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某何德何能,敢担当府上管家一职,能在府中做一管事,杜某已经知足。”
一声“杜管家”让杜管事喜笑颜开,稍微客气一下之后,杜管事在上位上坐了下来。
胡玉儿和杜管事自然认识,相互寒暄客气一番之后,胡玉儿借口有事离开。高俅本就是灵巧之人,布下茶水糕点之后,也随之离去。
等到屋里再无别人,杜管事这才端起茶水,抿上一口,然后将茶水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我家王爷闻听先生惹上了官司,特差在下来此一问,若先生对明日官司无甚把握,只管道来便是,王爷自会出面为先生周旋一番。”
尽管我对未来的宋徽宗从无好感,但这一刻,我对现在的端王赵佶还是心有感激的。
“荣某惭愧,竟惹来王爷如此牵挂!”
冲着端王府所在的方向,我抱拳拱了拱,然后感激道:“王爷这般厚爱,荣某无以为报,还请管事回去后告知王爷,日后若有差遣,请告知一声便是,即便赴汤蹈火,我荣成也在所不惜!”
这当然是些面子上的话,堂堂一王爷,怎么可能差遣到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头上来,即便真有麻烦事——要是连一个王爷都觉得麻烦的事,这事只怕能把天给戳破,若差遣到我头上来,那岂不是说我有补天的本事?
虽然知道如此,可这话我还是得说,对施恩与我的赵佶来说,他需要的不是我的这些话,他要的是我有没有感恩的觉悟。
杜管事似乎等的就是我的这些话。
我话音刚落,杜管事便点了点头,一脸欣慰道:“先生的这番心意,我定会说与王爷知晓,先生放心便是。”
“荣某先行谢过管事。”起身行上一礼,我道了一声。
“对明日官司,荣某倒有几分把握。”我接着道,“若审官能秉公执法,荣某便有了十足的把握,并不惧其他。”
“若只是这样,自然最好。”
杜管事道了一声,“先生放心便是,明日审官绝不是贪赃枉法之人,这点杜某现在就能给先生一个保证。”
之后我就把官司的起由和杜管事讲了一遍。杜管事听得很仔细,偶尔也出言问上一两句,像“这高大全究竟是何来路”“辰时几刻姓李的胥吏就没说么”等等之类的话。
讲完之后,杜管事也没有像胡玉儿那般怒声相斥,只是点了点头,表明他已经知道了。
话已至此,再多说就有些画蛇添足了,我就此打住。
接下来便是一阵闲谈,说些逸闻趣事,开上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估计是觉得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杜管事这才起身告辞。
把杜管事送到酒楼门口,又巡视了一遍酒楼,见没有什么可操心和可担心的,我这才回到办公室,然后静下心来思谋着明日那场官司的对策。
一大早,开封府的一班头便手持签押,带着几名皂班来到酒楼,传唤我到开封府过堂。
知道我今天要过堂的,酒楼里除了高俅和胡玉儿,再无一人知晓,即便是柳青。听说我要到开封府过堂,酒楼里的伙计丫头一干人等顿时惊慌起来,无不为酒楼和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心。
一番言语,向众人告知不过是些债务纠纷之后,众人这才安定下来,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见众人散去,我唤过柳青,交代了几句,这才带着高俅钱四一道上路。王进则带着吴二和新来的几个护院,驾着一辆马车,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以防在来去的路上,有什么意外的事件发生。
班头本就是东京城人,自然听说过我和赵佶之间的关系,这一路上倒也客气,没有半分刁难,就连我送上的红包,也是推辞再三之后才收下的。
班头接过红包之后,我顺势叮嘱了他几句。在班头看来,我的叮嘱与过堂并无关联,也就答应了下来。
出了永福坊,过了义仁街,过了相国寺桥,然后上了汴河大街;之后过州桥、興子行街、浚义桥、延庆观街、兴国寺桥;兴国寺桥转北,就到了兴国桥大街,走上百多米,就到了开封府府衙。
开封府衙,又被称作“南衙”,位于东京城内右二厢辖地,靠近兴国桥大街,与往北方向的太平兴国寺和西南方向的延庆观相距不远,其建筑规模宏大,除了皇城,整个东京城没有哪一家衙门可与之相比。
因为管辖京城一干事宜,开封府地位极高,知府的权力极大,更有直接面圣之权,非翰林学士以上不可担任。建朝百余年,许多名家都出任过开封知府,入阁拜相者为数众多,如寇准、范仲淹、包拯、欧阳修、司马光等皆担任过开封府知府一职。
不仅如此,更有亲王任过此职,不过称呼的不同罢了。
亲王出任开封知府,名为“府尹”,而非亲王出身,则是权知开封府或者权知开封府事,简称“知府”。出任过开封府尹的亲王中,更有太宗和真宗两位府尹最后坐上了金銮殿的宝座。
皇帝坐北朝南,“南衙”便由此而来。
依我的粗浅的学问和在这大宋朝的短暂经历,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些,是昨日下午杜管事走后,高俅见我一个人无聊,凑了过来,和我说起这些的。
依高俅所说,今日我过堂的地方是被称作府院的司录司,主审官应为轮值的户曹参军,而昨日来酒楼的那个胥吏,应为开封府开拆司的人吏,估计是想卖给我一个交情,或者另有别的目的,故而才提前通知我一声。
高俅说的还不止这些,从那个胥吏开始,高俅又说起了衙前。
什么都孔目官、副都孔目官、孔目官、勾押官,什么推司、法司、开拆司、书表司,又什么手分、贴司、斗子、库子、掐子、拣子、秤子、拦头,还有什么专副、杖直、狱子、兵级、前行、后行、行首……听得我脑袋嗡嗡直响,别说让我分清这些职位究竟是干什么的,就是让我记住这些名字,我都头大。
高俅却讲得津津有味,要不是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将他轰了出去,这厮只怕还要继续讲下去。
到了开封府,站在府门前,映入眼中的是一面浑厚的城墙,城墙外被涂抹成褐红色,城墙下开有一门洞,这门洞便是开封府的府门,府门上高悬一面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开封府”三个字,远远一观,便给人一种庄重森然之感。
相比高俅所说大理寺衙门的阴森、御史台衙门的诡谲、皇城司衙门的幽暗、殿前司衙门的凶狠,开封府虽然同样森严,同样让那些宵小胆颤,却多多少少还有些人气在里面,至少不会让寻常老百姓有太多的畏惧。
府门前立有一面照壁,照壁为青石浮雕,雕刻的是一头似牛非牛的怪兽,看上去刚猛威武。只是我看了好一阵,也不知道这怪兽究竟是什么怪兽,叫什么名字,刻在这上面有何意思。
之前我虽然和高俅来过一次,不过那次因为心里有鬼,对这开封府衙门根本就没敢多看,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我甚至记不得自己有没有看到这面照壁,更不消说照壁上的这头怪兽。
本想去问问高俅,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主意,真要去问,还不知道会招来高俅多少猜测和鄙视。
进入府门之后,我立刻低下头来,不敢再向四周打量,盯着班头的脚后跟一路而行。
毕竟这里是开封府,就是有赵佶的照顾,我也得小心一些才是,该低头时低头,该恭顺恭顺。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要一不小心惹恼了哪位主事的官,虽不敢把我怎么样,但随手扔给我一只小鞋叫我穿上却还是可以的。
跟着班头沿甬道走了百余步,甬道的尽头有一道仪门,迈进之后,又随班头左转,沿廊庑一阵左转右转之后,来到一个院门口。
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见院门里分布着六处院落,每处院落的院门上都挂着一个小的牌匾,每个牌匾也是黑底金字,估计这里就是高俅所说的士户工兵法仓六曹办公的地方。
我没敢细看,毕竟我到这里是来过堂而不是来旅游的。
原以为这里就是我过堂的地方,没想到班头经过这院落之后继续往前走,又走了百十来步,这才在一间挂有“司录司正堂”牌匾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在此稍候。”
那班头依照我早前的叮嘱,没有提到我们这一行人的名字,只是指了指正堂外阶下一侧,道了一声,随后进入大堂前去禀报。
刚走到班头说的那个位置,还没站定,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冷哼,定睛一看,这才看到站在对面的高大全。
高大全一脸冷笑地站在那里,神情看上去有些得意,眼里更是闪烁着掩饰不住的贪婪和疯狂,高大全的身后,另外还站着几人,想来这些人就是高大全找来的所谓的证人。
我没有理会高大全,装作不认识,高俅则是一脸铁青的瞪着他的这位堂叔,钱四也同样如此,他甚至同样对高大全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