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日,周四,下午放学后。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靳义问正契。他们俩一边聊一边走向管理摄像头的监控室。
“一个简单的自杀案警察会连续三天都在学校里出现?还有,为什么那个老师会选择在那个时间在那种地方上吊自杀,你不觉得这里面有所文章?这肯定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
“难道……”
“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但你这个方法行不行?”
“肯定可以的,你按照我指示的去做就是了,拿着。”靳义接过正契扔过来的香烟,忐忑地跟着他走。
“保安,你好,我们是高三的,昨天我在课室不见了一只手表,班主任叫我过来翻看录像,可以帮帮忙吗?”正契问。
一个翘起二郎腿瘦骨嶙峋的男人慢慢放下那一份挡住了他的头和身体的报纸,很傲慢地看了看眼前两个男生,说:“你们哪个班的?老师的证明呢?”
糟了!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正契心里开始有点慌了,但他还是从容地说:“我们是高三(10)班的,班主任只是叫我们过来看录像而已,没有写什么证明。”
“那就不行了,回去叫你们班主任开张证明来。”
“可是他现在不在学校,走回去弄张证明再走回来很浪费时间的,你要知道高三学习很紧张的,校长不是说了一切要为高三让步么?”
保安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正契面前,更加傲慢看了看他,然后坐在监控室操作台前,动了动鼠标,说:“昨天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天下午放学后。”
“过来,坐在这里,看着这个屏幕的视频,有什么发现跟我说声,不要乱动其他东西。”
正契坐在椅子上,心里缓和多了,第一步计划顺利完成。他规规矩矩坐在那里,表面上在认真看视频。时间过了差不多五分钟,他和靳义对视了一眼,接着第二部计划也顺利完成,靳义和保安都出去了监控室。“这个家伙,果然是个老烟鬼。”
正契抓紧时间开始回忆:学校一共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十个班,每一个班前门都会有一个摄像头;学校有三栋教学楼,每一栋有五层,除了第一层架空层之外,每一层的走廊都有一个摄像头;学校的一个楼梯台阶共有八级,每个楼梯转角都会有一个摄像头;由于高三的学习生活比较紧张,所以高一高二的教学楼与高三之间被一个绿荫广场和正门所对着的那一片空旷的地方隔开,绿荫广场里面有九棵大树,排成了三乘三的正方形,高三教学楼在绿荫广场的正北方向,位于绿荫广场正东方向的是艺术楼,里面的摄像头分布和教学楼一样,也就是说……
正契的注意力很快就锁定了操作台上众多画面中的其中一幅画面,那个就是艺术楼电梯里的摄像头拍出来的。从网上提前熟悉了监控室操作台是如何操作的,正契把录像调到了九月九日晚上,也就是自杀案发生的那一天晚上。22点42分,正契注意到了画面的左上角的数字,这几十秒的视频他曾经看过,那是在校长办公室里,一个叫做胡奚的警察给他看的,他自己和石小清在离开艺术楼坐电梯时的情景,过了一分钟左右,一个男人出现了,穿着教师衣服,进去了电梯之后直接按了四楼的按钮,疯狂地按了很多下,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反复看了手表三次,接着走出了电梯。
“怎么会是他?奇怪。”正契既高兴又困惑,这样一来就知道了整件事发生的前后顺序。“那么现在就剩下最关键的一步了。”
正契的目光再一次在屏幕上迅速移动,然而,这一次并没有那么顺利。“这是怎么回事?”正契看着屏幕上的字,右手不断点击鼠标,可是画面还是一片黑暗。“为什么艺术楼四楼的摄像头拍不到东西的?”
“小子,侦探游戏到此结束!”
正契被吓了一跳,往后一看,那位保安就站在自己后面。靳义站在门口,说:“班长,对不起,我……”
“你们两个小屁孩,想一包香烟就可以收买我?这伎俩也太低级了吧?”保安向正契这边直接走了过来,一手抢过了正契手里的鼠标,吓得正契站了起来,说:“两个小屁孩一进来就鬼鬼祟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还认得你这个小子,你叫邓正契对不对?就是几天前晚上鬼鬼祟祟带着一个女同学去艺术楼的那个。”
保安慢慢走向正契,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突然右手搂住了正契脖子,笑眯眯地说道:“哈哈,小子,是不是对前几天晚上在艺术楼发生的自杀案很感兴趣呢?你知道吗?对于我这个侦探迷来说,身边居然发生一起自杀案兴奋得我那一整晚都没睡着,我感觉自己就像中了六合彩一样。我偷偷告诉你,经过我自己的逻辑推理分析,这可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而且我还掌握了一些必要的线索哦!啊,不行了,兴奋过头了,小心脏快受不了。”保安口若悬河,“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穿着警察服的名侦探一样,超级帅!”
正契和靳义无奈地互相看着对方。
“憋着想法不说出来肯定很辛苦的,你可以跟我们谈谈你的推理吗?”正契灵机一动。
保安很自豪地做回椅子上,继续翘起二郎腿,说:“喂喂喂,小屁孩说话有点礼貌,我姓田,叫我田先生。”
“田先生,你好。”
“这还差不多。”田先生用鼠标点击屏幕上的画面,弹出了一段视频:
一个男人,穿着教师衣服,进去了电梯之后直接按了四楼的按钮,疯狂地按了很多下,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反复看了手表三次,接着走出了电梯。
“这个老师,那一天晚上不是负责我们那一层楼晚修的吗?”靳义忽然喊了出来。
正契点了一下头,说:“我印象中记得他叫蒋老师,是我们学校里面仅有的一名特级教师,教数学的,不过他好像不是教高三的。”
“他的全名叫蒋一凡,他不是教高三,教高二的,因为是特级教师,所以他负责全校的数学课程安排,学习进度之类的,他还被安排到高一、高三去值班晚修,学校这么做目的就是充分利用他的那一份数学才华。一般教师至少工作十几年才可以评上特级教师,蒋老师工作了五年后就已经破格评上了,这真的不容易。”
“好大的工作量,普通的老师不可能这么做的。你怎么那么清楚?”
“他人比较好聊天自然就会多聊几句。小子,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段视频非常奇怪?”
“恩,的确非常奇怪。”
“我什么都看不出啊。”
“你觉得一个人会急着去自杀吗?当你准备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难道你还要选个良辰吉日选个标准时间去上吊自杀?你看视频中的那个老师,一进去电梯就狂按按钮,而且还反复看手表,显然,他在赶时间,不,与其说他是在赶时间,不如说他约了某个人要见面。”
“不错,小子,有点头脑。还注意到别的吗?”
“他没有带上吊用的绳子。”正契越想越觉得奇怪,最后喊了出来:“简直太不科学了!这不是自杀,是他杀!”
“起初我的想法和你的是一样的,警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很可惜,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事实,这是自杀案。”
正契睁大双眼充满疑惑看着田先生。
“我们保安的工作要每天晚上去巡楼,就是去每一栋教学楼以及下午放学后学生出入频繁的艺术楼去检查门窗。九月九日晚上10点,我去巡逻艺术楼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各个教室都是从外面关上门栓然后锁上挂锁,即使有备份钥匙一个人想要藏在教室里面也不可能出得来。然后,一直到了10点34分,你和一个女生出现在艺术楼里,楼梯的摄像头把你们俩的行为都拍下来的,你们离开电梯的时间是10点42分,接着蒋老师走进电梯是10点44分,最后蒋老师被发现上吊自杀是九月十日早上6点13分。”
田先生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清楚这些时间吗?因为我们的艺术楼里都装有摄像头,除了第一层外,每一层楼的走廊以及楼梯转角处都有摄像头。小子,你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没错!就是说自杀案发生的那一天晚上监控视频拍到的只有我,你,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女生,蒋老师以及第二天发现死者的清洁阿姨,除了这些人之外,再也没有人踏进艺术楼半步!”
“艺术楼是一座独立的建筑物,不管你是从一楼到达四楼还是从四楼离开到一楼这里面只有三条路可走:左边的楼梯,右边的楼梯,靠近右边的楼梯贯穿整栋艺术楼的电梯。不管是哪一条路,都逃不出摄像头的拍摄。”
“有没有可能是在摄像头上动了手脚?”正契问。
“不可能。案发后第二天警察已经来过监控室,他们对电脑里的监控系统进行了全方位检查,没有发现任何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对了!田先生你不是说了每一层楼的走廊都有摄像头的吗?那个蒋老师是在走廊上的横杠上自杀的,翻看四楼的监控录像不就行了?”靳义突然问道。
“这件事最大的蹊跷就在这里,四楼的那个摄像头刚开学就被一个同学砸坏了。学校一直把这件事搁置在那里没有去处理,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就发生自杀案,听说好像是拿着篮球耍球技一个不小心砸到的。”
“破坏学校公共设施这么严重的一件事居然没有公开点名批评?校领导不是都喜欢杀鸡儆猴的么?你知道是谁砸的吗?”
“这我不太清楚,学校非常低调处理这件事。”
“有没有可能是那位发现死者的清洁阿姨杀死的?从监控录像看来就只有她可以动手了。”靳义继续问。
“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她不可能杀死蒋老师后立刻报警,只要根据尸体的情况就可以推出死亡时间。”
正契看着操作台上的各个视频,思考片刻,说:“田先生,可以回放到九月九日自杀案发生的那一晚,蒋老师负责晚修时摄像头所录下来的视频吗?”
田先生呆呆看着正契,突然右拳打到左手掌心上,大喊:“对了!我怎么没想到!”田先生把椅子挪到电脑前,点了几下鼠标,画面很快就出现了一个视频。快速播放的视频中显示的是蒋老师坐在走廊外面的桌椅上,一个晚上都坐在那里改作业做试卷,期间偶尔有同学来问问题,看上去一切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直到高三晚修的结束时间10点30分都没有走。10点30分后继续工作,突然到10点40分时,他拿出了手机看了看,大概过了几十秒,他把手机放回裤兜里,然后在纸上写了一些字,接着把纸撕掉,这个时候才离开走廊。
“等等,回去刚才那里,停!就是这里,这个地方可以放大吗?”正契指着画面说道。
田先生敲了几下键盘,鼠标变成了一个放大镜的模样,放大后画面不是很清晰,不过还是可以看到蒋老师看了手机之后写下的字:
下辈子再爱。
正契和靳义回到了课室,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没有说过话。靳义知道,在他老友完全沉溺于自己的思考当中时,最好不要打扰,他是那种有时候自以为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老师都已经不是第一次强调,走读生第二节晚修结束后要在30秒内消失,不要影响住宿生最后一节晚修,住宿生要好好利用好第三节晚修,不要浪费时间在那里说闲话,晚修结束后有必要的就自己留下,没事的就回寝室休息,不要到处乱跑,免得发生不应该发生的事。”自从邓正契和石小清两人一起去艺术楼的那件事在全班传开来后,班主任俞老师就更加唠叨,他总是喜欢在课间休息的10分钟或晚修前15分钟的时候在课室来回走,有事没事突然就插一句话,因此很多同学都非常讨厌他。
正契被周围的人小声议论,并且受到了他们异样的眼光,但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在进行自己的思考:为什么蒋老师在电梯里会有那一系列奇怪的动作?自杀用的绳子哪里来?他真的是自杀吗?如果是自杀,那他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选择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自杀?如果不是自杀,凶手又是怎样做到的,怎样到艺术楼四楼,怎样离开艺术楼,怎样逃避摄像头的拍摄?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班长!都怪你的馊主意!他们都在笑我!”小清走到正契面前,用力拍了他的桌子。
正契怒瞪着小清,什么也没说。靳义坐在正契旁边,打手示意小清别说话。靳义把在监控室里的一切都告诉了小清,小清没想到原来这件自杀案背后那么多疑点,再一次勾起了她那一晚上的回忆。
“太诡异了,所以蒋老师是他杀的吗?”小清问。
“这个很难说,这几天学校里都有警察进出,如果是自杀案估计早就结案了。”靳义说。
“一定是幽灵!那一天晚上那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一定是幽灵!除了幽灵,谁还可以做出那种事?”
“即使是幽灵,我也要把它揪出来。”正契终于开口。
第一节晚修结束,正契走出了课室。高三(10)班是在高三教学楼的五楼,五楼有三个班,位于最后的那个课室是空的,那里的阳台上种着一大片薄荷。正契手里拿着薄荷叶,吸着它的香味,大脑的神经得到一种刺激,整个人精神气爽。从这里可以看到艺术楼的四楼,它弥漫在一种水雾之中,依然阴森恐怖,正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向他走近,嘴里反复重复一句话:“如果你当初回去了,或许,结果会有所改变……”
“喂!”靳义拍了一下正契后背,把正契从幻想中惊醒过来。
靳义把鼻子凑近薄荷叶,深深吸了一口,说:“不错,很香。你还在想那一件自杀案吗?”
“不是自杀案,是他杀,一定是他杀。”
“好好好,是他杀,那你有什么头绪吗?”
“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一定是凶手!”
“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幽灵传说了?”
“不是幽灵,一定是一个人,这件事一定是一个人干的!”
靳义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叹出来。两人同时向艺术楼的方向望去,沉默很久。
“如果你当初回去了,或许,结果会有所改变。”正契说。
“什么?”
“这句话是一个警察在校长办公室对我说的。”正契双手合拢,靠在围栏上,说:“那时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的直觉跟我说一定要回去,但小清阻止了我,我自己不够坚定没有坚持回去,我觉得我对那位老师的死负有一定责任,因为凶手就曾经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曾经发生过一起碎尸案?”
靳义充满疑惑看着正契,摇了摇头。
“是高一发生的事,当时你还没有转校过来。”正契接着说,“我们学校不是刚好被一条河包围着么?高一的时候,在那条河里打捞出碎尸。”
“艺术楼后面那条河?”
“是的。光阳中学‘护城河’碎尸案,当时都上报纸了。就那一次我周末回学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男子,全身包裹着厚衣服,拿着一个麻袋来带了河边,当时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他四周看了看,然后打开麻袋扔了些东西进河里。”正契边回忆边说道:“当时那个男子根本就没有看到我,因为我刚好被对面马路上的草丛挡住了,我看到他扔的东西都是一块一块的,粉红色的,本来我还以为是隔夜的猪肉不能吃,谁知道过了几天,‘护城河’就被警戒线包围着,两只小船在河上打捞。后来才知道,原来发生了碎尸案!”
“所以你看到的那些是碎尸?那个男子是凶手?”
“是的。”正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件事,他本来是可以为警方提出一条很好的线索,正因为他自己的懦弱与犹豫,一直延误没有主动与警方联系,事后便后悔不及。
靳义看出正契的心思,说:“妈的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干嘛!就是干不要怂!未来的大侦探!既然良心过意不去就替死者把凶手找出来,顺着心走就是了,不要让你的高中生活留下任何遗憾。难道你忘了你自己的梦想了吗?”
正契差点就泪崩了,果然死党是最了解自己的想法的,不得不承认,他最近几日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本来可以阻止一个生命的逝去,但他没有;他觉得他应该可以像电视剧中的警察一样,潇潇洒洒去调查,然后最后帅气地道出事实真相,但他没有这个条件,他还要去做做不完的试卷,去背背不完的英语单词,他还要去算计着题目分数的得失过着繁重的高三生活,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件事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一个学生不是一个警察,人生总是这样,梦想很完美,现实却很残酷。
“我的梦想……”正契抬头看着夜空中那一片浓厚的密云,今天晚上和九月九日晚上一样,月亮被一大片云遮盖,放眼望过去都是黑暗,但远方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闪耀着,发出微微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有力量。
“老子的未来可是一个出色的警察!没错!干就干吧!”
第二节晚修上课铃响起,同时也响起了正契宿命中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