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舵主,我此行来这里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我的身份,希望你帮我保密。”
叶秋此刻正坐在三楼包间的两扇山水屏风后,手中拿着一个绣着青花的茶杯,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一副富贵翁打扮的陆坚身上。
“这个自然,请少门主放心。”
已经快六十岁的陆坚虽然头发花白,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但脸色颇为红润,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又笑眯眯地瞥了眼正在那里大吃大喝的老黄,眼中的笑意更浓,说道:“黄六侠,好久不见啊。”
老黄似乎没听见,头也不抬,仍旧狂往自己嘴里塞东西,一展饕餮风采。
陆坚也不在意,继续对叶秋说道:“之前门主派人通知我说公子您要过来,老朽实在是受宠若惊。只是如果因为老朽这件事情,让公子您受了什么苦,老朽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这么说来,舵主你是觉得我一个残废之人,到赣州城来,会给你添许多麻烦啰?”叶秋自顾自又倒了杯茶,淡淡地说道。
陆坚尴尬地咳嗽一声,连连摆手:“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只不过现在赣州城里正是风声鹤唳,那位夜公子据说武功高深莫测,今晚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波及到公子,那老朽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既然是我那老爹让我过来的,我是生是死就不关你的事了。正好你来了,我想问问,舵主你在江湖上不是向来有侠义之名,又怎么会突然招惹到那位夜公子呢?”叶秋问道。
听到叶秋的话,陆坚也是面露惑色,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不瞒公子,老朽也是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得很。这二十多年来,老朽自认为武功在江湖上虽然排不上名号,但总还有些名声,虽然也有些仇敌,但……实在是不至于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叶秋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倦怠,看着屏风上的秀丽江山,喃喃道:“那二十年前呢?”
叶秋这一句话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不知为何,陆坚的脸上却是多了一些不自然,眼角有些抽搐,舔了舔嘴唇。
叶秋心中微动,正想继续问的时候,须臾间,却是有一个迅疾的身影突然自两扇屏风间穿过,叶秋还未回过神来,面前已经多了一个男人。
“义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还望您多加小心。”
这冰冷入骨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特有的温柔,叶秋好奇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冰冷如霜的眼眸,任何人看上一眼,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这人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粗布衣裳,长的不算很突出,只是带有一种天生的冷漠气质,就像是一只行走在寒冬雪夜里的孤狼。他站的很直,左手握在刀鞘上,透露出一股特有的霸气,似乎下一刻就要挥刀砍向叶秋。
场面一时有些紧张,陆坚连忙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说道:“公子,这位是我的养子逐意,刚才有些无礼,请公子见谅。”
叶秋冲逐意点了点头,谁知那逐意目光却是躲开了,只是对陆坚说道:“义父,您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是快回去吧。”
逐意如此无礼,陆坚瞬间觉得尴尬得很,不过他似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又和叶秋寒暄了几句,便拄着拐杖离开了。陆坚的养子逐意在离开时还特意瞥了眼叶秋,满是警惕。
“逐意?这个名字听上去不像是一般人的名字。”两顿饭下来,叶秋也没吃什么东西,依旧举着个茶杯喃喃自语。
旁边已经吃的撑圆了肚子的老黄则是一脸享受地靠在椅子上,嘿嘿一笑:“想不到少爷你还会测字算命啊?”
“什么测字算命,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见老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晒太阳的老狗,叶秋抓起桌子上一把花生米就往老黄那边扔了过去,谁知老黄好像长了眼睛般,及时张开嘴巴,将那些花生米全部接住,兴奋地大笑一声,然后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场景,叶秋早就见怪不怪,咳嗽了几声,看了眼窗外,说道:“太阳快下山了,我先回床上休息,到了戌时记得叫我起来。”
叶秋推着轮椅正要回房间,忽然扭头对老黄说道:“对了,你再帮我查查陆坚的资料,至少要从他二十岁开始的,所有资料,务必全面。”
……
到了戌时,老黄准时将叶秋叫醒,今天叶秋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他并不打算扮作宾客进入陆府,而是偷偷溜进去,找一个藏身之处,然后在暗处仔细观察,他相信,只要那位“夜公子”在子时有任何动作,都能够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今晚正是月圆之夜,皎洁明亮的月光将大地照的犹如白昼,在两拨家丁换岗的时候,他趁机潜入了陆府,就躲在陆坚房间外面的一棵大树上,房间四周的窗户全被打开,叶秋刚好可以看到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将窗户全打开倒不是因为陆坚轻敌,而是因为来陆家帮忙的江湖人士实在是太多了。尽管在门口经过了仔细盘查,被陆府好言送走了一批,仍旧有一百二十人留了下来。其中,又挑选了二十个武功较为高强的人在房间里保护陆坚,剩余一百个人,则在外面把房间团团围住,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就连房顶上都站着七个人。
“帮手多固然有好处,但多也有多的难处,要是那位成功混进了这些人里,虽然不容易逃走,但要刺杀陆坚,还是容易的很。”
叶秋躲在树叶里面,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一边思考着“夜公子”究竟会用什么办法实现他的杀人计划。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直接进去刺杀实属下策;房间里人挺多,在外面放暗器的话,恐怕未必能中。如果是我的话,为了能够杀人自己又能够全身而退,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下毒。可是,他又如何在众目睽睽下能够做到‘剖脑挖心’呢?既然他刻意提到了,应该就不是一种夸张的手法……有趣、有趣。”
子时还未到,叶秋就开始和那位“夜公子”开始了较量。他仔细地观察着房间内外每个角落,仔细甄别着这一百二十人的表情动作,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有人心术不正,他应该能够察觉出来。
这一场无声的较量持续了快两个时辰,最后叶秋无奈地败下阵来,因为他竟是没有发现一点可疑之处。
叶秋现在的心情极为复杂。虽然他对陆坚这个老好人有些好感,但他隐隐觉得也许陆坚躲不过这一劫;虽然他对自己的头脑很自信,但是他心里竟是颇为期待那种被打败的感觉;他迫切地想知道到了子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这也让他开始感叹起时光的缓慢。
时光虽然缓慢,但子时终究还是到了。
月挂中天,有风起于东南,庭院里的树木顿时沙沙作响,为今夜的子时平添了一份恐怖肃杀。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按照计划站定,他们屏息凝神,神色谨慎,双眼瞪得如同猫眼一般,生怕会错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而整个事件的主人公之一陆坚却是气定神闲,坐在桌前,悠闲地喝着茶,除了偶尔重重咳嗽几声外,颇有长者风范。
当然,每当他喝一杯茶,吃一口东西,旁边的逐意都会极为警惕地用银针验毒。
“如此严密的防卫,如果说是盗宝的话还有可趁之机,但要杀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扪心自问,叶秋发现自己这个真夜公子,似乎真的不如那位假夜公子。当然,前提是今晚那位能够成功杀掉叶秋。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所有人都开始变得焦急起来,难道说,那封杀人信只是一个笑话?还是说夜公子看今夜防守太过严密无法动手所以放弃了?
不过,在子时没有过去之前,谁都不能妄下论断,所以每个人依旧坚守在岗位上,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就在这时,往常前来送茶水的仆人给陆坚递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从那仆人的口型来看,似乎是一碗参汤。
“参汤?人参吗?”
想到人参,叶秋心里“咯噔”一下,他再次想到了之前三绝门给他留的第一封信里的内容。
“难道说,他竟是想……”
叶秋正思考的时候,那边逐意已经用银针检验了参汤,确认没毒后陆坚便放心地喝下来。
“不好!”
叶秋低呼一声,正要出去,这电光火石间,突然整个陆府周围,响起了一片铃铛声。
这寒风呼啸一片肃杀的子夜,突然响起的铃铛声犹如一种可怖的吟唱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原本就要绷紧的神经险些就要断裂。即使自始至终面如寒霜的逐意,此刻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比铃铛声更凄惨、更可怖的叫声却是突然在每个人的耳边炸裂开。
“啊!不——不会的……这不可能!”陆坚整个身体几乎要被涨裂,四肢和脸庞都比以往大了一倍多,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眨眼间就已经没了气息,摔倒在地上。
逐意简直不敢相信,在如此严密的看守下,就在他身边的义父,待他如亲子的义父,竟然……竟然就这样死了?
只不过,一息之间,他的神色就从呆滞变得愤怒,就像是原野上一只嗜血的苍狼,手中弯刀出鞘,人影已到穹月之下。
而刀锋所指的方向,正是叶秋所在的那棵大树,准确的说,就是叶秋所隐藏的地方。
叶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愕然。
因为他虽然知道那位“夜公子”必然一开始就已经布下了一个精妙无比的局,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到,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竟然也成了这个局里面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