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高俅趴着的那张桌子前,猛地一拍桌面,睡梦中的高俅如弹簧一般弹了起来——
“先生,你这般搞法,是要出人命的!”
高俅冲我怒道。
“你命大,死不了!”我喝道,“我让你找人来挖个水池,人呢?”
高俅嘴里嘟囔着,“先生就为这事把我叫醒,也太不厚道了些,好歹让人睡醒了再问也不迟。”
“人呢?”我又问。
高俅打了个哈欠,然后伸了个懒腰,这才道:“人我已经找到了,不过历书上说今日不宜动土,我就让砌水池的师傅明天再来。”
我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不宜动土?上次我让你找人做个柜子,你也说不宜动土,到现在柜子的影子都还没见着,你是不是成心的?”
高俅道:“我哪敢成心,只是有些碰巧罢了。”
扭头瞧了瞧高俅,见那神情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也懒得和他计较。走到办公室门口,站在那里看着店里的伙计在院子里进进出出,这才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声,“高俅,还要等多久才开饭?”
高俅应道,“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我转身看着高俅,“为什么不叫我一声?”
高俅道:“柳青姑娘让人来叫来着,只是我看先生睡得正香,不想让人惊扰了先生的好梦,就没让叫,好让先生多睡一会儿。”
这厮会有这么好心?
一肚子的火气却发不出来,只得向高俅挥挥手道:“那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这次高俅倒没说什么,“喔”了一声之后,高俅便出了房门。
一会儿的工夫,高俅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着一碗鱼,一碗泡菜和一碗米饭。
“怎么又吃鱼?”我不悦道,“我不是说过么,我们这酒楼专做鱼的生意,隔三差五吃上一顿也就是了,这要天天吃顿顿吃,再好的味道也会让人变得没有了胃口,难道我说的话算不得数了?”
高俅道:“这倒不是。只是因为昨夜死的鱼太多,又不可能卖给客人,扔掉又可惜,只好留着自己吃。估计得吃上个三五天才能吃完,不过好在现在天气已经转凉,放个三五天也不会坏掉。”
听高俅这一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连一帮小丫头都在替我省钱,没有怨言,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闷着头吃饭。
高俅见我不说话,脑袋很快就凑了过来,一脸神秘道:“先生,今日我到坊市买水缸,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先生要不要猜猜?”
我头也不抬道:“有人准备花重金包你?”
“这怎么可能,先生再猜——”
“你的仇家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我的仇家再狠,也抵不上先生的一个狠——先生再猜!”
“你家的祖坟开始冒烟了?”
“你家的祖坟才冒烟了!”高俅一脸的不乐意,“先生猜来猜去,就围着我打转,合着我高俅实诚,好欺负,先生就拿我来开涮?”
一筷子敲在高俅的头上,“那你还让我猜?这世界这么大,每天要发生那么多事,我猜得过来吗?就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实诚,这个世界的实诚人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你。”
高俅也不着恼,呵呵一笑道:“那先生到底还要不要听?”
我懒得搭理这厮,闷着头吃饭。
“先生还记不记得西城石桥客栈的刘掌柜和陈姓小二?”
高俅这人可也真够贱的,不理他,他反倒自己说了出来。
继续吃我的饭。
“先生是东家,肯定记不住了。”高俅自个儿说了起来,“这刘掌柜和陈姓小二好好的两个人,不久前突然在同一天暴病而亡,先生你说奇怪不奇怪?”
见我没有理他,高俅继续道:“我把水缸买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好好的两个人,得了暴病倒很有可能,可同一天得暴病,这种可能比文盲中了进士还低。于是我又出去打听了一下,结果除了皇城司巡视雷扬和西厢副指挥秦石不知道之外,连同开封府的捕快麻六和赵五、负责户籍登记的王姓胥吏、高升客栈的钱姓掌柜和吴姓伙计,这些人全都死了,只不过死的方式各不相同罢了。再加上之前的马管事——先生,你不觉得这事情很是奇怪吗?”
几口刨完碗里剩余的饭,把碗筷往桌上一放,指了指高俅,又点了点桌上的碗筷,说了声“收了”。
“先生,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高俅一边往托盘里收捡碗筷,一边问道。
我看了高俅一眼,“好奇害死猫,这话你不知道吗?”
“好奇害死猫?”高俅怔了怔,“这话我还真不知道!先生,这话究竟是你说的还是别人说的?”
看到高俅发怔,我赶紧离开,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是高俅话匣子开始的前兆。
果不其然,我刚走上两步,高俅的话就开始了——
“先生,你这话有些不通。先生你想,我好奇那是我的事,和猫又有什么关系——我是我,猫是猫,如果我好奇能把猫给害死,那岂不是说,猫一好奇也能把我给干掉?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说了,猫的见识肯定比不了人,而小地方的猫又没有大地方的猫见得多,小地方的又比乡下的强,要是有一天……”
我受不了了,简直受不了了,赶紧冲到门口大喊一声,“打雷喽,下雨喽,赶紧回家收衣服喽!”
高俅当然不知道这是那个絮絮叨叨的唐僧的台词,端着托盘,几个健步就冲到了门口,抬头向天上一瞧,随即向我嗤道:“切,先生,你真的有病,这天好好的,哪来什么打雷下雨的,先生你真该找个郎中好好瞧瞧。”
说完,高俅还一脸同情地对我摇了摇头,这才离去。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躲着高俅,一看到他我立刻转身就走,生怕被他给缠住,然后好奇宝宝一样把我纠缠在“为什么好奇就要害死猫?”这一不倦的话题上。
好在晚饭的时候,胡玉儿来到了店里,高俅这才停止了对我的纠缠。
胡玉儿今天显得有些奇怪。以往白天的时候,胡玉儿再怎么也要到店里来遛达一圈,可是今天,整个白天根本就没见着胡玉儿的影子,并且一到店里也不像往常那样多话,就好像有什么心思似的。只是胡玉儿不说,我也就不好去问。
吃过晚饭,正愁着该如何打发掉睡觉之前的这段时光,胡玉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我笑笑,说了声,“出去走走。”
我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胡玉儿斜了我一眼,“怎么,害怕了?”
我当然害怕,但作为一个男人,怎么着也不能把这种害怕袒露在一个女人的面前。我耸了耸肩,“我有什么好怕的,说吧,上哪儿?”
“就在外面河堤上走走就行了。”
说完,胡玉儿率先出了门。
现在已是深秋,夜晚的河风吹在身上已有了刺骨之意。胡玉儿却浑然不觉,一边走一边指着两岸一些朦胧的景象,向我讲解着它们的奇闻异事。我只是听着,也不插话,最多是在不得已的时候,出言附和两句。
此刻夜虽然还未黑尽,却有几粒星子从天边探出头来,隐隐约约的一种明亮,再加上一碧如洗的天空,不禁让人生出一种遥远、宽广却又带着几分空旷和孤独的感觉来。而在河面上,无论是停泊在两岸的渔船,还是依旧在航行着的商船,全都点亮了船头上的灯,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流淌的河水中摇曳着,如一只只飞舞的萤火虫,成为暗夜里继续寻找的人们不会迷失的航标。
在一张石凳前停了下来,用衣袖拂了拂,“坐坐吧。”
我道了一声,然后不等胡玉儿同意,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胡玉儿笑了笑,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看着我,胡玉儿道:“你这人有挺奇怪的,看似大大咧咧,有时却比任何人都细心;说你粗鲁,可有时候你说出的话来总能让人深省;说你高雅,你的字又写得比谁都难看,甚至还能和高俅这样的混混打成一片;说你是混混,有时候你的胆子比那些英雄好汉还大;说你是英雄好汉,你却连混混都打不过……你这人真是难懂,让人看不透。”
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我尴尬道:“这个……好也罢坏也罢,反正你们都得叫我一声‘先生’。”
胡玉儿“扑哧”一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和那些混混倒没什么区别。”
我暗恨,这胡玉儿,说话怎么这么直接,连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轻咳一声,我问道:“胡大姐今晚叫我出来,不会是让我来吹吹河风,然后告诉我,我脸皮厚,和那些混混没什么区别的话吧?”
“我说了你是混混么?”胡玉儿又是一笑,随即正色道,“我叫你出来当然是有别的事。”
说着,胡玉儿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递给我,“这是先生你的身份凭证,先生你记住了,你现在不是西域极西人氏,而是西宁州赶水集人氏。你从小父母双亡,和一孪生兄弟相依为命,后来你那孪生兄弟被一来大宋经商的胡人收养,从此再无联系。你留在家乡,靠乡亲们的接济才长大成人,之后辗转来京,开了这间酒楼。你和高俅认识是在明月坊的‘旺记馒头铺’里认识的——这些,先生你可都要记住了。”
“这怎么搞得和地下党接头似的。”我暗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