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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未名之人

清晨有雾,雾里有江,江水绵绵不休。

边国正值春末夏初,雨水频繁,昨夜又是一场小雨,把江水搅得有几分浑浊。朝阳还未升起,渔民们早早的拖着渔网,架着渔船,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快躲起来,快躲起来,那边有魂师过来了。”一艘艘破旧的乌篷船上,衣衫单薄的渔民惊慌的低喊着。江上的渔船开始慌乱,那极宽的江面也显得拥挤了。

不断有人因为太惊慌落入水中,然后头也不回向岸边游去,不消片刻,江上的渔民全都散去了,只留下几艘破旧的渔船孤零零的漂远。有人实在舍不下那些养了他们半辈子的渔船,只是躲在茂密的芦苇丛里,露出一双双好奇、担忧、害怕的眼睛盯着江上。

白色的身影,自北方来。

黑色的长发,顷长的身材,飘扬的白色长袍,他走在风中,掩在雾里,淌着江水,像是神话故事里的谪仙人从画里走了出来。

叶尘走在江面,就像人们走在宽敞的地上,每一步都踩得轻松而结实,一圈圈幽绿色的涟漪从他脚底向四周漫开。

他看到了江上漂浮的无主的渔船,微微蹙起眉头,他抬头四顾,看见了芦苇丛中人们惊恐的脸,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叶尘蹲下了身子,将双手伸到江水里,江水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江面平静得好似一面镜子。接着,叶尘站起来,轻挥手臂,江水仿佛被解开了某种禁令,激烈地翻涌着。一部分江水竟然逆着水流,载着漂远的渔船,向上游流去,与那滚动的江水剧烈碰撞,翻腾起一阵白雾,叶尘的身形愈发飘渺了。

紧接着,江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爆炸声,不断有鱼被弹射出水面,与那激荡的水花一起落在渔船上,向芦苇丛里掩藏的渔民漂流而去。

渔民们看着船里越来越多的鱼,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他们辛苦一个早上也不能够完成的工作,竟被那来历不明的魂师挥一挥衣袖便解决了!

躲在芦苇丛里的七八个渔民开始低声议论着江中的魂师,有人觉得我们对他畏如蛇蝎,他却对我们慷慨相助,很有大侠风范;也有人觉得此人来历不明,且又无缘无故的大献殷勤,恐怕别有企图,是个奸佞小人;有人则是开始讨论自己一行人躲得如此严实,是如何被发现的,然后开始羡慕起魂师,羡慕起魂术来,说着如果我是魂师该当如何如何;等到渔船靠岸,他们看着覆盖了整个船舱的五彩纷呈、价值不菲的稀有鱼类时,谈论的话题终于得到了统一:他们八人,如何瓜分这十三船的财富。

一个白色的身影忽而从他们头顶掠过,踏着江水,向叶尘冲了过去,人们喜悦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他们终于想起了之前为何要逃离这片水域。

因为江里站的是一位魂师,不管他是善良还是邪恶,他终究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强大力量。他挥一挥衣袖都有这样的声势,若全力施为与人为战,那该掀起何等样的波涛!

那人飞快的逼近叶尘,渔民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像是鬼魅一样轻飘飘的闪过。他身着白衣,头发却是火一般的赤红。渔民们看不见他的脸,但他们知道那一张脸一定是僵硬的冷笑着,平静而淡漠,就像一尊历经千万年风霜雨雪而不变色的雕刻。

魂师杀人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

那道身影在奔跑的过程中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好似白色的雾气,最终彻底融进了雾里,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他脚下的波纹。

红发魂师消失的瞬间江上忽然多了七圈涟漪,那是人踩在江面留下的足迹。江上的雾也变得虚幻起来,人们仿佛同时眨了一下眼睛,画面经过某种神奇的跃迁,那白衣红发的魂师下一刹那便由一个变成七个出现在了江上。

叶尘并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或许对于魂师而言,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他只是很平淡的伸出两个手指,轻轻的屈指向下一压,接着那七个红发魂师就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下跪伏,一同跌倒在江里,在江上划出了五六米才停下。

光影又一次扭曲,红发魂师制造的假影破裂,他的本尊显现出来。那是一个与叶尘年纪相若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皮肤白皙,面容俊美,眉宇间没有渔民们想象得那么凶神恶煞,反倒是有些稚气未脱。他的身体有一半埋进了江水里,衣衫都湿透了,颇为狼狈。

“你在水元素如此密集的地方用光魂术跟我打,实在很不明智。”叶尘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温柔,像个书生。

红头发的魂师缓缓从江中站起来,甩了甩头发,笑道,“你是无人可比的天才,我反正胜不了你,倒还不如在这里被你打败,我好回去吹嘘:风灵学院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叶尘,仗着地利的优势才能侥幸胜我半招,要是换个地方,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那红发魂师名叫罗飞,与叶尘一样都是风灵学院的学生,他们既是同学,也是室友,两人总是调笑打闹,关系甚笃。

罗飞在光魂术上颇有造诣,无论是将自己隐身的光隐术还是造出七个假身的幻身术,都需要对光线进行大量复杂且又精密的控制,能够造出七个幻身的光魂术师,整个风灵学院都找不出第二个。与光魂术天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战斗技巧,他实在太懒惰了,基本上没学过任何攻击性魂术,所以当幻身和隐术被识破后,他在叶尘面前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叶尘听到罗飞的大话后,也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你若是把这些小聪明都用在修行上,我还真不一定能胜你。”

罗飞眯着眼点头表示赞同:“知道就好!要不是我看破凡尘俗世,不慕虚名,不求长生,对于修行没有兴趣,你们这些天资愚钝之人哪里能侥幸混得个天才的名号,要是我像你这般没日没夜的修行,什么四极之圣、北羽南凤,都将是活在我阴影之下的无名之辈!”

罗飞说完,转身背对着叶尘,负手而立,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可是因为之前跌入江里,他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紧贴着他的身体,看起来颇为狼狈。

叶尘微笑道:“你现在这个模样,像是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鸡,头抬得很高,却看不见自己有多丑。”

罗飞白了他一眼,压低嗓子低吟道:“你这人眼光实在肤浅,只看见表现却见不到事物的本质,我豁达的心胸,乐观的精神,无畏的品格,你可曾看见?你们都觉得我不爱修行是因为懒,可是有谁能够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精神追求,一种处世态度。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又不一定要高人一等,富甲一方。你们被世俗的眼光荼毒得太厉害,得失心、功利心太重,实在是庸俗!”

叶尘闻言也不生气,朗笑道:“大道理你懂得比谁都多,可就是懒,结果什么也不会。”

罗飞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谁说我什么都不会,我会的姿势可多了。哪像你,性格孤僻,说话毒舌,活该到现在还是个处男,我要是女的也不愿理你,长得帅也是白瞎,真是衣冠禽兽的脸,守身如玉的命!”

罗飞说完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离叶尘更远一些。叶尘脸上轻松的笑容终于在此刻僵住,罗飞打不过他,但骂战却从未输过。

罗飞见自己仍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好生庆幸,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叶尘,尘哥!咱们今天的玩笑到此结束,我来找你是想问你发现了什么异常?前面是否有什么凶险?”

“跟前几天一样,风平浪静。对了,你衣服湿了,我先帮你把衣服弄干。”

叶尘收起玩笑的心态,认真的回答。可是罗飞却是不相信的,他总觉得叶尘在口舌之辩中输了,会在自己身上呈拳脚之威,哪里敢向叶尘靠近半步,摆摆手道:“不必了,湿衣服穿在身上凉快,就不麻烦你了。”

叶尘看到罗飞闪躲的神态,哪里不明白他此时在想些什么。于是轻笑一声:“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

话音刚落,叶尘反身一脚,踢向罗飞的胸口。两人实力本就相差悬殊,叶尘这一脚去势极快,罗飞哪里避得开,他被踢得结实,倒飞出十几米,落在水面后又向后滑了数米才堪堪停下,两道巨大的水浪从他脚边向两岸翻腾而去。

罗飞站稳后检查全身,除了胸口有些微微胀痛以外,并没有感觉到哪里不适,想来同学间的打闹叶尘也不会下狠手。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却已如新装般干净整洁,不曾有半点水渍,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刚被踢飞的地方,无数水珠汇聚成了一个人形,这人形与自己身材体型极为相似,原来是自己被踢飞的同时,身上的江水被留在了原地!

“厉害,厉害!”罗飞竖起大拇指赞道。

对于罗飞的恭维,叶尘却是不置可否,这本就是很简单的水魂术,哪里称得上厉害二字。

哗……那凝结为人形的水珠失去魂力的束缚,掉落到江里,消失在滚滚的江水中。

“叶尘,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明城?”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安静,罗飞笑着打破了沉默。

罗飞问得很轻松,与之前开玩笑的语气一般无二,可是叶尘脸色却变得有些严肃,因为这实在是一个难以轻松面对的话题。

叶尘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看了看雾蒙蒙的江,看了看迷蒙飘渺的远山,最后再看了看表面上笑得很轻松的罗飞的脸,默算了一下时间,缓缓道:“今天傍晚。”

罗飞的笑容微不可察的凝滞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又笑道:“唉,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这一路上一直是风声鹤唳,不敢长睡,不能久憩,实在是疲惫得很。”

“今天或许才是最凶险的一天。”叶尘细声喃喃,神色间有着隐隐的担忧。

罗飞摆摆手道:“这几天不是一直风平浪静吗,能有什么凶险?”

叶尘道:“这几天有些过于平静了,我总感觉前方有未可知的危险在等着我们,猎人总是等到猎物踏入陷阱后才会出现。”

罗飞听后,望着天空怔怔发神,忽然像是想到了某个恐怖的画面,打了一个冷战,俯首贴着叶尘的耳朵小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跟你实话实说。我觉得我们跟游若琳非亲非故,何必为了她这刁蛮任性的臭丫头冒这生命危险。她想逃避这场联姻,置墨山于险境,那是她没心没肺!关我们屁事!我只想在风灵学院顺利毕业,混个体面的出生,将来找个轻松的工作安度余生。谁他妈想趟这一滩浑水,把这条命赌在这异国他乡。学院让我们来找她回去还******不给一点好处,说什么同学之谊,狗屁道理。我可没见过哪个同学为我卖命,就因为她是墨山的小公主?我呸……”

叶尘打断道:“好了好了,你刚才还在说自己乐观豁达,转脸就满嘴粗话,像个怨妇。”

“我去******乐观豁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没合过眼,我还不是……虽然睡得很好,但醒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精神饱受摧残。再说,一万源币加上三千万金币的赏金,哪个魂师不心动?”

罗飞越说越是愤慨,仿佛与那个叫做游若琳的女子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叶尘的脸色却是从凝重慢慢舒展,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依你的主意,我们是不是应该杀了她,去换取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赏钱?”

罗飞又惊又怒道:“你怎么可以如此歹毒!她好歹是我们的同学,我们怎么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恶事。我觉得吧,我们就在这里与她分道扬镳,她远离墨山去寻她的光明未来,我们也甩掉她这个麻烦,平平淡淡的过完风灵学院最后一年,两全其美的事,不是吗?”

叶尘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似笑非笑道:“我是不是应该先解开她身上的缚魂锁,好让她有一些自保之力,也算是仁至义尽。”

罗飞用力的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叶尘摇头叹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想着放她离开!她的性命关系着墨山的生死存亡,关系到诸多大势力的利益争斗,满天下都是想取她性命的人,你这样做未必是在救她!”

罗飞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既不诧异,也不羞恼,只是平静的诉说着自己的理由,只是这份平静中夹杂着几分愤怒,几分悲凉:“她回到墨山又能得救么?墨山的人是在把她推向火坑来温暖他们冰冷的血,柳子慕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游若琳嫁给他会被折磨致死!游正亭为了活命把自己的亲女儿给卖了,把墨山几百年的底蕴和尊严都踩在地上,这样的山门实在恶心。我宁愿游若琳死在追寻自由的路上,也不想她屈辱的死去换来这群伪君子安稳的活。”

叶尘沉声道:“天下大势你以为是街头混混斗殴,讲什么人品,说什么义气?活着的人书写正义,死去的都成了魑魅魍魉、歪门邪道。如今墨山遭劫,元气大伤,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他们想要活命总得牺牲很多东西,联姻、割地、四处求助,在利益面前,什么人都可以是朋友,什么人也都可以是敌人。与墨山数百万人的性命相比,游若琳个人的情感、自由、尊严、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半个月前,墨山派往西海狩猎的队伍,包括墨山掌门人游闲及三位长老在内的三百余名精英成员在归来途中悉数遭了不测,什么势力对其出手暂时还无人知晓,不过墨山经此一役陨落了大半高手的事实却是无人不知了。

墨山本是八大宗门中实力最拔尖的存在,其势力范围内有大批优质的猎场、矿场、牧场,有覆盖整个灵泽大陆的酒馆、商铺,有难以计数的金银财宝、珍贵典籍。墨山最强盛的时候没有人敢觊觎什么,但现在它成了失去半边身子的老虎,哪里还能护得住自己的山头?

墨山必将迎来一场战争,一场始于利益而又将终于利益的战争。

罗飞何尝不知道如今墨山面临的危局,不过他对墨山的做法却是嗤之以鼻:“如果嫁一个女儿就能换来长久的安宁,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战争了!泱泱墨山,十几万魂师汇聚的顶尖势力,要靠一个小女孩的牺牲才能苟延残喘,我都为他们感到羞耻。灵泽大陆的和平竟然建立在这样的秩序上,真是……何等的荒谬!”

叶尘喟然叹道:“你我都是坐井观天的小人物,哪里有什么资格对这天下指手画脚。我们就像江边的浮萍,这些浪涛往哪里荡,我们就往哪里漂,如果一个浪头把我们拍在沙滩上,我们也只能望着天空等死。游若琳是墨山的希望,很多人想把墨山的这份希望给彻底扑灭。她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们亦是如此。”

叶尘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游若琳不回墨山,她会遭受满世界的追杀,无人可以护她周全;她回到墨山能够得救,却要嫁给柳子慕,那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游若琳被浪头拍在了沙滩上,她只能闭目等死!

想到游若琳今后的命运,罗飞就觉得胸口郁结了一口气,堵在心间,令他呼吸不畅、不得安生。他的心跟他的身体一样,一下子变得空荡荡,没有着落。

他感到脚有些冰凉,低头看去,自己的两只小腿竟全没入江中。他本来反应极快,此时却有些慌了手脚,全然忘了运转魂力,双脚被江水一冲,他便站立不稳,迎面而倒。还好叶尘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拉住,才避免了他再次跌入江里的狼狈。

行走于水面是魂师的标志,是魂师最基础的能力之一,连初学者都不会摔倒在如此平缓的江面。

罗飞的心彻底乱了。

罗飞蹲在江面,捧着江水清洗面颊,或许是想洗掉这一路的疲惫,也或许,他只是想隐藏眼角盈眶的眼泪。

“罗飞,对于很多人而言,生活,本就是身不由己的活着。我们却不一样,现在的弱小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弱小,我们的未来无可限量,我们从现在开始苦修魂术,闯出一片属于自己天空,将来再也不会有人忽视你我的存在。终有一日,那遥不可及的苍天,我们也能捅出个窟窿!”

叶尘没有再因游若琳的事而纠结,而是规劝罗飞要苦修魂术,改变自己的命运,罗飞却是不领情的,他有些不耐烦道:

“苍天又不是女的,我捅它干嘛?”

罗飞实在提不起兴致,于是挥挥手向叶尘作别:“既然你没有什么发现,我就先回去陪游若琳聊聊天。或许今天过后,我与她就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

“嘘……。”叶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水下有东西。”

叶尘话毕,将双手浸入江中,施展水魂术。霎时间,江底风起云涌,暗流涌动。

叶尘站在江上,江水便是他的武器。

罗飞站在叶尘身畔,随着浪涛一上一下的晃动。江面并未掀起很大的风浪,但是罗飞通过脚底感受到了江水的颤动,像是地震来临,江水密集的、紧凑的震动着,频率很高,震动却很微小。

罗飞不会水魂术,无法参与到江里的战斗,江水被搅得十分浑浊,他也无法看到水底的景象,只能通过叶尘的表情变换,判断这场战斗的局势。

叶尘紧闭双眼,通过手掌和魂力来感知水的流动,通过对水流最细微的感知,来判断水中异物的一切运动轨迹,一条鱼、一粒石子、一棵水草都会扰乱水流,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人站在水面上会扰乱水流,双脚立足之处会被他感知,所以他能轻松识破罗飞的光隐术和幻身术。如果有人想藏于江中,那完全是自寻死路,就像是把自己脱光了绑起来走到叶尘面前大喊:我来暗杀你!

叶尘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诧异,不是凝重,不是痛苦,而仅仅是吃惊、讶异。那么,他的诧异便不是因为对手出乎意料的难缠。

“解决了?”罗飞问。

“有些古怪。”叶尘答,脸色未见放松。

“让一下。”叶尘示意罗飞后退。

罗飞依言向后退一步,叶尘站起身来,双手从江水里取出,他的手上竟拽着一个身着蓝色衣服的少年。

叶尘将少年扔在江上,并用水魂术让少年的身体浮在江面,江水冲刷着少年的身体,激起几道细小的波纹。

罗飞立刻伸手去探少年的鼻息,然后转过头来望着叶尘问道:“死了?”

“没有。”。

“没有呼吸!”

“但有心跳。”

罗飞又摸了那人的胸口,的确还有心跳,又问道:“溺水了?”

“并没有。”叶尘说,“他的口腔、鼻腔、喉管、肺部、胃部都没有积水。”

“你的感知能力还真是敏锐。”罗飞赞道。

“怎么处理他?”叶尘问。

“弄醒了审问。”罗飞说。

“醒不了,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经过我的一番折磨之后,他还是这个样子。”

“刚才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合着只是对付一个半死的小鬼,真是出息!”罗飞也明白了刚才江里发生的一切,“刚才你就是在惊讶这个?”

叶尘没有理会罗飞的嘲讽,说道:“我发现他昏迷之后,刺激他全身痛感最强烈的穴位,他仍然没有一点反应。所以我判断他要么是训练极其有素的杀手,要么真的是陷入了重度昏迷,无论哪种情况,我都想把他扔回江里。”

“为什么要扔回江里?”罗飞问。

“就算他不是杀手,在这非常时期,多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总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故。他既然能够以这样的状态存活,就证明他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我们当做什么也没发现,他必然有着自己的际遇。”

这个少年溺在江里,却没有吸入半点江水,他没有呼吸,心跳却强健有力;江水流过他的身体时没感受到任何阻力,意味着他的皮肤有着远超一般人的细腻与光滑;他身材纤细,个头不高,体重却将近是罗飞的一倍,身体密度完全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这是叶尘从江水里读到的信息,故而他判断这少年有非凡的来历,他不想再增添无谓的麻烦。

罗飞摇头表示反对:“既然看见了,又如何能假装没看见?我们无法判断他这样的状态是不是正常,总得先让大夫看一眼吧。再说,总不能因为我们现在遇上了困难,就抛却心中的良知与道义。”

叶尘皱了皱眉头,心中委实不安:“全世界的人都在追杀游若琳,说不定他便是其中之一,他假装昏迷,藏身江底,故意引我发现,利用我们的慈悲之心,潜入到游若琳身旁,等待机会成熟将我们通通杀掉。杀手的手段诡谲难测,利用人性的弱点阴谋刺杀是他们的必修课程。我们如果不多加防范,必会万劫不复。”

叶尘的话让罗飞有些迟疑,他走到少年的身前,抓住他的衣襟,罗飞首先感觉到了少年的身体有着异于常人的沉重,不过他仍是很轻松的将少年提起。

他将少年举在空中,细细打量。

少年身上的衣服很宽大,无论是蓝色的长袍,还是白色的内衬,都比少年的身材大上一号,很明显这身衣服不属于少年;他的皮肤白皙细嫩,好比婴儿,但却比婴儿的皮肤更加紧绷,更有力量感;他的五官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让人难以辨识他究竟是一个英俊至极的少年还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少女。

“女的?”罗飞问,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期盼。

“男的。”叶尘答。

罗飞的情绪又低落了一分,这么好的皮肤和脸蛋,给男人实在可惜。

“刚才他全身都浸在水中,你把人家摸了个遍吧。”罗飞笑着打趣,“真是禽兽。”

叶尘通过水的流动来感知水中的景象,水流反馈给他的感觉的确与触感有几分类似。所以江水抚过少年的身体,就好比叶尘用手摸遍少年的全身。

对于罗飞的调侃,叶尘保持着缄默,于是罗飞又道:“你的推理漏洞太多,杀手想要接近我们,只需扮成溺水的样子,何必故弄玄虚,露出这么多可疑之处。你看他手掌的皮肤,一点磨损的迹象都没有,哪像是经常拿匕首的手。依我看,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忠心的管家把他扔到河里,躲避祸乱,等到一切平息,再让他回去继承庞大的家产,说不定还是一个隐世几千年的超级大家族。他醒来后被我们的侠义之心感动,给我们无数宝物作为报答,还顺手解决了墨山的困境,让游若琳……”

“更可能他是故意让你以为他是个贵公子,才做这样的伪装,你还在那里做着发财美梦。”叶尘冷冷的说道,打断了罗飞的幻想。

罗飞白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猜疑,那世间再也没有人可以信得。你还不如说我与白石狼狈为奸,我来找你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好让他杀了游若琳去换赏钱呢,这种仅凭动机的不负责任的猜想,我能随口说出几十个。”

罗飞的口齿实在太伶俐,叶尘与他的辩驳总是败多胜少,他也不再争执,说道:“既然你有自己的主张,我也不再强求。你最好做好防范,免得将来遭人暗算,只知道后悔自责。”

“了解。”罗飞点头,然后指了指手里提着的少年,“他全身都是湿的。”

叶尘看向少年,双眼聚焦,就见那少年身上的水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头发到颈间,再到胸前、腰上、大腿,水流从上至下慢慢汇聚,最后通过脚趾流回江里。

少年身上没有了江水,头发与衣袂随风飘扬,美得有些妖艳。

罗飞看着少年的面颊,越看越是心痛,又问叶尘:“真的不是女的?”

“真的不是。”叶尘如实回答。

罗飞的心脏如遭重击,这么残酷的事实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如此完美的一张脸居然给了一个男人,一定是他妈对这个世界最凶狠的报复。

“他们赶上来了,你快回去,我先去前面探路。”

叶尘说完便踏着江水,沿着河道,向上游奔去。转眼间,身形便消失在薄薄的雾里。

罗飞叹了口气,将少年扛在肩上,往岸边跑去。

他跨过芦苇丛,越过浅滩,便见一片墨绿的森林立在河畔,透过树枝的缝隙,隐约可见一条浅黄色的泥路在深林深处蜿蜒着向西延伸,两辆马车行于其间,匆匆闪过。

……

渔民们哼着自古相传的民间小调,庆祝这一次惊心动魄的劫后余生。

没人看清江的中心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可以肯定那两人一定经历了极其凶险的生死拼斗,两人之间定有着一言难尽的恩怨情仇。

凡人们没有眼光和实力,想象力总是不会弱的。

随着魂师们的消失,芦苇丛里的人们终于不用佝偻着腰,压着嗓子说话了,不过他们仍在争论,争论着如何瓜分这些肥美的鱼。

一个少年人趁着他们争论时跳上了渔船,撑着竹篙离开了岸边,向江中驶去。

“小鹏,你去哪里?”有人叫住了他。

“我要去找那个魂师,我要去拜他为师,修行魂术。”。

“你只会打鱼,学什么魂术?”

“如果不去学,又怎知自己学不会?我才不想一辈子只会打鱼呢!”

“他已经走远,你追不上啦。”

“如果不去追,又怎知自己追不上?”

少年说完便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岸上的人,望着这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流,架着小船,向叶尘消失的方向行去。

“还真是倔强。”

“不知天高地厚。”

“你们懂个球,这叫梦想。”

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

“午饭之前回来,要不然你妈又要骂你咯。”有人朝着少年大喊。

接着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

黑衣、薄衫,粗犷的胡渣,棱角分明的脸,眼睛耷拉着半闭半睁。一名黑衣男子无力的走在江上,一脚深,一脚浅,脚下的波浪哗哗哗的响个不停。

他把两只手放在衣袖里,抱在胸前,整个上半身缩成一团,看起来很冷。

“阿嚏……”男子无精打采的走着,嘴上不停的在碎叨,“早晨的风还真是冷,真讨厌早起……阿嚏。”

男子的身形刚从薄雾里显出来时,叶尘便已盯上了他,他也恰巧看见了叶尘。

“叶尘,你不冷吗?”黑衣男子隔了很远就开始打招呼。

叶尘止步,细细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眉头微颦。

“你认识我?”叶尘问道。

男子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他笑道:“当然,风灵学院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连续两届百校会比的冠军,对于风、水两种魂术的运用已臻化境,年仅二十一岁,却已是各大势力争相笼络的对象,天底下谁会不认识?”

叶尘的确小有名声,但绝非到了谁人不识的地步。他平时埋头苦修,踪影难觅,风灵学院里的学生大多都是只闻其名。他的确参加过几次会比,但他都戴了面具,无人见其真容。在那特定的圈子里认识他的人都不会很多,更何况在这遥远边国里的边远之地。

对方是有备而来,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为了游若琳而来?”叶尘用的是问句,却如陈述某种事实般铿锵有力。

空气变得有些沉重——不是因为气氛,而是因为空气的密度在增加。江水流动的愈加缓慢,像是一只蜗牛忽然背上了厚重的壳。

对方不是傻子,既然知道自己擅长风、水两种魂术,却仍选在这天水相接的江面阻截,必然有着相当的把握,叶尘已做好迎接一场苦战的准备。

“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们先聊聊天。认识一下,我叫韩冷。”空气越来越沉重,江水越来越粘稠,韩冷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空气与江水都在封锁他的行动,每一次呼吸胸腔都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每一次迈腿都感觉是拖着整条江河前进。

他慢慢将左手衣袖往上挽,露出肌肉虬结的左臂。兹兹~啪啪……左臂开始发出轻微的炸裂声,一个个小红点在血肉里亮起,像是无数细小的火星钻进他的手臂里。小红点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他左半身,红光让他的血肉看起来有些透明,肉眼就能看见他皮肤下面的骨头和血液。

本魂术师!叶尘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我没兴趣认识一个死人。”叶尘的双手也跟着动了起来。他把双手缓缓向上抬起,像是托着整个天空。江水愈发不平静了,整个江面开始变得凹凸不平。

叶尘猛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半个江面都沸腾了。数以千计的水球哗的一下冲出江面,停在十几米的空中。那些水球半径都在半米左右,在江上留下一个个深坑,江水自发流动愈合,形成无数漩涡相互缠绕,碧绿的江水变得一片惨白。

叶尘双手一捏,水球被压缩成了拳头大小,一收,那一千颗水球都飞到他四周,绕着他的身躯盘旋飞舞。

每一颗水球都有几百斤的重量,其密度、硬度已经胜过钢铁。

“千星阵啊,难度很高诶!那个,天才,你连我什么来历都不知道,这样直接动手有些欠妥吧。”韩冷望着天空密密麻麻的水球,舔了舔嘴角,左眼散发着微红色的光。他蹲下身子,江水也随着他的下沉而陷落,不过并没有因为产生落差而流动,更像一块绷紧拉直的浅绿色的布,蓄满了力量,仿佛要将他高高弹起。

“你是来拖时间的吧。”叶尘冷笑道,“以为话多就能活得久?真是天真!”

“跟你说话还真是难受,怪不得你到现在还单身,真是活该。”韩冷也跟着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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