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阿卡特斯盯着她，声音生涩得自己都极为陌生。
似乎是很久不见了，少女精灵雪琼的容颜依旧，可整个人的气息几乎完全变了。在阿卡特斯此前的记忆里，雪琼纤柔羞怯得如同深谷里的梦幻幽兰；此刻却满是宁静和坚韧，甚至还有一丝肃杀，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风霜，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迎接自己的命运。
她的命运。
阿卡特斯回过神来，看到两个冒险者正紧盯着自己，一身气息隐隐蒸腾，但控制着没有爆发出来；塞尔盖伊和雷菲兹等则显然很是诧异，看着他，又看看雪琼，却始终没有开口；伦特也很意外，快步走了过来。
阿卡特斯收回目光，迎上雪琼的笑靥，是那种刻骨铭心的又是欢喜又是凄然的笑意。
“不自由，毋宁死。长老说过，精灵离不开森林，就像鱼儿不能离开水一样。但是，”雪琼又轻轻开口了，“但是我总觉得，能见到你一面再死，所以……”
“不，你不会死的。”阿卡特斯忙道。
雪琼轻轻摇头止住他接下来的话语，“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很想你，可还是杀死了好多……好多的人。不管他们是谁，也不管你会不会在里面……幸好，你的确不在里面。”
阿卡特斯心中一寒，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啊，这是很公平的，刀来剑往，你……有死有活，就是这样，再公平不过了。”雪琼继续道，“何况最后还能再看到你，看到你好好的。”
“你也会好好的。”阿卡特斯忙轻声说道。
雪琼看着他，慢慢又绽出笑意，似乎褪去了其他情绪，只是在开心满足地笑。
阿卡特斯看着她的笑脸，不觉冰寒彻骨。
“你该再摸摸我耳朵的。”雪琼又开口道，仰着小脸，满是期盼。
阿卡特斯看着她，慢慢伸手，放在她柔韧纤巧的耳朵上，又慢慢合拢手掌，捧住了她的小脸。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就像……沅芷汀兰，思无言思；亦既见止，云胡不喜……对了，我在给你缝制一件麻纱衬衫，不用针线也没有裁剪；不过，你也该在沙子与海水之间，为我耕耘一片土地，用一粒胡椒将它撒遍……”
雪琼曼声说着，宛如吟唱，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个字时陡然断绝，却有余音袅袅。
瞬息间，她的肌肤骤然变得冰寒，眼眸慢慢闭上，嘴角兀自带着笑意。
阿卡特斯心头热血猛地上涌，低低吼了一声，慢慢收回手时，长剑已自动出鞘落入掌中。两位冒险者正吃了一惊看着他们，此刻立即绷紧了身子。
围观的人此刻也都吃了一惊，塞尔盖伊似乎还轻哼了一声。
瞬息又如堕冰窖，阿卡特斯分明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缓慢无比，而思绪则转了千遍万遍，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
等到时间恢复正常时，伦特刚刚走到了身前，戴维安正收回目光，塞尔盖伊则才转过身去。
阿卡特斯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最后凝视着雪琼那已失去生命痕迹的躯体。
好久，他慢慢归剑入鞘，试图打开马车车厢。
车厢显然有魔法阵作为禁制，阿卡特斯毫无办法，咬牙切齿地想要挥剑。
“不自由，毋宁死。”雷菲兹正喃喃念着，看着阿卡特斯的举动，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身边的戴维安耐不住了，哼了一声，跨步上前，一拳捣在车厢门上。
整个马车上的魔法光华一闪，旋即蒸腾起无数光点，很快就散佚开来。两名冒险者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戴维安。
阿卡特斯转脸轻声道“谢谢”，打开车厢门，伸手将雪琼抱了下来，大步就往森林中走去。
两名冒险者看着他的身影，又打量一下雷菲兹和戴维安，蓦然长长叹口气，扔下马车就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开始的步伐还是踉踉跄跄，树枝荆条不时抽在身上，可阿卡特斯根本没注意到，只管往森林深处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有隐隐约约的动静传来，片刻后近了，分明是一队精灵斥候到了附近，看到他时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阿卡特斯没有理会，只是快步往前走。领头的精灵看清是他时似乎愣了一下，打量一下，收起弓箭，做了个什么手势，显然是与大部队取得联系，旋即指挥斥候们跟了上来。
路上遭遇的精灵斥候越多，也都迅即围拢过来。很显然，多数精灵看着阿卡特斯的眼神里满是仇恨，虎视眈眈，但看到领头精灵的手势没有轻动。
阿卡特斯能感受到那压抑的敌意，也不理会，只管在无边无际的森林中跋涉前行。心头的热血已然平复，他身上却慢慢灼热起来，是血液在奔涌，逐渐至于沸腾。
阿卡特斯不管不顾，只是往前走，他脚下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灵，简简单单的一步就能跨出好远，可自己也没有知觉。
就这样走，能走到世界的尽头，在那沙与海之间寻找到一片土地么？不知为何，阿卡特斯陡然泛起这样的念头，却突然看到了熟悉的小小山峦。山峦下有弯弯的流水，笼着氤氲的雾气。
来的时候千辛万苦，这时居然“片刻”就到了？阿卡特斯望着对峙的双峰，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疲累无比，似乎再也迈不开步伐了。
跟随而来的精灵已经不多，似乎落在了后面。
见他停下，领头的精灵走过来，打量他一眼，没有说话，就要从他手里接过雪琼。
和他这么打过照面，阿卡特斯才认出，是他熟识的乔伊。
血液的奔腾已经归为平静的流淌，可晕眩感陡然泛起，阿卡特斯感觉到，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条龙，尖牙利齿，巨角狰狞，几欲乘风而起，瞪着面前的精灵。
乔伊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旋即皱眉按剑打量阿卡特斯：“龙族？你身上怎么会有龙的气息？”
阿卡特斯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知为什么，只觉得乔伊的戒备很是可笑，可惜连脸上的肌肉都不听使唤了，整个人更是全无力量，只是听凭乔伊将雪琼抱走，自己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生于森林，葬于森林。雪琼，你回家了。”乔伊轻抚雪琼的额头，嘴里喃喃道，又垂首看一眼阿卡特斯，轻声道：“你也该回去了。”
他不等阿卡特斯回答，抱着雪琼就走。一队队精灵一言不发，很多只是狠狠瞪了阿卡特斯几眼，也沉默着紧随乔伊从河水中穿过，消失在对岸。
很快一切就归于沉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阿卡特斯躺在那里，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想动，真希望这一切只是噩梦一场。只是他的意识却始终清醒无比，此刻能感觉到无数细微的能量在周围下欢快地飞舞流动，构成一幅缤纷绚丽的画卷。
在他身上，斗气的力量、精神力的力量正自然流转，似乎正和弥漫天地间的无数点点滴滴的能量呼应共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