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和酒吧住下来已有一周的时间,每天晚上十二点多,舒景安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有时候会悄悄走到我的身后,蒙住我的眼睛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话,那带着温热气息的话语,从耳朵开始蔓延至全身,不知道是不是别人也会跟我一样,那种时刻会全身有一种微微的酥麻感,陶醉其中,想要摆脱却又不想离开。有时候,店里面很忙,舒景安就会站在吧台后面媛媛望着我。尤其是碰到有同学聚会或者周边企业上班族集体加班完来喝酒,就会特别忙碌,点单,上酒,照着单子一样一样准备简单的小吃,送餐,开酒,偶尔碰到喝多的顾客会要求我陪他们喝酒,就会客气滴陪他们喝上几杯,找借口再离开,随后他们再点单,秦和就会亲自送过去。
其实有时候会十分想要这样的生活,自由无束缚,可以有很多时间发呆和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喜欢没有固定的上下班的点刻,没有谁能够规定你开门到几点,第二天几点起床,几点准时打开酒吧的门,也没有业绩的要求,淡季就好好休息,节俭生活,旺季就攒钱犒劳自己,忙碌完可以一个人去旅行。但这毕竟只是一个美丽而容易破碎的梦,舒景安说,他可以支持我做任何一件我想要做的事情,而我还是选择慢慢起步和积累,总会有一天,我能给自己那样的一种生活。
投出去的简历陆续也有了回应,前后挑选面试了几家不错的公司,最后选择了在一家大型企业做笔译的工作,不用与人太多接触,公司氛围很好,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成功人士,很有亲和力,面试的时候询问许多很感性的问题,比如问你哭泣的频率,是否会对人生感到怀疑,认为人追求的最终是什么等等。我不知道他意图在于招聘到什么样的员工,我只是对他提出的问题照实回答,是情绪化的人,不能对他有所隐瞒,伪装一次就会持续伪装,而长久的伪装会让人失去自我和快乐。
面试完第二天就收到入职通知书,我回了邮件,说需要准备一下,一周后入职可否,对方很干脆,很快回复说可以。那天晚上舒景安来得特别早,我拉着他坐在酒吧的楼顶,霓虹灯闪烁,酒吧街的空气满是喧嚣和暧昧,升腾至空中。秦和端来他最拿手的调酒,我们三人共举一杯,庆祝我找到工作。
每天晚上他出现的时候,我就会变得很快乐,快乐浓烈并且持续,但是他会在凌晨酒吧打烊之前离开,陪我到小房间,看我躺下并入睡,他才离开。回到家里为舒悦做早餐,打开音乐喝一杯咖啡,然后去上班。有时候会觉得他似乎不用睡觉和休息,照顾工作,照顾舒悦,照顾我。
第二天中午醒来秦和已外出跑步和买食材,给他留了便签,打车去火车站,买好票等待踏上回家的路。舒景安没有来送我,他今天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从早上一直要开到下午,为了不让他那么疲惫,我没有告诉他我要回家的事情。
淡季的火车空荡荡的,我自己坐了整排的座位,对面是一对年老的夫妇,皱纹爬满了脸庞,头发雪白,走路颤颤巍巍,但是说话响亮干脆,逻辑清晰。是恩爱的一对夫妻,火车刚启动。老爷爷就从行李箱里面翻出一条毛巾被,给老奶奶盖在腿上,然后走到车厢尽头去接新鲜的开水回来。两个人话都很少,但是眼神交流很多,是很适合对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能相处到老。
我蜷在座位上面看一本书。叫《印度之恋》还是什么。两个英国女人,祖孙二代,相隔50年,不远万里,先后来到印度,都在那里找到了各自的王子,这一切恍若隔世的轮回,喜欢里面细腻的描绘,以及那种为了爱情所做妥协的难能可贵。
书翻到一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睡着之前,透过还有一丝力量支撑半睁开的眼,看见老爷爷在看报纸,老奶奶紧紧坐在他旁边,拿着一把很小的水果刀,在认真地削苹果。
61.
辗转到家已是夜里九点多,第二次来到这个我没有记忆和感觉的新家,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忐忑着会不会受到主人热情的款待。各自身份和感情的蜕变,我已慢慢能够接受这样的陌生与熟悉。
门前的水塘里面还是种的荷花,只是季节不对,没有艳红或纯白的花朵。是个月亮很大很明亮的夜晚,透明乳白的光芒照在身上,裸露的肌肤能够感受到水汽和冰凉。月光下能看见边缘开始焦黄枯萎的大片叶子,有着营养不良的颜色,耷拉在浑浊的水面上。
走上几节石板楼梯,木头大门紧紧关闭着。在门前长久地站立,手里面提着重重的给新生儿的礼物,回想到那天电话里面父亲被我挫败的兴奋,弥补的心大过于想念,毕竟这里,已经不再属于我。
鼓起勇气敲了门,很轻的三声,就看见门缝里面透出了院子里面的灯光,父亲的脚步声还是那样熟悉,他打开门看见我,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那样的快乐和惊喜抑制不住地表现在脸上,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接过我手里面的行李,我伸手拥抱了他。这是长大后才会做的动作,因为能够感受到岁月划过身边每个人的深度,能够感受到彼此这样相拥的机会在慢慢减少,才开始珍惜。
一起穿过石子铺就的小路,路两边是两块种满蔬菜瓜果和鲜花的田地,夜色中能看见庄稼茂盛的样子。走进屋子里面,林阿姨已经睡着,屋子里面只有角落很暗的一个夜灯还亮着。离大床不远有一张婴儿床,父亲拉着我走过去,俯下身来,看见睁着大眼睛的漂亮女婴,她没有睡着,却也不哭不闹,我拉着她的小手,那样粉嫩的颜色,她像极了蓝雨小的时候,安静可爱又懂事,捏捏她的小脸,她竟对我们笑了起来。那刻心就融化了,觉得她就是每日快乐生活下去的希望,当然,是父亲和林阿姨的。也许有一天,我会像爱蓝雨一样来爱她,但,那该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
轻手轻脚走出林阿姨的房间,在客厅的椅子上面坐下来,父亲去厨房帮我煮面条。这个家里面,开始很像我小时候的样子,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温暖舒适。这种感觉在每个完整的家里面都是一样,我也曾拥有短暂的时光,却已经忘不了那种快乐。
吃过父亲煮的面条,我来到简陋狭小的客房,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月光从小窗户直射进来,关了灯的房间幽冷明亮,我认出来那一张床,床头板上刻着梅花,上着的红色油漆现已斑驳,小时候在外面玩儿累了回来,记忆里永远是夏天,母亲躺在我身边,摇着大大的扇子,轻声地责备我,划破了脚,丢了一只拖鞋,头发散乱,衣服上面全是泥土和难以洗掉的植物的汁液。诸如此类,母亲的责备温柔得像是流水,让人宁静和安全感十足,我就在那种安全感里一次次熟睡,一直睡到父亲,在院子里大声叫我的名字。
记忆这种存在,总是多余而又重要。
我躺在这张床上,沐浴在月光里面,很快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