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绾珩退出东苑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气氛有些诡异。鱼小少爷并不觉得气氛不好,就算不好也总要有人先开口的。
“连三公子,今日造访,有何贵干?。”她问。
连爵脸色微变,并不答言。按理说,她至少应该解释一下刚才的事,赔个礼,道个歉才像话。
“难不成从蒲阳千里迢迢而来,是为观摩家师真迹的?”鱼小少爷继续道。
她不认为她需要赔礼道歉,想当初定王府告诉她九年前事情的真相,不就是想把鱼家拉到定王府这条船上吗?楚元修既然敢这样想,她也没什么不敢做的,只不过怎么上船得由她说了算,什么时候下船也得由她说了算。
鱼家正逢危难,有定王府在前面张牙舞爪吓唬人,鱼家就又可以浑水摸鱼,鱼小少爷就喜欢浑水摸鱼。
连爵大意了,觉得当时鱼小少爷叫他出来时,他就应该打死不出来的,反正他轻功好,鱼家的那些护卫也不一定抓得住他。
可是,如果他的轻功真的好,又怎么会被鱼小少爷发现呢?
“此次连三前来,本就是奉命护鱼府周全的,现下看来倒是阿元的担心多余了,鱼小少好得很。”他冷笑道。
“劳王爷挂心,燕京不是久留之地,连三公子若想离去,吩咐江阳便可。”鱼小少爷淡淡道,客气又疏离,她不怎么相信连爵的话,但还是觉得自己做出这种陷人于危难的事情有些不光彩,不光彩的事她可以不用道歉,但还是会想办法弥补。
“也是,”连爵悻然,“鱼小少爷有通天的本事,我连三的命就得靠你们鱼家护着。”
这话听着就是在赌气,跟一个小姑娘置气,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江阳倒没想这么多,他在心里盘查鱼家的防卫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大白天的这么大一个活人潜进府里了竟然没一个人发现。
听了鱼小少爷的吩咐,他又问道:“那珩少爷那边需不需要派人盯着?”
定王爷回京是件大事,珩少爷看着可不像嘴上把门的人。至于鱼家何时开始同定王府有来往的,他不打算知道。
“不用了。”鱼小少爷并不做解释,淡笑道:“我觉得二哥挺好的。”
这就是褒奖了。
江阳不知道鱼小少爷为什么觉得珩少爷好,但既然少爷说他好,那他就好。
“我当你们鱼家藏龙卧虎,个个都身手不凡呢,还是有人云里雾里的糊涂着呢。”连爵失笑道。
这话听着就更像是为方才丢下的脸面,想扳回一局,好不容易找着的突破口:你心眼多又怎样,你会算计别人又怎样,你属下可是个傻蛋。
“你这手下跟了你许多年,倒一点你的聪明劲儿没学着,呆瓜,你家少爷这是把定王府给你们鱼家作挡箭牌使了,贤弟,不如连三给你换一个?”他又说,这次他有几分认真,可见是真要送人给她,不是出于奚落。
“连三公子功夫了得,手下的人也必是百里挑一的,然江阳是自小跟着我的,又被外祖父赐了江姓,若换了,恐伤了他老人家的心。”鱼小少爷委婉谢绝。
她总能把话说得这样好听,连爵若真是功夫了得,又怎么会被她发现呢?
“罢了罢了,我只一句玩笑话,你倒当了真,扯出江老先生搪塞我,像是以为我要在你身边安插个什么人一般。”连爵撇撇嘴,好看的眉一耷拉,很是失望。
这不是什么玩笑话,他是真要送给她几个人。但这个小姑娘又一次拒绝他的好意,上次在平候府她拒绝了他的琴,这次又拒绝了他的人,虽然人是楚元修的,琴也是楚元修的,但出面送的人却是他。
这个小姑娘总让他很没面子。
“连三公子好意,我岂会如此揣测?实在是不想伤了外祖父的心。”鱼小少爷又强调了一遍,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连爵的身后是定王府,鱼小少爷不喜欢跟皇室的人打交道,不论是楚元修还是楚君琟都是心思深沉有野心勃勃的人,鱼小少爷看不透,看不透的人,她只会敬而远之。
连爵心里有些气,他看出了鱼小少爷这是不信任他,但他能说什么呢?他总不能腆着脸让她相信他吧?他又不欠她什么。
“我自认为轻功不差,内功就算不高,倒也应与你不相上下,你倒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他问,颇不甘心的样子。
鱼小少爷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已经在很多方面都压他一头,但在武功修为上连爵还是很有信心的。
“连三公子武艺非凡,想是从后花园经后座楼过来的,那里靠着翠色居,翠色居有片木芙蓉林子,花开得整好,气味清香,很合连三公子气质。”鱼小少爷笑道。
“若说如何确定是连三公子的,自是因为连三公子腰间由我相赠的折扇,绾君畏暑热,这扇骨曾用薄荷草泡过,只是用得久了,味道散了些,但总归是有的。”
闻言连爵掸起袖子,嗅了嗅,味道确实很轻。
“哼!”他说,是真的在说,而不是鼻息间的粗气,“狡猾!你这又是早就算好了的吧?”
折扇是他自己要抢的,鱼家是他自己要闯的,这话就是在冤枉人了。
“是。”鱼小少爷不怒反笑。
“跟楚元修一个德行!”连爵一肚子的气找不着地方宣泄,想起什么似的又粲然一笑,道:“鱼小少爷觉得我们家阿元怎么样?”
这个喜怒无常的样子有些像楚君琟。但他突然这样问,鱼小少爷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竟不知如何回答,只道:“王爷无论才智武艺都在绾君之上,绾君自是叹服。”
“当真?”连爵狡黠一笑,向前探着身子,眨眨眼道:“如此,你觉得配你们鱼家绾卿小姐可还合适?不瞒贤弟,连三此次来燕京正是替我们家阿元保媒的。”
这连爵分明是故意的。看着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鱼小少爷有些无奈,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这门亲事根本不能作数,她淡然一笑,道:
“连三公子说笑了,绾卿毕生所愿,不过家人平安喜乐而已,且望连三公子成全。”
“别人如何成全?但凡活着,都是自己成全自己,只不过有些人偏要活得累罢了。”连三摇摇头,从身后取出那柄折扇,放在桌上,道:“东西是好东西,唯独一样不好,送的人不对,接的人也不对,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他这样说,不由得想起了每逢他拿着那扇子时,楚元修那张阴侧侧的脸,不禁打了个哆嗦。又道:“接下来你准备怎样做?我看珩少爷也不是黑了心肠的人,只怕你白费心思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我也是临时起意,但愿小打小闹一场,鱼家能混水摸鱼。”鱼小少爷不以为意。
说到底鱼绾珩是自家人,谁还能希望自家人黑了心肠。
小打小闹?定王回京也叫小打小闹?!连爵惊得只想跳脚。
“这样,江阳,你亲自派些人手,把定王在京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说不定楚君琟会主动找上珩二哥。”鱼小少爷又吩咐道。
虽然鱼绾珩本性不坏,但却也不是多有原则操守的人,三两下就把看到连爵的消息说出去了。
“楚君琟那小王八蛋可不是能随便糊弄的人!”连爵觉得不靠谱。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不了瞎闹着玩一场,凭空给他找些膈应。”鱼小少爷淡笑道:“只是连三公子,最近几天怕是要委屈你了。”
“委屈?”连爵心里直抽抽,冷笑道:“我在哪不委屈?你们这些人,做些什么不好,偏偏喜欢祸害人,我这条命只怕早晚得折在自己人手里!”
他之所以从蒲阳回来,就是受不了楚元修看他时那副死人脸样子,冷得直蹦冰渣滓,所以段子俨刚到了蒲阳,他便领了任务来燕京,走之前,楚元修还瞪他手里的扇子一眼,阴阳怪气道:“附庸风雅!”
横竖楚元修就是瞧不惯连爵手里的折扇,可这样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算什么?再看眼前的鱼小少爷,连爵悻然,他以为能到燕京来避避难,现在可好了,惹了一身骚!
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一股恶气上来,气得浑身发抖,好你个楚元修!差了他来燕京只怕算准了有这一出,知道自己的琴跟人一样都送不出去,可怜他还自鸣得意,以为出了蒲阳便是他的天下了。
连爵越想越气,抬脚就走,临了又停下来,道:“我来时北梁镇南王世子刚出去,到现在鱼先生竟然没有派人过来跟你说一声,个中蹊跷你自己斟酌,万俟长诀可不是个善茬。”
鱼小少爷闻言心中一凛,北梁向来由镇南王万俟檀渊把持,万俟檀渊功高好战,膝下本有三子,长子便死于老定王爷手中,镇南王对定王府恨之入骨,杀子之仇正是九年前雪巫山之战的导火索。
而万俟长诀是其第三子,传闻是羸羸弱弱的书生模样,越过了次子万俟长风成了世子,倒真应了那句慧极必伤,不过十五六岁,却因为幼时的一场恶疾弄得双目失明,半身不遂,实在可叹。
待连爵走后,江阳沉声道:“老爷那边要不要……”
“不必,”未等他说完,鱼小少爷便抬手回绝了他的意思,淡淡道:“只护着周全便可以了。父亲心中大约是有数的,他有自己的打算,我插手做什么?而且他既然敢登门,自然不怕我知道。”
话是这样说,可她终究也有些心思不定,这次是在冒险,她何尝不知道,以她对鱼从胥的了解,除了九年前的那桩事还有什么能让他对她守口如瓶的,她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万俟长诀捏住了鱼从胥的七寸,也戳中了鱼小少爷的软肋,她的心砰砰跳,各种不安全感又一次袭来,她定了定神,不让自己失了方寸,如果这只是一个圈套,如果她会意错了,她就要做好输的准备,把牺牲降到最低。
“趁着这个档口,送他们走吧,燕京是一日都不能多呆了。”鱼小少爷吩咐道,想了一下又道:“还是再去问一下父亲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