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一下子转凉的。那夜归来,第二天,便刮起了风。第三天,便下起了雨。今天,是第四天。
尔音一早起来,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她身上的伤好了很多,这得多亏了宁子熹独门的创伤药。唯有腰眼处的清淤还不曾退去,有时碰到了还会隐隐作痛。昨日黄昏的时候,太皇太后从潭拓寺回来了。尔音想去做些粥给太皇太后吃,听说她老人家有些着了凉。
今天的慈宁宫很是安静,竟然比太皇太后不在的日子还要安静些。尔音自然先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可是寝殿里却不见太皇太后的身影。苏麻拉姑和李公公也不在,这让尔音不禁心生狐疑:这太皇太后一早上会去哪?还同时带着李公公和苏麻拉姑。
快到中午的时候,太皇太后才在苏麻拉姑和李公公的陪伴下回来了。苏麻拉姑看到尔音的时候,神色有些异样。尔音也没有在意,她把做好的粥端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很高兴,夸尔音越来越孝顺。可是太皇太后并没说自己早上去了哪,尔音自然也不好意思多问。
下午的时候又下起雨来了。这雨很大,风也很凉。裹挟着树上的叶子纷纷地坠落。尔音觉得这天气真真应了那句古话:一场秋雨,一场寒……
尔音忽然很想去看看玉容。其实,她才一天没见过玉容而已。可是,尔音从今天早上开始便心神不宁的。她总觉得要去咸福宫走这一趟。于是她便随手拿起门边儿的一把伞,匆匆地走进了雨里。
尔音走到半路的时候,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今儿拿的伞是乌雅文萱送给她的那把。她的心里更是觉得不舒服,“伞”便是“散”啊。尔音记得这伞明明让自己收起来了,怎么会出现在门边儿上?而自己又恰好拿了这把伞。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尔音这样一想,心里便更着急了。她急急地走着,任凭地上的泥水打在自己的裤脚上。
到咸福宫的时候,气氛更是奇怪。咸福宫的门口竟然站着侍卫。纳兰宝琦也打着伞站在院子的中间。小陆子则哭丧着脸,站在纳兰宝琦的一旁。他甚至没有打伞,任凭雨水淋在身上。
尔音看到这情境,心里“咯噔”一下。明显是有人出事儿了,难道是玉容?尔音急急地跑进咸福门儿,守门的侍卫们并没有阻拦她。
“小陆子,出什么事儿了?”
“尔音姐姐!”小陆子看到尔音,竟然哇哇地哭了起来。他指指玉容住的西偏殿,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玉容,玉容怎么了?”尔音眉头紧锁焦急地问道。
“尔音姐姐……”一旁的纳兰宝琦也哭了起来。她扶着小丫头,身子不住的颤抖。
“到底怎么了,你们别光哭啊!”尔音焦急地说道。
“尔音姐姐,德福公公来了。皇上……皇上要……赐死玉容表姐……”纳兰宝琦早已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在雨中听来甚是凄凉。
“……”
尔音没有说话,她的瞳孔慢慢地放大。雨伞跌落到地上,她急急地朝玉容的屋子跑去。
“玉容……”
尔音掀开帘子,只见玉容安静地地坐在中厅里。旁边儿站的是德福,还有小桂子端着一碗紫黑色的药汤。
“玉容……”
“尔音姐姐,你来了……”
玉容朝尔音浅笑着,她的眼睛很是明亮。她静静地看着尔音,就像她们初遇的那天一样。瞬间,仿若时光倒回到一年前。那时,玉容才刚刚入宫。尔音来咸福宫看她,她们两个一起谈论王维的诗。那时,玉容也是这样浅笑着,轻声地唤她“尔音姐姐……”
“玉容……是真的吗?我听说……”
“尔音姐姐,请坐啊。玉容好久没和姐姐说说王维的诗了。你瞧这本《王摩诘文集》都让玉容翻旧了……”
“玉容……”
“尔音姐姐你怎么不坐呀。玉容记得尔音姐姐最喜欢《相思》了,玉容喜欢《使至塞上》呢。可是今天玉容想听姐姐吟诵那首《相思》了。”
“玉容……你别这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那又何必呢?玉容,不怕的……只是可惜我肚里的孩子,只能怨他自己来错了地方……”
“玉容……告诉我,是不是乌雅文萱!”
“姐姐……谢谢姐姐这一年来的照顾。玉容只是遗憾……为何没能与姐姐早些认识……”
尔音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惊惧于为何皇上突然要赐死玉容。她亦惊惧于玉容为何这样镇静。尔音缓缓地转头看向德福,她一字一顿地问道:“德福,可真是……皇上的……旨意?”
德福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哀伤。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皇上没有说原因吗?”
德福依旧没有说话。他摇摇头,不敢再看尔音。
尔音的脑袋忽然“轰”的一声。她的瞳孔因惊惧而放大。皇上不是很喜欢玉容吗?那夜的事儿皇上不也说不再追究了吗?这是为什么,又会突然要赐死玉容,一个人的心真会变的这样快吗?
“尔音姐姐……你不用难过的,能在走之前再见姐姐一面,玉容觉得好开心呢……”
“玉容……”
尔音和玉容彼此对看着。她们的脸上都有泪缓缓地划过。只是玉容还淡淡的笑着,那笑如春日里雨中的海棠……
这时,乌雅文萱挑帘子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几样精致的小菜,似乎都是玉容平日里爱吃的。乌雅文萱的神色出奇的平静。似乎玉容被赐死的事儿,她毫不知情。她施施然走到桌子前,把托盘里的菜摆在了桌子上。
“乌雅文萱!”
尔音看到乌雅文萱的模样,一股子火涌上了心头。这些天,尔音都在为那晚的事儿愤怒着。可是她一直没有碰到乌雅文萱。乌雅文萱好像一直在躲着她。
“尔音姐姐,你来了……”
乌雅文萱淡淡地说道。她的唇角微微上扬。那模样好像是在微笑,可却让人觉得甚是凄凉。
“啪!”
一个巴掌打在了乌雅文萱的脸上。红红地手掌印清晰可见。乌雅文萱慢慢地抬起头,她看着尔音,又露出那淡淡的笑。
“啪!”
又是一巴掌。还打在相同的位置上。乌雅文萱的半边脸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一点儿血丝。可她依旧淡淡地笑着。
“尔音姐姐……”玉容皱着眉头,她轻声地唤道。想要阻止尔音。
“玉容……你还要帮她说话不成吗?那晚,你也听见她都在说些什么?若是没有她的那番话,何来后边这些事端。还有那封重要的信,你当李贵人是怎么得到的?是她,是乌雅文萱!把那信交给了李贵人!”
“……”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尔音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玉容表情依旧淡淡的,似乎尔音的这番话与她没有关系。
“乌雅文萱,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绝不会伤害玉容半分。可是,你却联合着李贵人她们来害玉容。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乌雅文萱,那时若没有玉容。你以为你能离开辛者库吗?玉容是被骗去的不假,可她也可以把你再送回去的。玉容没有,对不对?玉容带你如亲妹妹般,对不对?你看看你现在的吃穿用度,玉容哪里亏欠了你半分?你却要这样害她!联合着不相干的外人!你说你对得起玉容吗?你说,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尔音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为玉容觉得不值。忽然,她想到小陆子和她提过,玉容还跟乌雅文萱结为了姐妹。愤怒的火气直冲尔音的脑顶,她大声地说道:
“乌雅文萱,你以为那天的事儿没人看见吗?是你把信偷去交给李贵人的对不对?就是秋闱放榜的那天。我亲眼看见了你匆匆地背影,也亲身撞见了李贵人拿着那信。你说,你对得起玉容吗?你说,你说呀!”
尔音拽着乌雅文萱的衣领,把她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只觉得心被生生地挖去了一般。
“乌雅文萱,你好狠!亲手将你的姐姐推向死亡。现在,又来害一个救了你的人。乌雅文萱,难怪你姐姐那么恨你!原来她,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乌雅文芳说得没错,我现在好后悔,当日为何没有将你斩草除根!”
乌雅文萱的眼睛红红的。她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青筋根根凸起,指甲嵌在了肉里。她缓缓地站起身儿来,看着尔音亦不再平静。眼神中似有怒火升起,却在要喷出的一刻收了回去。渐渐地那愤怒从乌雅文萱的眼中消去,她冷冷地看着尔音,狠狠地说道:
“尔音姐姐,今天才看出文萱的狠毒吗?会不会太晚了些?没错,是文萱处心积虑,害死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现在又要害死待我最好的救过我性命的玉容姐姐。这才是文萱的本性,文萱本就是狠毒的人。尔音姐姐,我这样说,你可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