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虽然不同,暴发户的嘴脸却是相同的。只是有些人做得粗俗、低级,使人生厌,而有些人却做得文雅、高尚,让人欣赏。抛开具体的行为不谈,这两种人的骨子里其实都流淌着同样的渴望——地位的渴望,名声的渴望!
至于财富,对这两类人来说,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在他们眼里,一贯钱和一文钱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写完之后,管事将手里的纸看了好几遍,像是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字,一眼就能扫清,便是真的要检查,也该我来检查。
以现代人极其阴暗的心理来揣测,这管事只怕在想,这一贯钱一斤的鱼究竟是什么鱼,我要不要去尝尝,或者印的时候多印几张,一转手,白吃了鱼不说,说不定还能落下几个。
事后证明,这不是我心里有多阴暗,而是现实之中的人本来就是这样阴暗。
接下来就是一番讨价还价。
管事舔了舔嘴唇,就像是吃过了一贯钱一斤的鱼之后,还在回味那鱼留下的味道——
“客官要得急,小店只得加班加点,一加班,这人工……”
“直说,多少钱一张?”
“我算算……五文钱一张。”
“我还是上别家看看——”
“客官留步,这价钱还可以再商量。”
“四文……客官再等上一等,我再算算;三文……两文……一文钱?就一文钱!客官,小店不赚你的钱,只图与你攀个交情,他日若有买卖,还望客官能记得小店。”
“什么,只印一千张?客官,你刚才不是要五千张的么?”
“客官只怕得再添上一些银钱……”
“罢了,一千张便一千张,只是客官得付下一半的定钱。”
“客官放心,后日午时过后,随时来取便是。”
……
出了作坊,心情极好,倒不是说将小广告的价钱由五文钱杀到了一文钱,而是刚才在和作坊管事杀价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让高俅用大白纸抄上几百张,贴在马车牛车驴车的后厢上,省钱又省事。
回到铺面,找来正在装修的木匠,让他们赶紧给我做一个大大的挂在楼外的牌匾。木匠们虽然从来没做过,不过经我的一番讲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然后七嘴八舌的出主意,牌匾应该做多大,怎么挂上去等等。
不过说到最后,问题却出来了,牌匾上的字由谁来写。
这字肯定不能让我来写,我写的那字,说实话,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丢人,更别说其他人,要把我写的字做成牌匾挂出去,只怕生意没开张就得关门。
要写自然得找书法大家来写,要是“苏黄米蔡”那最好不过,可到现在我连“苏黄米蔡”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却找人家来题字。再说这几个人都是泰斗级的人物,别说我不知道他们住哪儿,就是知道,那些下人也肯定连门都不让我进,就算有再多的银子都不好使。
这种事自然得找高俅。作为东京城曾经有名的混混,这东京城里谁的字写得好,谁人随和不端架子,想来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高俅没有出去,一个人躲在屋里睡大觉。
被我从睡梦中摇醒,高俅一脸的不高兴,对我说的话也是爱理不理。
看着高俅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怒道:“高俅你要搞清楚,这银子是你去借的,你那堂弟来讨债也是向你讨债,生意要是开不了张,到时候只怕你不想到青楼里当相公都不行。”
高俅立刻醒了过来,嘴里叫嚷道:“先生你也忒不厚道了,那些银子我不过和你一起吃了几顿饭,其余的全部你拿去了,怎的现在就开始赖账。”
“这还不是被你逼的。”我没好气道。
“先生再说一遍那个啥,这次我一定好好听。”高俅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真他娘的个泼皮!”我在心里暗骂一声,然后重新把找人写字的事说了一遍。
高俅想了想,然后道:“我倒是认识一个人,这人的字写得那是相当的霸道,原来我跟着我家主人的时候,我家主人也经常夸赞。前几****听人说起,这人已经回到东京,我去看看,要是没走,请他写几个字应该没什么问题。”
有了高俅和马管事之前在李府的一番谈论,我已经知道高俅有过一段在某一位朝廷官员府上混过的经历。
高俅隐瞒不过,也就不再隐瞒,虽然时常将“我跟着主人的时候”“我那主人”这些话挂在嘴边,却从不对我说起他原先的主人究竟是谁。我也懒得过问,以高俅以往的劣迹来看,他原先那主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鸟。
只是这些话我也只敢放在心里,不敢向高俅说,真要说出来,以高俅对那人的信服劲,非得和我玩命不可。
听高俅这样一说,我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高俅,“这银子是你来回的车钱,剩下的给那人买些糕点水果什么的——省着点花,不要几下就花光了。”
高俅在嘴里“嗤”了一声,“就这点碎银子,连一两都不到,还要来回坐车,还要买水果糕点,还要省着点花,先生的眼里,这点银子只怕有十斤重。”
我随口道:“这生意还没开张,每天只出不进,在我眼里,这点银子比十斤银子还要重上一些。”
高俅不再搭理我,拿着那块碎银,掉头就走。
“等等。”
突然想起和冯掌柜谈过的货品的事情,我马上展开桌上的纸,拿起桌上的毛笔,蘸着昨日书写契书时砚台里留下的墨水,把写给冯掌柜的那张货单写了下来。
字写得有些大,一共写了好几张。写字的时候,高俅就在一旁看着,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啧啧道:“先生这字,真丑!”
写完之后,把几张纸塞到高俅手里,“这上面的货品你去打听一下价格,今晚我就要——记住,一定要多问几家,不要马虎,能不能赚到钱就指望它了。”
高俅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我都干了,先生又干什么?”
瞪了高俅一眼,我道:“先生干什么,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高俅转身就走。
“早去早回,这几个字我今晚就要用上。”冲着高俅的背影,我叮嘱了一声。
高俅没有应声,只是背对着我摇了几下手。
看看天色,时间差不多快到中午了,又上街给自己和那些工匠买了些吃食回来。
吃过午饭,略做休息,等到工匠们开始动工的时候,又上楼上看了看。见那些木匠都在卖力地干着活,也没打扰,夸赞了几句,就下楼走进了后院。后院基本改造完毕,只剩两个匠人还在厕所里铺着最后的几块地砖。
厕所是后院改造中的最大工程,一共造了两个,内院一个,外院一个,内院供女士使用,外院自然是男人们出入的地方。
蹲坑、下水道这些都还好说,麻烦的就是粪池,就这么大点地方,总不能把粪池设在院里吧。只好把围墙和一间下人住的房间给推到,将粪池挖好之后,用几张厚厚的大石板将那粪池盖上,再重新将那面墙砌起来,再在临街的那面墙上开了道门,以方便淘粪工人出入。
刚开始的时候,高俅见我在后院弄出两个厕所来,很不以为然,说什么不就屙屎撒尿么,随便挖个坑不就得了,何必下这么大的功夫,费劲不说,还白白浪费不少银子。
等我将这厕所建造得差不多了,高俅顿时来了劲,一天要上好几趟厕所,也不是“嘘嘘”几下就完毕,而是小门一关,往蹲坑上一蹲,老长时间也不出来,很让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便秘。
厨房、库房、起居室这些地方一一看过,见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这才离开。
见时间还早,又没什么事做,就出门都外面街上逛了一圈,顺带了解一下那些货品的价格。
这一圈下来,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过去了。看看天色,见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就在街上买了些酒菜,又称了十来斤包子馒头,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刚走到楼下,就听见高俅咋咋呼呼的声音,“小心一点,这可是大师的手笔,弄坏了,就是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上了楼,就看见一个木匠正小心地往一块木板上拓着字,高俅守在一边看着,那样子看起来似乎比那木匠都还紧张。
放下提在手里的食物,走过去,拍了拍高俅的肩膀,“是哪位大师的手笔这么金贵,说来听听,指不定我还认识。”
高俅扭头看了我一眼,一脸傲慢道:“山谷道人听说过没有?”
想了想,根本没有想起这人到底是谁。
“我和他不熟,就见过几面,他写的这几个字也还不错,不过要是和‘苏黄米蔡’比起来,那还是要差上一些。”指了指木匠正在拓着的那几个字,我说道。
高俅神情一滞,那模样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着了,然后高俅一脸鄙夷地看着我道:“都说我高俅是个混混,却没想到先生竟比我还混,认人都只认得半边,想必是这段时间手头有点紧,连‘混混’两字都拿一个去卖了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