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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永嘉元年十二月庚寅,楚王奏疏请辞,上缴统辖三军之帅印,震惊朝野。

据闻文德帝将此折留中不发长达三日之久,而楚王就一连递了三道折子,请辞之意,不容动摇。

十二月癸巳,终于由紫宸殿传出圣谕:楚王屡建奇功,今赐九章亲王服佩,准其请辞之举,暂领刑部要职。

这一道圣旨,在这旧年岁末之际,不啻千石投湖,激起朝野内外多少湍流。

君天飏行色匆匆,转过忍冬藤长廊,远远看到虬枝劲节的几株老梅,时值腊月,一树梅花凌寒怒放,馨香流转,沁人心脾。

轻风掠过,浅浅笑语,树下几名女子正姗姗而行,其中那秀颀的身姿,入眼的刹那,令君天飏精神一振,扬声唤道:“静和?”

明曦月讶然回身,她的面庞在一袭玫瑰紫的锦袄映衬下益显皎洁,身后的梅花冰蕊玉瓣,暗香盈袖。

“四爷。”

“三哥可是在这儿?”

明曦月一怔,“我也是刚刚才到。”

她说时,眼光却掠向一边的荷衣,荷衣伶俐地上前屈膝道:“回禀殿下,一炷香前楚王殿下的确来过,太后娘娘因要午歇,殿下刚刚走了。”

君天飏“啊”的一声,右手捏着的一本薄册,忍不住拍向左手的掌心,满溢懊恼。

“什么事这样急?”

明曦月打量他,觑出那眉眼间难以掩藏的郁躁,心有所觉,唇际慢慢扬起,却不急着探询,只示意荷衣等先行退开。

“怎么了,四爷今日神魂不属?”

君天飏愈发用力地攥着手中那本书册,眸底爆出怒芒一抹,冷哼道:“想来就气……张之谏这厮居然上书,推荐南宫显、方志入主兵部!几人沆瀣一气,三哥这一撤手,居然便宜了这帮小人!”

天朝堂堂左相、爵爷,到了他这儿就成了“这厮”、“小人”,明曦月笑了笑,也惊了惊。

“皇上准了?”

君天飏摇头斥道:“他们的斤两,父皇还是了解的……但我却担心,张之谏若时常撺掇着一帮人向父皇进言,迟早这兵权还是得旁落。”

他紧拧剑眉,玉面生寒,明曦月听出些意味来,深思时双眸盈盈流转,****剔透,低低轻笑,“旁落?怎么,四爷有心问鼎?”

君天飏眉挑入鬓,斜斜扫来眼光,“天下除了三哥,这帅印落在谁的手里,我都不服!”捏成的拳头霍然敲向老梅枝干,梅蕊簌簌而落——君天飏面孔一热,赧然地迅速望了望她,“抱歉,我有点儿失态。”

明曦月柔声道:“四爷的心情静和理解,不过……”她缓了缓,在君天飏诧异的注视下悠然而笑,“不过你也不用太过焦虑,三爷既敢放下兵权,自有他的笃定!”

明曦月忽然伸指,在树干上无声划下“五石散”三字,声音压得很低:“就此事,依三爷一向手段,他们自然讨不得好去!听说……昨日已有数封匿名的信函递到了那几处舞坊……张之谏若不想撕破脸面,鱼死网破,必然会在兵部一事上有所收敛!兵部之印********,还是未知。”她娇柔的唇瓣,偏偏一朵浅笑,从容不迫,风致清绝。

君天飏两眼晶亮,盯着微有出神的她,突然低笑起来,“你幽闭深宫,却比我还了解个中内幕——是三哥告诉你的!”

明曦月迅速敛神,眼底两簇幽芒闪了闪,在他促狭的盯视下别开脸去。

“不是……四爷休要小觑了庆乐宫的消息来源。”

君天飏颔首,“哦”的一声,“我知道……皇祖母关注此事的心情,不会比我来得清闲。”说时他亮中带锐的眼神,几乎是逼视着凝向了明曦月,“那你呢,静和,你难道就丝毫不担心三哥?”

那朵浅笑,瞬间凝固在她的嘴角,君天飏步步逼近,要把所有的字眼通通敲进她紧闭的心扉。

“这么久……我就不信,你会不明白三哥的心意?”

明曦月低下长睫,“即便明白了,又能怎样?”

似是不待见她仍是如此淡冷,君天飏锐声道:“既然明白,为何没有回应?你分明——”

下文没来得及出口,明曦月陡然抬起眼眸,水光摇曳间掩不住一色凄寒,君天飏顿时闭口。

明曦月唇际若有似无的嘲弄,“你想听我说出什么样的答案?”

“真实的答案。”

明曦月倏然笑了起来,笑容极浅,浅到双眸里还是幽潭般的清寂,“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四爷贵为亲王,这宫掖的规矩还要静和提点吗?”

前朝多有女官结交权贵王孙,私下遗泄宫闱秘辛,平地起波,甚至内外勾连,以至于发生倒转乾坤,篡权谋位之事!

所以北胤向有规令,严禁三品以上女官,私下结交王公贵戚——一人做,却有千百双的眼睛在看,如今,她也只能步步为营,寸寸谨慎。

“三哥不会在乎——你们行得端正,何必理会这些陈规陋习!”

“可是我在乎!并且我身后整个明氏遗族,包括远在蜀地的锦侯,都会在乎!”明曦月定定地凝视君天飏,神情里千般坚忍,万种幽怆,深邃入骨。

君天飏原本藏着满腹牢骚,尽都化为一句叹息。

还有,还有他没有错漏的丝丝情薮,都盛在那双水眸里——早就知道,三哥并非在唱独角戏!

不仅如此,并且她还在用自己的方式保全三哥——父皇对三哥已然生隙,非常时期,她能做的只有更加疏远两人的距离,才不至于诟病于人!

天之娇女,居然一降为三品女官!茫茫天地,那只翻云覆雨手,真真捉弄无常!

君天飏脱口道:“静和,你若是平凡女子——”然而心念转动,他顿时闭口:她若是平凡女子,岂会在国之将倾之时挺身而出?她若是平凡女子,怎会有饮尽离人泪,为郡内苍生倾命一搏的勇气?她若是平凡女子,何以能抛开私怨而周旋于蜀郡与北胤之间……她若是平凡女子,又怎能让三哥倾心如斯?

然而明曦月已然明了他潜藏的意思,一笑轻倦,“可惜……天不从人愿。”

她不再去触及君天飏流露怜惜的表情,却向他掌中那本册子投去一瞥,不着痕迹地绕开话题:“四爷手中的又是什么?”

君天飏这才想起似的,握起那本书册在二人之间晃了晃——发黄破旧的底子,连上面篆写的名目都已模糊,君天飏搔搔鬓角笑了笑,“这个呀……呵呵,静和不会有兴趣的。”

“是吗?”明曦月眸中清波数点眨了眨,螓首微偏。

君天飏见她似乎颇为兴浓,随即将薄册递给了她。

明曦月随手翻拨,入眼就是“硝石”、“硫磺”这些字眼,心头一震,“火药?”

君天飏剑眉轩动,不无惊讶地低笑出声:“静和也懂火器?”

“不,我不懂。”明曦月目光仍然梭巡在书册内的记载上,“仅仅知道硝石、硫磺等可以引火而炸,威力慑人,只是使用起来难以收控。”明曦月凝视君天飏,不无震愕,“四爷的意思——”

君天飏长吸了口气,缓声道:“我北胤之前已有能工巧匠试着以竹筒包裹火药以为军用,只可惜……这火器威力着实惊人,一个不慎,可连使用者一并炸伤,目前尚不能用以实战,父皇一直引以为憾。”

明曦月恍然,水眸里清透的两缕光芒,暖暖地射向君天飏,唇际含着轻笑,“所以,四爷有意改良火器,以悦君心?若改良得当,凭此奇功自然能稳稳拿下兵部之印!”

君天飏一笑,“与静和说话,一点就透。”

他伸指接住一朵飘落的梅瓣,凑到鼻端去闻那细细的馨香,眸底薄亮如刃。

“我虽不敏,倒也不想眼看着兵部之印落于一帮虎狼之手!此事若成,也可一解三哥后顾之忧。”

沉吟中的他并未在意明曦月那一刻眸底的触动,她再次低头,若有所思地凝向手中的书册。

这日正是“小除夕”,太后于延寿殿摆下筵席,也不刻意宴请,只着人招来膝下几个孙辈,焚香别岁,倒也自在。

午膳后,明曦月只托词困乏,早早地抽身,待回到菡萏殿,早有风吟疾步迎了上来。

“可有消息?”

走得过急,先时饮下的几杯清淡的蔷薇露,慢慢地洇出酒力来,薄薄的一层晕彩敷在面颊,滟滟如火。

风吟点头,颊上梨涡深深,“公主,正如您所料,今日别岁,那名童师傅果真在家。”

明曦月眸底生灿,脚下更不迟疑,低声嘱道:“你俩留下,不用跟着,人多反倒惹眼,风吟送本宫出兴安门即可!”

云舞面露忧色,嗫嚅着轻道:“公主,您真准备私出宫掖?这——”

明曦月走到妆奁之前,很快褪下身上纹绣华彩的衫裙,换了一件寻常的莲青文锦服,眼光淡淡掠向云舞。

“宫门处来往进奉问安的命妇络绎不绝,亦不见得个个盘查,错过这个时辰,还不知得等到几时。”

风吟拿来斗篷,又细细地把风帽的丝绦系紧,屈膝拜了一拜,“公主,奴婢已经嘱托采办司的小祝子为您驾车引路,他原在江贵妃的朱颜宫当差,为人可靠。奴婢只说公主此趟是受铮王殿下所托,他很高兴能为旧主办事。”

明曦月“嗯”了一声,转身向殿外走去。

“殿下,张相今日终于没再朝堂上进言兵部之事了。”李顼递上几间舞坊竞相呈来的礼单,不改素日沉敛,眸心却难抑一抹笑意。

君彻宇亦无声而哂,“够他忙一阵子了……若他们知道收敛,本王倒也不想做得太绝。”

“那这几张礼单——”李顼面有难色,“那几个执事,想来也是张相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精,属下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君彻宇沉吟着掠向窗外,连着数日雨雪,这刚放晴不过半晌,天际隐隐苍灰,又是零星几朵细雪,无声地飘洒……

他深眸一闪,扯了扯嘴角,淡道:“既如此就留下,这天寒地冻的,京郊那几坊的贫宅,势必用得上这些赈济。”

李顼敛容应声:“是。”

君彻宇手掌一低,那越窑的白瓷茶盏玎玲一声脆响,轻轻扣在几案上,李顼怔了怔,见他悠然而立,缓步朝外间走去,一边低道:“行了,就这么办吧,今日别岁,你也早点回去。”

两人从茶楼步出,李顼匆匆道别,君彻宇一时无绪,也撇开周盘等亲卫,信步朝那大街行去。

别岁之日,仍有不少商埠赶着年前最后一茬光景兜揽生意,尽管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天空还有薄雪细洒,寒意沁骨,而那些吆喝、叫卖之声仍是不绝于耳,市声如潮。

人群熙攘,他并非喜爱热闹的性子,只淡然看了一阵,已有离意,若不是临转身前的那一瞥——

他心头一震:那身影……不太可能,午间在庆乐宫的筵席之上一径称乏,她不该出现在此地!

心下犹在疑虑,脚步却不曾停歇,他的眼光,紧紧抓住那边铺前的身影。

冬日的暮色总是降得特别快,东市灯火如昼,红艳艳的被雪光折上那人微扬的侧颊,风帽因为这姿势而一半滑落,几茎发丝悄然从帽中溜出,发如墨,肤如玉,还有她下颌柔美的线条,仍清媚一如当日在洞壑之中——

君彻宇胸口猛地抽紧,反剪的双手慢慢握拳……居然真的是她!

她像是被身前商铺琳琅的物品吸引,又似是被热情的小贩留住了脚步,眼光顺着小贩所指凝去,唇边若隐若现一抹清雅。

“小姐,你看看这成色,绝对是上好的羊脂玉,样式也雅致。”小贩说得眉飞色舞之处,那只捏着玉钗的手,几乎快触到她的肩膀,明曦月修眉轻蹙,正想退个半步,打横伸来一只胳膊,不着痕迹地把她往后带了带,耳畔低沉的一句,着实惊慑了她。

“还以为我看错了——”

望进那双阒黑的眸,她面上有瞬息的惊喜,可是君彻宇在察觉到她只是茕茕一人之时,深眸里难抑薄怒,唇际一冷。

“你居然一个人?”

难掩的惊忧,潜伏在微寒的语气里,明曦月水眸平静地对视他,只隽然轻道:“此行有事,不便带着云舞她们。”

明曦月浅笑着谢绝了那边的小贩,伸指拢紧斗篷,同他缓缓朝皇城方向走去。

君彻宇目光一深,哼道:“难道……顺应侯府又有风波?”然而她眉梢眼底,一片宁静,又不似他所想的那般。

明曦月闻言后凤眸轻掠,摇了摇头,低首的瞬间,眸底一点轻暖明丽,光华四溢。

“哦?”君彻宇倒真有了几分疑惑:她素来谨慎,又有何事令她居然不惜冒着触犯宫禁私自离开宫掖?

“三爷,你可有听说过上京城内最有名气的焰火师傅?”

君彻宇一怔,“童鹤?”他挺逸的眉毛,不经意地挑起一线凛锐,“永安宫多年来但凡各种祭典所需的焰火,都是由他所供……怎么了?”

明曦月侧身凝视他,轻轻吐出一句:“今日出宫,我就是专程前去拜访这位童师傅,童师傅很健谈,所以耽搁到现在。”

童鹤,焰火……思及那日兴冲冲前来找他的君天飏,君彻宇隐有所觉,脚下一停,语气倏忽多了些许沉凝。

“天飏找你了吗?”

明曦月浅然一笑,摇头道:“没有……只是我自己对他所提的建议感到好奇,也想试试。”

“他的建议?是指改良火器,还是入主兵部?”

君彻宇清锐的两缕眼光笔直地射来,明曦月避无可避,索性大方地颔首低道:“都有。三爷你有不得不撤手的理由……静和也有不能置身事外的原因!如果四爷真能如愿……可谓一举数得!”

她的直言不讳令他胸口洇起一阵潮涌——那对翦水双瞳清光浩淼,雾蒙蒙地隐着一色温柔。

君彻宇薄唇却抿出凌烈,“没想到,你们对我居然如此不放心。”

“三爷,”明曦月柔声低唤,“那是你铁血峥嵘所换来的功勋业绩,一朝割舍,真就没有半点留恋?”

迄今十载,无论南北,他已是军中神话,这样的人物,不该被湮没在黄沙尘土中!

君彻宇只沉沉一笑,“我现在也很好!”

明曦月却摇头,深眸里漾起丝丝的哀色。

却听他淡淡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难道她认为他这一生除了赫赫军威,再无别的所求?

“三爷……”

明曦月无力再劝解什么,可那一声低唤,潜藏着恳求的意味,君彻宇目光软了下来,默默凝望她片刻,倏忽自嘲地一笑:“罢了!”

明曦月怔了怔,却为他之后的话亮了眼眸,甚至没有在意他伸出了手指,为她掸落发鬓上未曾消融的雪花。

“你若真有兴趣,我倒能介绍几名巧手的匠人供你们差遣,由得你们尽兴好了!”

明曦月瞬间绽出笑容,那笑是从烟水雾朦的双眸里荡漾了开来,浮光掠影地描上她整个面靥,他却因这一笑而敛去了周身的清冷,深眸温柔、微暖。

“走吧,我送你回宫。”

此刻的东市,千灯尽放,星火如海,过往的人走过,忍不住投去艳羡的一眼:这两人,真是很出色的一对!

路人种种探询异样的目光,他们也不甚在意,神情淡然潜静,流转在他俩之间的契合,他人很难介入。

穿过长长的商埠,已能眺见皇城高耸的角楼,明曦月先时唇际不离的微笑,慢慢地淡去。

那一道宫墙,禁锢的,岂止是她的躯壳?!

“三爷——”

陡然一声巨响,惊雷般在不远处的民宅里炸开,明曦月不防之下,吃了一惊,君彻宇的话低细却很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别怕,是附近的民宅里有人在办喜宴!”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阵清啸穿云而射,数朵绚烂的烟花乍然爆开,流金碎银散落在半空,映亮苍穹一角。

这才惊觉,那炸声,正是附近人家燃放的喜炮!

“咚咚咚——”又是数声连响,明曦月本能地掩耳,君彻宇却早已伸臂,轻轻护她在怀。

明曦月怔了怔,因那久违的气息,他的臂,很稳;他的怀抱,很暖……不知是什么样的一个心念翻转,她居然没有避开这亲昵的举动。

炮仗的轰鸣声还在耳畔响着,她却异常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下有力激搏的跳动……四周像是滤净了一切芜杂的声息,所有的影像都在褪色远逝,只有这怀抱的温暖,如此的真实!

望着轻盈纷落的细雪……她,有泪如潮。

伸手撑开那胸膛,只这细微的一个动作,却似要耗费她千钧之力,她别开脸,不再去接触身后的眸光。

君彻宇看向自己突然空无一物的手掌,墨黑的瞳仁里倏忽燃起了幽暗的焰苗,他停下脚步,对着已在数步之外的人影低低地问了句:“形同陌路?”

她的背影猝然僵立,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

“你当日在齐岳山上曾经说过的——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她没有回头,他走到她的身旁,薄锐的唇角甚至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一直忘了告诉你……你要的‘形同陌路’,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这最后几字彻底粉碎了她面上的平静冷淡,她启唇欲语,胸臆间如堵如塞,那双黑曜石的瞳仁折射的光芒,灼得人心头发烫——这样的眼光,并不曾流连在别的人事上,她清醒地知道……由来已久,只是她刻意忽视。

多久了?许是危难险时的一次伸手,是相对而言的一个凝视,是午夜梦回的一场心酸……什么时候,他和她,彼此淡漠的神情都有了触动,无波的心境亦开始品尝牵挂的滋味!

每每煎熬交加的日子,想看看他永远从容的眼神,哪怕只得远远地窥见他清俊的身影,胸臆间奔肆的楚痛,会慢慢静沉……这已是她在这永安宫内唯一的想念……

然则,深深宫闱,此身如陷苓囫,她的无奈,他的抱负,感情的牵系,难有完满的一刻。

他们的出身,终究令得这场感情的投入,宛如镜中花、水中月!

“到了!”

明曦月突然止步,目光只遥遥放在不远处绵延耸峙的宫墙,低道:“望仙门会有人接应……三爷留步吧!”

她不能多说,怕的是胸口盘踞回旋的悲潮会一发而不可收,她更不敢去回望那温暖的怀抱,怕自己终究克制不住,投身其中……

“曦月……”

明曦月忍不住颤栗……这句轻唤,还是清冷若潭的声音,然而却提醒她,自己辜负的是如斯情深。

“我回去了……三爷保重。”

明曦月哀然一抿,微微失血的唇,娇怯得如寒风中抖缩的花瓣,就这样僵立着,忽然眼泪泉涌,仓皇转身,将自己抛入渐临的夜色。

她的软弱,不想,亦不能在他面前展露!

因为明白,或许只要一个眼色的传递,可能会令渐欲失控的他,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那么多双暗中窥伺的眼,一步错,步步错!

爱他吧?

是的……何必矫情到连自己都欺骗的地步呢?可是……容她自私一回吧!

一个军威深赫的亲王,一族降服的异姓皇裔,如果有了牵系,必将招来灭顶之灾,明氏遗族如今能指望的人,就只有她!

不能保证这么做就是最好,可是眼下,她别无选择,于他是这样,于明氏一族,亦是自保的唯一出路!

君彻宇对着那匆促而去的背影低笑着念了句:“太久了……久到你可能遗忘了,就事实而言,你已然是我的妻……”

他凝神望着,也不再追赶,目光洇起一刃灼痛……他,是懂她的!

那温和之下潜藏的淡冷,使她玩不来欲迎还拒的把戏,多少次眼神无意中的交汇,总是不期然地撞见她眸底氤氲的哀凉。

那样浅淡,却每回都像有一双手,缓缓地,去剜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痛不可遏!

渐渐地,开始明白那拒绝之下的心结是什么了。

君彻宇看向自己的手,攥成拳形的指节微微发白,骨节突露,而他的眼,深深的阒黑,慢慢地,燎起炙人的热度。

如果他的人生终要做出一个选择,那么,被舍弃的一个,必然不会是她!

不久的将来,他必定要让她明白这个事实!

君天飏难以置信地扬起手中写满了注释的图纸,“静和——你居然想到了改良的方法?”

明曦月浅然而笑,“不,我只是找对了人,和那位童师傅一席话后,令我茅塞顿开!”

纤指点向那图上的注解,明曦月的眼底是深深的凝重,“四爷你看,之前军中所造的火器,之所以威力难以收控,是硝石和硫磺放得过多……我只是想到焰火炮仗既有爆力,却又不危及人身,便去找了童师傅,听他说炮仗里只用了少许硫磺和硝石,里面还掺了木炭,如此便能大大降低火药的爆力。”

君天飏听着那星眸几乎淬出火花来,疾问道:“那这里呢?是什么意思?”

“那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却不知行不行得通。”明曦月唇角扬起,面对君天飏的急迫,她的气息仍是淡定。

“火器既是危险之物,包裹火药的竹筒又极易炸裂……如果能把药末裹在薄薄的铁片中,铁器比那竹筒的耐热要好上数倍!只是,要把铁片打成极薄的那种,却不容易!”

君天飏却闻之朗笑道:“这个无妨——三哥找来的几名匠人,都是个中好手,应能一试!静和的主意却提醒了我……改良后的火器比之前可能更重,倒是可以由投石机来投掷,士卒更加安全!”

“嗯!”明曦月笑了笑,“可是引线的材料还要再斟酌选择,若想燃速更快,还可以加点松指、清油之类的东西……其他的我就不甚清楚了。”

她话未说完,君天飏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脱口叫道:“不甚清楚?静和啊静和,你可知你帮了我多大的忙?”

明曦月笑着摇头,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双手,君天飏一阵赧然,猛地撒开,眉眼间仍是难以收敛的亢奋。

“我要去试试——我现在就要去找工匠!”

下一刻他已旋风般地冲出了内殿,隔着紫檀缠枝的落地罩,传来他愉悦的声音。

“静和——等着听我的好消息!”

明曦月在几案边坐下,广袖里伸出尖秀的十指,慢慢靠近脚边的紫铜火盆……融融的暖意,似乎浸润到了眸心,她抿起唇角,笑意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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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她最耀眼的24岁青春,她夺得了好莱坞影后的身份。同时,她也是一个世界跨国集团的千金大小姐。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的一切都遭到了她家人的背叛。顾南音:“你们欠我的,来世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