瞬间苍白,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你到底想干嘛?”
一声咆哮。出自连城,他下颚紧绷,瞳孔在急速收缩,这是认识他这么久我第一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
我的心乱了,颤抖着、解释着,“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掉落一支钢笔而已。
连城一双黑眸怒火滔天,“诗雅不过这么随口一说,你就发了脾气。不是故意的?这些年我还不了解你吗?”
我呆了,竟无言以对。
连城,原来这么多年,你对我的理解,竟是这样子的?
心,支离破碎,怕是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林诗雅纤素的手轻轻扯了扯连城的衣角,低声咽泣,“城,别生气了。想来夏小姐真的不是故意的,别怪她……明天我再买一支送给你就好了。”
原来,如此。
我知道这支钢笔他一直带在身上。我也曾送过他一支钢笔,他没用,放在书房里。
物不离身,更能睹物思人。这些年,念念不忘,他从未间断。
原来,他这么长情。
原来,她跟他,才是天生一对。
原来,我跟他,咫尺天涯,咫尺天涯。
这些天,筑起来的坚强外表,在这一刻轰然坍塌,四分五裂得不像了样。
我笑了,笑得无比凄凉。
我说,“你们走吧。”
……
从早上睡到下午,混混沌沌梦境中出现的是连城离去的决绝背影,林诗雅不屑的眼神,还有面无表情的帅哥律师。
李婶叫醒了我,已是下午三点,一片落日余晖洒在阳台上,透过窗帘,眼睛还是被刺得生疼,想流泪。
李婶说,“小姐,按照你的吩咐,房子已经竣工,工人也都走了。货车司机已经正在等呢。”
我点了点头,“李婶,帮我个忙。”说着我指了指床头上挂着的那张放大的婚纱照,“把它取下来。”
那张照片,跟报纸上的那张一样。
李婶没动,看着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小姐,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李婶很少有这样的行为。
我挑眉,有些不悦,“说。”
“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震惊的看着李婶。
她更加笃定了她的想法。“我是过来人,我懂!”说到这里,李婶的眼圈红了,“小姐,你为何不告诉先生?或许……”
我有些偏激,语调很不好,“李婶,你觉得他不会把孩子打掉?你觉得有了孩子他会回心转意?你觉得他在乎我?”说到最后,我哀求的看着她,“李婶,这件事情就烂在肚子里吧。求你。我除了孩子,已经一无所有了。”
李婶不再说话,点了点头,伸手拭了拭眼角,摇头惋惜着,转身去取照片。
我走出房间,像行尸走肉,重新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走了个遍。屋里屋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面貌,除了书房,衣帽间,里面残留着连城的物什,还有车库的那两辆车。
我拿走了我曾经送给连城的钢笔。转身离开。
……
告别李婶的时候,我塞了一条项链给她。那是连城送给我的,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李婶最后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才勉强收下。这些年她也算尽心尽力。我没有什么钱,给不了她一笔可观的数目,一条项链就当是留个念想吧。
李婶红着眼,紧紧拽住我的手,如母亲慈爱的眼神看着我,“小姐,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孩子。”
情绪有时会感染人。
我眼圈也红了,点头应承。
五年了,她倒是跟我生出了感情。
真真讽刺。
李婶走后,整栋别墅剩我一人。
我把房产证,钥匙,车钥匙都放在了书房,包括连城的所有一切物件,随着整座空城,从我手中丢弃。就当是便宜了某一个翻墙而入的小贼吧。
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我生活了五年的家,星海湾。三楼的那片阳台面朝大海,可以看到潮涨潮汐,日出月沉,漫天星辰……
那里面曾经住着一个人,我深爱的人,他的名字,叫连城。
不再犹豫。我上了货车,它会带我离开这座伤城。
车缓缓的开动,后视镜里的城堡,那些星星,那些日出,月沉,潮涨潮汐,浪花雪白,星辰烁烁渐渐远去。随着司机在方向盘上打了个转,货车一个大拐弯,一切消失不见。
车内,货车司机听着广播里播放的《囚、鸟》,跟着轻轻哼。
我失声嚎哭。
……
途中,我换了三辆货车,所幸司机都是些好说话的人,给他们加些工钱,他们就帮我搬东西。本来五个小时的车程,足足用了8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已经是凌晨3点。
这些都是我这几天安排的,包括我此刻租的房子。
黑暗笼罩着周围,空荡荡的院子里,离开星海湾,心却没有因此而轻。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发呆,心思百转千回。有些事情还是要说的。
手抚着腹部,那里面住着我的宝贝,抬头仰望夜空,深邃平静如深海,点点繁星挂在空中,自由安宁,清风阵阵。电话接通了,比意料中的时间还快。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色彩,传了过来,“什么事?”
弄坏了他的笔,他的口气不好是应该的。
我咽了咽喉头的苦涩,努力让声音从容些,“连城,有两件事要跟你说。”
他一如既往的冰冷,“快说。”
“三年前开始,我减少你药物的剂量。从刚开始8分之1,一段时间后,我看你睡得还算安稳,渐渐的变成了6分之一,4分之一,2分之一……两年前,我已经没有在你的牛奶里放过药了!”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掉了,顿了一下,我补充一句,“昨晚也是,没有!一天一片,扔进了马桶。”
可能我说的真挚,连城有些难以置信,“不可能!那为什么这些天明明我都吃了,都睡不好。”
我的心,湿湿的,“连城,你只是心里依赖而已。改掉吧,对身体不好。”
连城声音淡淡,“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我笑了,对着空气笑的很难过,“因为我以为我是那个可以为你端一辈子牛奶的人……”
连城沉默了。
仰起头,想止住眼泪,却发现它们流的更快。
过了一下,他问,“你哭了?”
恍惚中有种错觉,刚刚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我摇头,艰难的开口,“没有。连城,第二件事……今天早上的钢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电话那端安静了,许久,他说了声,“好。”突然又问,“沫沫,你在哪里?星海湾?”
沫沫,再次听他喊我名字,恍如隔世。
突然间有种想跟他告别的冲动,这种冲动像熊熊烈火,吞噬了我的理智。我忍不住说,“连城。我走了。”
他似乎有些恼火,有些压抑,“你没有亲人,没钱,你能去哪里?”顿了一下,又追问一句,“为什么要走?”
“连城,那座城太冷了,我一个人,很害怕……”。
电话那端,静寂了,如同夜色一般深沉。
“连城,真羡慕你,能这么毅然决然……现在看来,这五年,我应该把它当做一个梦的。”
梦醒,泪痕干。
“连城,曾经我想,一辈子就做一个替身,影子,也挺好,至少有你在。”
连城,我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带着不舍,带着留恋,和绝望。
我继续说,声音很轻,像极了四月的微微清风,“连城,如果当初知道爱你会这么痛的话,我就不爱了……”。
连城打断了我的话,“夏沫,你在哪里?”
“连城,我们就这样吧。我们,就不再见吧。”
连城,我们就不再见吧。
电话那端突然传来连城咆哮怒吼的声音,哪怕手机离开了耳边,夜色里也听得清晰,“夏沫,你回答我!你在哪里?”
我摇头,连城,我们就不再见吧。
关了手机。
换上了新买的号码卡。卸下来的旧卡,还有那只我带走的钢笔,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浮动的风吹得树荫沙沙作响,天空被无端惹上了尘埃,染上一层悲伤,雨打芭蕉,如同恋人离别的声音,声声如泣,泪湿青衫。
这一切,是要随风而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