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开始下得密集起来,看这架势,怕是不用等到明天,这世界就会被一片银装包裹起来。
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不禁憧憬起那银装素裹的世界来。从小到大一直都生活在南方,除了在电影电视里,我还从未真正领略过雪的世界,如今在大宋朝这块北方的土地上,飞舞的雪花自然让我充满了期待。
院子里,没上班的小丫头这时全都涌了出来。毕竟年少,不知世间愁为何物,飘落的雪花很容易就吸引住了她们的视线,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好似一群欢快的小麻雀在那里吵闹,就连平日里言少寡语的环儿也不例外——倚着门框,仰看着飞落的雪花,脸上一片安宁。
目光一转,又看到屋檐下一个角落里的柳青。身着一身淡色的袄裙,就静静地立在那里,脸上绽放出笑颜与喜悦,如一株盛开的腊梅。似乎有所察觉,柳青的目光迎着我的视线看了过来。看到我正看着她,柳青脸一红,把头往下一低,转身匆匆回到店里去了。
看到柳青慌乱而匆忙的步履,我“呵呵”地乐了起来——这柳青,你说你年纪就摆在哪儿,十八岁都还不到,花儿一样的年龄,却要扮什么老成,装什么矜持,这不,小狐狸的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了吧!
有人欢乐,自然就有人愁,愁的当然是那些正在上班的丫头。轮不上这份喜悦,那些端着托盘进进出出的小丫头个个噘着嘴,那模样好像我这东家几个月没给她们开工钱了似的。
外面下着雪,又有一群小丫头在那里大呼小叫,这份趣味也引燃了楼里的那些客人兴致,纷纷打开窗户,朝窗外张望起来。
“这些丫头,怎就这般快活?”有人问道。
“谁说不是,我家那些丫头,整天吊起一张脸,好似她家天天都在死人一般,实在晦气!”有人说道。
“你们谁愿到我家,本公子开双倍工钱。”有人开始喊道。
自然没人搭理这货。
“楼上可是刘公子?”就见一人从一扇窗户里伸出脑袋,向楼上一扇窗户喊去。
那窗户现出一个人来。这人将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冲楼下喊道:“正是。楼下可是吴公子?”
“正是吴某。刘兄,你我多日未聚,改日你我聚上一聚,如何?”
“何须改日。看此天色,这雪定会积上,待雪晴之时,你我各邀三五好友,往那梁园一游,吟诗赏雪,来一番逍遥自在,如何?”
“便依刘兄所言。”
……
楼里热闹,院里欢腾,一股浓浓的生活气息迎面而来。
恍然中,我觉得自己又像是回到了我的那个年少时代,回到了曾经的欢乐与憧憬之中,回到了那个掰着指头数着距收压岁钱还有多少天的岁月里……
只是所有这些已如梦幻一般远去,即便是记忆,感觉也是那样的遥不可及,直到这一刻的来临,直到这一刻的苏醒。
小丫头们似乎有些兴奋过头,那欢闹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柳青这时从前面店里走了出来,站在楼檐下的台阶上,一扫院里的这群小丫头,用略高的声音道:“闹得也差不多了,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楼里还有客人,不要惊扰到了客人。”
众丫头立刻安静了下来,却没有散去,磨磨蹭蹭的,一副还没玩够的样子,一些丫头甚至把目光向我投了过来。都知道我这东家向来好说话,指望着我能替她们说上两句,让她们再耍上一会儿。
我想我多半就不是一个好东家,一看到那些丫头投来的目光,我的心又是一软。
正想让柳青让她们再玩上一会儿,柳青却快速地扫了我一眼,然后道:“这里是酒楼,我们是在做生意,东家既然把这酒楼交由我来打理,我便有责任把这里做好,除非东家不让我再干下去了……刚才的话我不说第二遍,谁若还不散去,还要在这里玩闹,我就让她卷铺盖走人——回到各自府上,你们闹与不闹再与我无关。”
我觉得,柳青的话至少有一半是对我说的,所以柳青的话还没说完,我便转身回到屋里,免得让人看出我脸上的尴尬来。
在火盆前坐下,见煨在火盆边上的馒头全都一片焦糊,赶紧喊高俅,“高俅,馒头全糊了,你还不赶紧拿走。”
高俅如火烧眉毛一般窜到火盆前,三下两下把那些馒头从火盆边拾起扔在地上,一边扔,一边在嘴里埋怨道:“先生你也真是,看到糊了你拿开就是,非得让我来,我要不在,你是不是就一直这样看着?”
对高俅嗤笑一声,“东西是你要烤的,当然得你负责,我是东家,不是替你烤馒头的。”
“完了,这下吃不成了。”看着地上那些一半烤得像木炭一样的馒头,高俅一脸的沮丧。
“没事,”我安慰高俅,“还有一半没坏,那便是你的晚饭。”
“这还能吃吗?”高俅苦着一张脸。
沉下脸来,对高俅道:“不能吃也得吃,浪费粮食可耻,这你不知道吗?”
高俅自然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看着那些馒头,高俅奇怪道:“也真奇了怪了,就在这屋子里,我怎么没闻出味来,先生,你闻到了吗?”
没有搭理这厮,继续在脑袋里挤起我的知识来。
见我没理他,高俅有些无趣,蹲下身把地上的馒头捡了起来。
吴二这时推门走了进来,进门就嚷道:“怎么有股糊味,是什么东西烤焦了吧——”
看到高俅怀里捧着的馒头,吴二呵呵笑道:“高二,你这捧的到底是馒头还是木炭啊,你这都什么手艺?”
突然,胡玉儿从吴二身后现出身来。看了一眼高俅,胡玉儿冷冷道:“这不是水平问题,而是人品问题,什么好东西到了这种人的手里,结果都是这样。”
高俅没想到胡玉儿会来,看着胡玉儿,就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也没想到胡玉儿会回来,原以为她在半路下了车,即便要来,怕也得明天去了,没想到……
看到胡玉儿,很容易就想到车厢里那番香艳的场景来,整个人自然而然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毕竟从事的是牙婆这一行当,胡玉儿显得比我老练得多,从容依旧,若不细细观察,谁也看不出她躲藏在目光里的羞怯。
“胡大姐来了。”我问候了一声。
胡玉儿笑了笑,“看你叫得这般勉强,你还是叫我玉儿好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才是这家店的东家呢。”
这话里的意思也只有我才听得出来……简直让人尴尬死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听高俅大叫一声。我吓了一跳,还以为高俅看出我和胡玉儿之间的端倪来,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高俅气冲冲对我道:“先生,你不是说胡姐姐不来了么?”
“我原以为是不会来了——”我下意识回答道。
“胡大姐来不来关你什么事?”我随即反应过来,怒道,“难不成胡大姐来与不来,还得向我报告一声,还得向你请示一句?你别忘了,胡大姐也是这店里的东家之一。”
“可是……可是……”
高俅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先生,到底怎么回事?”胡玉儿看了高俅一眼,然后问我。
想到高俅对胡玉儿的一番情意,再想到车厢里自己的那些作为,我便对高俅生出愧疚来,于是我向胡玉儿道:“胡大姐,是这么回事。高俅听说你喜欢吃烤馒头,今日便在这屋里烤上了一些。我原想着胡大姐半路下的车,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便这样对高俅说了。高俅想着你不来了,就有些疏忽,便把馒头烤成了这样,让你一阵笑话。”
胡玉儿一脸惊异,“我喜欢吃烤馒头……谁说的?”
事已至此,我决定摊开来说。
我道:“那天胡大姐不是在这里吃了一个烤馒头吗,那馒头就是高俅烤的,胡大姐当时也说好吃。这话不知怎么就被高俅听说了,于是他便准备再为胡大姐烤上一些。”
“我说了吗?”胡玉儿冷着脸,看着高俅道,“我说我那天回去之后上吐下泻,原来是吃了你这泼皮烤的馒头,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涎着脸又烤上了……”
“咋的!”
突然,高俅脖子一拧,一仰头,“我高俅烤的馒头就不是馒头,你胡姐姐吃了就上吐下泻;旁人烤的馒头,即便不是馒头,你胡姐姐也像吃了人参果似的,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坦,是也不是?”
“我知道胡姐姐你看我不上眼,嫌我没个出身,是个泼皮——你以为我高俅愿意当泼皮么?你以为我不想为自己谋个出身么?我跟着先生混,不也是想混条出路,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
“我为胡姐姐你烤馒头,是因为胡姐姐你喜欢吃,你喜欢我就愿意为你去做——没办法,谁叫我喜欢胡姐姐,喜欢得有时候让我觉得,我就是把我的命搭上都不够!我的这番心意……胡姐姐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