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般的一幕。
不过是武侠小说里一句被无数人重复过的话语,一句影视作品中烂得不能再烂的台词,竟让这柳世权有这么大的触动!要是我再唱上几句“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这柳世权还不得如打了鸡血一般沸腾起来。
跳下驴背正要还礼,却被高俅一把拉住,“这礼……表兄受得起的!”
高俅目光闪烁,似乎他依旧沉浸在激动之中,还没有完全醒悟过来。
“高小哥说得不错,这个礼公子是受得起的。”
柳世权这时直起身来,一脸感慨地看着我,嘴里道:“正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本打算留公子再小住几日,然正如公子所言——‘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某家就不再做那儿女情长之事了。某谨在此祝公子和高小哥一路顺风,他日东京相会,我等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
毛驴迈动着轻快的脚步,我坐在驴背上,放松了身体,整个人随毛驴的节奏悠闲地左右晃动。清新异常的空气,此刻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露珠还挂在草尖上,和煦的风轻轻吹过,整个人如坠在云雾之中,让人懒洋洋的竟生不出一丝气力来。
这是一种我那个现代社会所不能给予我的舒适和放松。
我喜欢这样的舒适,喜欢这样的放松,我甚至忍不住想放开声来,对着这个世界高歌一曲,然后让我的那个现代社会、让那个世界里的所有人,一起对我——充满嫉妒!
从离开柳家庄之后,一路上,高俅一句话都没说过,就侧坐在驴背上,目光闪烁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这样的一种享受和舒坦,对我这样一个来自于现代社会的人来说,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至于高俅,他爱咋想就咋想,这根本就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事情。
然而高俅猛然间的一句话,惊得我差点从驴背上掉了下来——“有时候我觉得,先生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
高俅像是有感而发,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我说话。
我没有理会,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当没听见,一如既往地在驴背上左右摇晃。
可我自己知道,高俅的这句话带给我的震撼究竟有多大!
“怦怦”跳动的心,感觉得这心好像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一脑袋的眩晕,身上的每一处细胞都处在了一个爆发的临界点……在这个清新舒适的早晨,冷汗竟沿着我的脊背流了下来。
“先生,我知道你听见了的,也知道先生没有睡着。”高俅不依不饶。
“为何你会有这样一说?”
我懒洋洋地说道——倒不是懒得搭理,或者漫不经心,而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力气,即便是说上一句话,都让我觉得自己已经用上了很大的劲。
“我如此说道是因为很多的事——”
高俅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子沐先生的一句话从先生嘴里说出,应情应景,让人豪情顿生,无凄凄之挂,足见先生是有过许多经历的人。”
子沐……子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难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话不是一句台词,而是被那个叫子沐的家伙早就说过了的?
看高俅一脸郑重的样子,我相信,高俅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弄出个子沐来蒙我,而显然,那个叫子沐的家伙也肯定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高俅在我面前好似一代鸿儒,我反倒是更像一混混,这似乎……搞错了位置。
我决定闭嘴,言多必失这句话对此刻的我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等到我回到我的那个现代社会之后,我查阅了一下,这才知道高俅说的子沐其实就是庄子,而那句话也确实是庄子所言而非一句台词,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对庄子很是迷恋了一阵,不提。
“就说先生丢失的那匹全身赤阳似火的马——”
高俅接着道:“我高俅虽说不学无术,一些闲书野志也看过不少,未见有一本书上记载过这样的马。不过我相信先生是见过的,如若不然,先生是说不出这样的一匹马来。”
“还有,第一次见先生,从先生骑驴的姿态来看,我便知先生定然从未骑过马,可先生却把自己起的马弄丢了,这岂不是件怪事?可若是怪事,先生又是如何来到这临淮县,又去了那王家村,莫不是从那天上飞来的?”
“此外,我还听人说起过,先生有那吞火吐烟的本事……”
厉害!
不得不承认,高俅确实厉害,仅从一些蛛丝马迹上便推断出我的来路不明!
更为可怕的是,这些疑问高俅竟然隐藏了这么久、这么深,并且从未在我面前显露出一丝一毫,并且对我那番连篇的鬼话选择了相信——至少让我以为他是相信了。
“好在高俅今日说了出来!”
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声,然后做出一副有些生气的样子向高俅道:“本公子来自西域极西之地,自然可算得另一方世界。你方才一番言词,莫不是另有深意,怀疑我对你心存图谋?”
“先生误会!”
高俅面带赧色,“高俅不过想知道,先生是否就是那传说中,能点石成金、腾云驾雾的仙人。若是,恳请先生收高俅为徒,即便不能长生不老,好歹也能活过千儿八百岁,到时四海云游,又岂是人间富贵可比。”
“哈哈哈……”
我大笑起来,没想到高俅竟还有这样的想象力,要是在那个现代社会,就算不做官,就算没有被人包养,仅凭这想象力去写小说,也能捞到足够数量的人民币。
高俅一脸的尴尬,“先生,莫非我所言不对?”
我摇头道:“我自然不是什么仙人,若是,我岂能和你这等凡夫俗子为伍,早不知道何处逍遥快活去了。至于你说的那些,自然有理由在里面,只是我现在却不能说与你听,等到该说之时,我自会说与知晓。”
高俅失望至极,一脸郁闷道:“先生可不要诓骗与我。”
我笑道:“我何必要诓骗与你,这与我有何好处?”
说完,我一打毛驴的屁股,越过高俅,向前奔去。
高俅在我身后哈哈一笑,嘴里大叫道:“先生这般遁去,定是欺骗与我,先生可不要逃了,待我再与先生理会理会。”
说完之后,也“驾”地一声,朝我追赶而来。
就这样紧一阵,慢一阵,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到了中午。
从柳家庄离开的时候,我和高俅都没吃早饭,出来时身上又没准备什么干粮,又骑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驴,这个时候早已是饥饿难耐。
好不容易看到前面路边有一座凉棚,便一鼓作气奔了过去。
这凉棚其实和我那个现代社会里一些路边上的鸡毛店差不多,只是更简陋了一些,不过是用一些蔑席和树棒搭建起来的,若是遇到下大雨,里面的人照样淋得通透。
跳下驴背,将毛驴交与守在凉棚外的那个小孩照料,我和高俅在凉棚里找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
虽然简陋,桌椅板凳还是一样不缺,并且比我见过的那些鸡毛店要干净卫生许多。
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六张桌子只有一张还空着。
坐下之后,随意瞧了一眼,见那案头上盆盆碗碗摆得还挺多,一看便知吃食不少,比我那个时代那些几样卤菜和一盘土豆丝的鸡毛店强得多。
尽管人多,跑堂小二的眼力却是不差,动作也迅速。我和高俅刚一坐定,这小二立马窜了过来,取下搭在肩头的布帕,麻利地将干净的桌面又清扫了一遍。
“两位客官,可要吃点什么?”小二问道。
高俅看向我,“表兄想吃什么——”
无旁人的时候称我先生,有人的时候就唤我表兄,以前说过的话,高俅倒也还记得。只是不知道之前对我的那些许诺,在他当上殿帅府太尉以后,是否依然还记得?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一点不含糊,“想来你这里也没什么可吃的,先来两斤熟牛肉,再烫一壶酒,来两斤馒头,其余瓜果蔬菜再上一些便是。”
这一幕,可是我渴望已久的。
每一次看《水浒传》,看到那些好汉到馆子里吃饭,那一拍桌子再大吼一声的气势——“呔,小二,快快与某家烫上一壶酒,切上二斤熟牛肉……”
那是何等的一种气概!
来到这北宋已经差不多快一个月,直到今天我才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本想好好体验一下,让我失望的是,这小二竟是如此的敏捷和麻利,以至于让我连拍下桌子和大吼一声“呔”都给省了。
高俅这时接过话来,“小二,这馒头我们就不要了,给我二人一人来碗汤面,若有下酒的卤菜再切上一些,顺带整治一两个小菜,熟牛肉也不要这样多,有一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