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杜蘅还在网上浏览各种关于“S中美国分校摆乌龙”的传闻,只觉心脏怦怦乱跳——并不是紧张,而是耻辱,之前那么多那么久堆积起来的对S中的归属感、自豪感一瞬间全部转化成了无边无际的耻辱感,排山倒海般将她完全淹没。这些年来,就算再多的挫折、误解、无视,都没让杜蘅介怀太久过,她的口头禅“我的忠诚度很高的”不是说说的,可这一次她却真的对S中甚至对国内的教育都失望到了极点。
这一天下来,上面啥动静也没有,倒是中午在饭堂吃饭时,同事们一桌桌的都在窃窃私语,还有人看到杜蘅就直接拉过去问:“我说杜蘅,美国分校那边儿出事了?网上那些是不是真的?这次你可能说不知道了啊,你是管外事的,这事儿你不知道谁知道?来来来,分享一下内部消息呗!”
杜蘅冤枉死了:“兄弟,我真没啥内部消息,美国分校那边的事儿我从头到尾就没插手过一指头,每次都是跟你们一样开大会听说一点点风吹草动的!”
注定是不消停的一天。到下班的时候,杜蘅的办公室当天的访客量已经远超过去这几年来的总和,甚至连金城和孟春都来凑热闹,杜蘅解释得口干舌燥,不过看样子也没什么人相信她是“清白”的......
一连两三天,整个学校里沸沸扬扬的,各种道听途说满天飞,不过五楼倒是依然一派宁静祥和,既没人出面澄清,也没人证实。网络上的消息也没什么更新,而且都是些所谓知情人以个人名义发布的,那些官方媒体这一次则集体失了声,对这一就摆在鼻尖儿前的爆炸新闻完全视而不见。
胡老板手眼通天哪!杜蘅这两年也颇见了些世面,自然明白这是上头有人把这事儿压下来了,毕竟这里面不只是一个胡老大,剪彩的现场可还有省教育厅一把手呢!不然,以这年头媒体们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程度,再回想当初这些国内各大报刊网站铺天盖地的封面头条、打了鸡血般停不下来的歌功颂德——难道一切都只是个幻觉?
杜蘅这心里还在自个儿瞎嘀咕呢,苏梅华的电话又来了。杜蘅琢磨着领导们怕是心情也都不大好,提醒自己这个风口浪尖上可得把皮绷得比平常再紧点儿。屁颠屁颠跑上去,恭恭敬敬地站在苏大主任桌子前,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主任。”
苏梅华指指手里的电话示意她先坐下,然后转头继续对电话那头说道:“是呀是呀,侯记者,这次又辛苦你们啦,还好你们明事理!胡校早就念叨着请您和赵主编一起坐坐,就是你们忙,我们这儿前段时间也是没断了事儿,一直拖到这会儿也没约上,老朋友可是有一阵子没见了,就不知道你们哪天有空啊?”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苏主任满面笑容,“行行行,那您先跟赵主编商量商量,务必赏光啊!”
放下电话,苏梅华马上敛起僵硬的笑容,皱眉对杜蘅道:“瞧见没,这几天没干别的,光是这事儿就忙得我头昏脑涨的。”杜蘅继续赔笑,没敢接话。
“你听说了吧?美国分校的事儿......”
“哦,是听同事们说了些。”杜蘅小心翼翼地。
“分校是暂时办不了了,还不是那个钟教授!”苏梅华好像有深谈此事的意思。
杜蘅识相配合,再说她自己也很好奇,“钟教授?他不是跟胡校和您都很熟吗?”
“我哪认识他呀!其实胡校也是偶然通过别人介绍才认识他的。我记得啊,”苏梅华露出回忆状,“钟立的夫人是南华大学教育学院的副教授,我们学校请她夫人来做过几次报告,后来她又把她老公钟立介绍给了胡校,那好像是前年上半年的时候。”苏梅华轻抿一口茶水,杯沿边缘的眼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杜蘅,好像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反应。
其实根本没必要,因为杜蘅真的一无所知又真的感兴趣,苏梅华似乎对她自然流露的好奇和着迷颇为满意,不紧不慢继续道:“钟立本来也是在南华大学的教师,后来作为访问学者被派往美国交流学习一年,结果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折腾的就留在美国不回来了,这边大学的工作也辞了。胡校对钟立印象很好,两个人第一次就很谈得来,那个钟立口才好得很,把胡校哄得呀......”苏梅华叹了口气,“胡校你也知道,总忘不了开枝散叶,这些年基本上是以一年一间的速度开分校,省内差不多开遍了,要说也不是就咱们S中这样,国内名校不都这么搞的吗?”
杜蘅点头:“那倒是,您看BJ多少中学都在威市开了分店哪。”
苏梅华也点头:“胡校的脾气你也知道,就爱搞些轰轰烈烈名声在外的事情,这钟立一提可以去美国办分校的事儿,可是一下子说到他心里去了,两个人关起门来讨论了几次,就定下来了。胡校还委托钟立全权负责在美国那边的沟通谈判事宜,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杜蘅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可是她觉得自己恐怕还是没有完全控制住脸上讥嘲的神情——苏主任,您可是当年代表S中和胡老板专程赴美和美国那边谈判并签署正式办学协议的人,是胡校当着全校隆重嘉奖的美国分校大功臣!在您看来,群众到底是有多傻?
苏梅华又叹口气:“其实这事儿一开始我就不放心,你还记得我让你查钟立那张证书的真实性吧?我一直就觉得跟外国有关的事儿都得多点儿小心,可看胡校兴兴头头的,又不敢劝。你看看,这不就出事儿了?!”
杜蘅也承认,苏梅华在这件事上确实比“星宿老仙”头脑清醒些,可那又怎样?事情的起意也许是胡老大一拍脑袋,可是促成不是所有你们这些参与其中的人吗?现在败露了、丢人了,就一个个急着把自己摘出去了?可是S中呢?这个政客统治下的“世界名校”呢?这弥天大谎撒出去了,盛世大秀演出去了,最后这个国际玩笑会不会成为学校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这帮人啊,永远都顶着学校的名义横行霸道,S中的百年声名、辉煌历史都是当权者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资本,是招生季和更大的当权者进行利益交换的筹码......
杜蘅心里对今天这场谈话厌恶至极,随便敷衍了几句,估计苏梅华也觉得没有进一步的必要,便话锋一转:“行了,这事儿也跟咱没啥关系,以后咱做外事还得谨慎再谨慎!这有几条体育科的获奖新闻,我马上发你邮箱,你给挂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