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这会儿正热闹呢,今儿可来了不少贵客,你干吗拉我到这后花园来,没劲!”郑岳一边走一边抱怨道。
“那你去前面凑热闹吧,不送!”邵霖头也不回。
“哎,等等我!随你还不行吗?”
两人进了湖中的凉亭,邵霖一脸阴郁地坐在石凳上。
“你不会是看到人家邵枫娶得佳人,心里不爽吧?”郑岳也随他坐在另一侧石凳上,饶是穿着夹棉的锦袍,臀下也是一片清凉。
“你觉得呢?”邵霖眯眼冷冷地睥了眼郑岳。
“呵呵,应该不至于吧。小侯爷身边也没缺过佳人,再说那任清泠据说和她的名字一样,性子冷冰冰的,也不会对你耍脾气。”郑岳笑着讨好道。
“知道就好,以后别在小爷面前提那些闲杂人。”
“那你冷着那张脸是为何?”
“我只是讨厌那股闹哄哄的劲儿!”
“得了,那我陪着你清静吧。原本听说平南将军府的陆安、陆捷,刑部的李豫、胡俊今儿都要来,想着同他们热闹一番呢,没想到遇到你这败兴的。”
“我倒真没想让你在这儿烦我,快去前厅吧,估计他们也在找你。”邵霖不耐烦地站起身,举目远眺,突然发现远处湖边有一女子伏在山石上小憩。
“还不快去,免得他们过会儿闯进后院里,把我也拉了去!他们若问起,就说我今儿被父亲派出去做事,不在家。”邵霖猛一转身,把郑岳从石凳上拉起来,连推带轰地撵了出去。
“瞧你!急什么,我走就是了!你爱清静就清静去,看你还能清静几天,邵枫娶了亲,不多久就轮上你了,到时若是娶着了称心的姑娘,看你还喜欢清静不!”
待郑岳走远,邵霖忙出了亭,急忙朝湖边的假山走去。
待邵霖绕过几块山石,就看到一名少女的背影,那少女披了件米白薄锦披风,身着鹅黄衣裙,裙摆上绣有淡紫色的木兰花。只见她坐在一块较矮的山石上,而上半身斜倚在旁边一块较高的山石上,脸部与山石间垫着一副白色的毛茸茸的手筒。
邵霖悄悄地走近打量。是她!他心里一阵惊喜。
正午的阳光照在她的小脸上,晒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她睡得极为香甜,长密的睫毛一动不动地盖住眼帘,俏皮的唇角还挂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邵霖凝视着那恬静的睡脸,心里的烦躁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想走近但又不敢走得太近,这触手可及的美好,让他的心都在微微地打着战儿。他缓缓伸出手轻抚那张温暖细腻的脸,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木兰花绽放的声音,感觉轻飘飘的,连脑子也不能正常运转了。
有那么一瞬间,生性风流不羁、不喜单调生活的邵霖甚至想,就算与她隐居山林,一辈子单看着这样一张脸大概也不会厌倦吧。
“小姐,你在哪儿?”
邵霖听到小禾的喊声,心里一阵懊恼。待看到尹离睫毛轻颤,似要醒来,便忙转身从山石后绕了出去。
“小姐,你怎么睡这儿,小心着凉。咦,你身上的披风是谁的?”小禾终于寻到了尹离,随即一脸惊讶地问道。
尹离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黑色的貂皮裘衣,挡风又暖和。
“这不是我的。”尹离刚醒来还晕乎乎的,软绵绵地道。
“是谁给小姐披上的?”小禾好奇地问。
是呀,谁给披的?什么时候给披的?这披风上有男人的气息,难道自己的睡相被人看了去?
尹离脸一红,脑子也清醒了,忙扯下披风丢在山石上,道:“哦,是……表哥的。别告诉他人。我娘忙完了吗,我们快回家去吧。”
“那这披风不用还的吗?”
“不用不用,表哥会差人来拿的。”尹离红着脸拉着小禾急忙离开了湖边。
到家后,尹离才放松下来,又去想那件披风,那质地不是普通人能穿的,侯府今儿来往的男客虽多,但都在前院接待,后院一般男客是进不来的。这侯府也就侯爷、邵枫表哥、小侯爷配穿貂皮裘衣。侯爷断不会有此举动,邵枫表哥今儿并没见穿着披风。难不成是那小侯爷?
想到这儿,尹离顿起鸡皮疙瘩。或许是表哥差人给拿的,对,应该是这样的。她乐意如此认为。
第二日,邵枫大喜,尹君并未久待,等新人行完礼就借故返家了。而尹离却在喜房里见到了新娘子,那任姑娘看起来端庄大方,面儿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引来房里女眷的交口称赞。
这种做派倒与邵枫表哥蛮般配的,尹离心想,若是自己有那么一天能嫁给楚大哥,一定是喜形于色,让人见笑的吧。
到了晚上,尹离与母亲返家,坐在马车里等父亲的时候,却见邵霖送客出门,尹离透过车窗正看到身着黑色貂皮裘衣的邵霖。
邵霖似有察觉,往马车的方向望了一眼。
竟然是他!尹离脸上一红,忙放下车帘。
邵枫婚事的排场让街头百姓足足议论了一月有余,待到大将军府娶亲,百姓才感叹对上一场婚事的惊艳不过是没见过世面而已。那迎娶的道路两旁玉树琼花,挂满了彩缎及水晶琉璃灯,在黄昏时将那铺设十里之长的红毯照得灿如霞光。那迎亲的队伍足有两条街长,个个身着罕见的红帛云锦,来自四面八方的锣鼓礼乐之声不绝于耳。待郑霜那十二人抬的缀满明珠的轿子走上宽敞软厚的红毯时,路两旁的百姓不禁叹道:想来皇帝嫁女也不过如此!
尹离在人群中凝视着这一盛事,不仅没有感到兴奋和喜悦,反而滋生出一丝不安和对郑霜的担忧。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霜姐姐你这条路选得可对?
自打郑霜出嫁,尹离更觉失落。尹君、郑霜嫁了,容沐走了。她在寂寞的同时更加没有安全感,更加想念楚荆,以至于晚上经常做噩梦,甚至梦见自己稀里糊涂地被嫁出去了,待掀开盖头,面对的却是一个满脸风流之色的陌生人,她醒后总是浑身冰凉,额上渗着冷汗。
黎国都城,风雪已盘旋了三日,城中的楼阁、商铺、酒肆无不覆盖着茫茫的雪色。已是黄昏时分,雪花飘飞的街上渐渐冷清下来,鲜有行人。但街边的云晖坊仍是灯火辉煌,暖意融融。
这云晖坊是黎国都城最为显赫的酒肆,这儿的美女佳酿从没让它的客人失望过。尤其是后院的清逸阁,一向只供名士巨贾来销金,一到夜晚这儿便成为他们最华贵隐秘的去处。
今日的清逸阁有别于平日的喧嚣,大厅里一身黑色裘皮大衣的男子斜卧在榻上,他身材高大,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毛色发亮的皮裘衣领上,内里松散地穿着一件石青色锦袍,微露出健壮的胸膛。身边的美姬一边往他杯中斟酒,一边忍不住红着脸悄悄打量他。只见他冷然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独有的沧桑,姿态散漫、倨傲而又大气,整个人的气质似商非商,似官非官,似侠非侠,极富魅力。
“销金百万,端看今儿是否值得了。”大厅中另一个身着紫蓝色锦袍的男子边与之对饮边笑道。
“无妨,萧致琛既然已下帖,三日之内我必能见到他。”那男子胸有成竹地道。
“禀公子,有客来访。”一名侍从恭敬地递上名帖。
“有请!”
两人相视一笑,身着紫蓝衣袍的男子起身隐入后室。
房门打开,一阵冷风卷入,一名身着翻毛皮防雪披风的男子随后迈入大厅。
上座的男子一挥手,门口的侍从悄然掩门退下,只留两名美姬斟酒侍候。
“楚公子,久仰了!”方才进来的男子一拱手,姿态昂然地笑道。
这上座的正是黎国新近蹿出的一匹黑马,已名满显贵圈子的楚荆。
楚荆起身,快步迎上去。只见来者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貌似忠厚的四方脸上却有一双精明的眸子。
“萧大人,楚荆慕名已久!请上座!”楚荆笑道。
两人就座,楚荆制止美姬的殷勤,亲自为客人斟上酒。这萧致琛是黎国丞相梁其臻的心腹谋臣。
“楚公子客气,早听闻楚公子人才非凡,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啊。”
“萧大人乃当今名士,楚某能与你共饮何其有幸!”
两人碰杯,似惺惺相惜,一饮而尽。
“虽是首次见面,致琛已有相逢恨晚之感,不知楚公子为何近日才来我黎国?”
“或许萧大人已知,楚某乃辉国汜阳楚氏之后,楚氏一族出名士也出巨贾。百十年前族人为避祸迁居黎国,隐入市井之中,虽避过战乱,但族人在子嗣传承上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楚荆这一代,全族也不过楚某一名男丁。所剩无几的族人担忧不已,测字卜卦,得知楚某少年时期将有大劫,为保全楚某,族人千方百计觅得一位修行极高的隐士,将刚脱离襁褓的楚某交给他抚养。他便是和楚某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恩师,楚某一直随恩师在黎、和两国边界的千仞山修行,从未出山。直到一年前,楚氏最后一位族人千辛万苦寻过来,将楚氏的祖业全部交给楚某,并告知楚家先人之意,既然避世仍不能使楚氏一族繁荣昌盛,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是以楚某才高调归来故国。”
“原来如此,楚公子高师为何人?”
“恩师既有意隐瞒身份,恕楚荆不能违其意愿。”
“也罢,只是连那些自命不凡的贵族名士也倾慕楚公子之才,致琛不免对公子的恩师怀着一番好奇、敬仰之心而已。”
“恩师精通学问,确非一般人。但他看透世事,无心参与这乱世纷争。”
“无缘于公子恩师,能结识公子也是一大幸事!”
“萧大人缪赞了。”楚荆谦虚含笑道。
“楚公子,不瞒你说,萧某今日是代我黎国梁丞相而来。梁丞相一向求才若渴,听闻公子视金钱如粪土,又身怀绝世之才,颇为欣赏。萧某今日便是代梁丞相约公子一见,望公子不要推辞。”萧致琛坐起身,亲手为楚荆添上一杯酒。
楚荆端起酒,一饮而尽,双目精光闪现,对萧致琛朗笑道:“楚荆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