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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如出一辙

阵角,与天空同是淡青色的玉石清光缚住高阁。

话音落处,一着靛青制服的青年男子手指帛画面向座下众人讲解。

“这便是景翁出行图十二解其四,”青年顿了顿,面露感伤,微叹道:“想来,当年如若不是出了那世人皆知的变故,景翁应是已然抛下自卑,退隐深阁,一心研习古籍,福泽后人罢。”

别处亭台,面容与台上讲解古画青年有九分相似的男子侧过头,向刚上楼的华服青年问道:“事不是都办完了么。”

“你让他上去讲,胆子也是大。”华服青年走至沐冢身旁与其一同伏在栏杆上,转而道。

“我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一定会回来了,这舞台肯定是留给他和沐英的,”沐冢顿了顿,再次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给学院取名这事,四殿那位说就叫柒七院,言简意赅,多好;然后六殿那位说这名字太普通了,一点都无法凸显出柒州在九州中的核心地位,没法让其他州来的人起敬畏之心;四殿那位就反驳说,这是三殿让他来取,没有让六殿说话;六殿那位当即怒道,七城当年都是他的祖辈打下来的,论起辈分四殿这个外人应该是他第四十九代徒孙所拥城中最底层的贱民;这时候五殿那位说,不如叫柒易殿,学院也有教阴阳的,易之一字也显得玄妙;然后三殿不同意,说学院建在七城,主事的也都是七城中人,怎能不带个七字;五殿就解释说七字在柒中,这已经是面面俱到了;然后三殿摇头硬是说不妥;五殿不高兴了,觉得自己没必要迁就三殿,冷着脸听他们谈论,几个时辰都还没出一个结果,就率先离席了;这时候一直没说话永远那一副棺材脸的双殿出声说这种事情小辈来做应该很合适,然后那几位就敲定;双殿就乔装慕名来七城找沐英了,你知道的,沐英,是吧,这个时候,好不容易喘口气,没他什么事了,正鱼水相欢呢;双殿可是个女子啊,而且很有可能是个还未历人事的大姑娘啊;看到后直接就把沐英关进了天牢,找到我祖父说这事情不解决好了,他老人家的名贵徒弟就烂死在天牢里;最后我祖父就找上了我,说这事他不擅长;我能怎么办呢,这事情是我能来办的么?办不好直接丧命啊,所以就来找老哥你了……”

“好乱……”沐冢手扶额头,顿了顿道:“不捋了,诶不对,天牢?这就关进天牢了?”

“沐英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亲自去天牢看望过了,他现在跟狱长关系熟络的很呢,有时间还在教狱长的儿子御剑术,据说已经教到白浪奔潮第三式了……”

“天山不是来人了么,便让他来取罢,咱们也算给足了面子。”

“那……我去木城看看?”

中竖二落,神来圣往,叹曰木城。

今天对陈勤来说,是极其糟糕的一天。

管湛已经开始动手要办千栩柔,自己遭到仲典训斥,伯母病情加重,夏言被通缉,易真随商队去了桓州,说混不出个人样就不回故乡了……自己以前还是能在他身上找到慰藉的,现在……

“诶。”陈勤叹了口气。

将门关上,望见屋中并无异样的母女,陈勤松了口气。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只是他单相思罢了。

如若不是夏言的父亲,不顾夏母宗族劝告,毅然离乡,自己或许连进入她视线的机会都没有。

他先是遵从礼节向卧床不起的夏母问好,随后直接开门见山道:“言,你和那名男仆被通缉了,咱们回故乡罢。”

夏言并未作答,平静的俏脸望不出异样,弯下身子捡起潭耀石的举动却也是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悸动。

将屏风移去,探了探母亲愈发虚弱的身体,静坐床边,等待陈勤解释缘由。

“待到仲典与翎卫前来,我不一定能保住你和伯母。”

“那就不要保好了。”

“伯母这是……”

“与你无关。”

“言,陈勤好歹是好心相助咱们,不应……”话语未毕,夏母蹙眉,痛苦地用手捂着额头。

脚步匆促,水坑中的泥水染脏了一旁的腐肉,不过会聚而来的乌鸦们对此并不在意,它们只是祈祷着高大建筑顶端的那只金雕能忽略掉它们,不会又一次过来抢夺它们的食物。

不幸一如既往的发生了,它从高空俯冲下来,挥动着双翼将它们驱赶到一旁,不远处梢头的同宗似与那群乌鸦一样食不果腹,展开双翼试图来分一杯羹,在主人们出府游玩之际,即使是金雕也几乎完全只能仰仗腐肉度日。

啪的一声,一些铜铁碎块呼啸着砸了过来,令在一旁等待的乌鸦惊慌失措,忽地,它们像是闻到了大片新鲜腐肉的气息,便纷纷飞了过去。

右肩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尖锐痛楚,想到夏母的问题,刘铭枫脸上的神情愈发愁苦。

“看样子你遇到了些麻烦?”劲装白靴军帽,三件与女子不搭调的装扮衬在她身上,少女眉清目秀,长的还算漂亮,白色的织锦腰带紧紧勒着,少嫩的身体绷的极紧,透着股爽利味道,脸上挂着的笑容显得自信而又从容。

“你能帮我?”

“我是个商人,只计较利益。”女子轻笑。

“秋殒说只要拿到潭耀石就能根治母亲的病的。”夏言无助的目光令陈勤心痛不已。

“秋殒……”陈勤目中柔和不在,盯着夏母,眼色阴冷。

“秋殒他人呢?”数息的思忖已经让他冷静下来,转而问道。

“消失了……不,那应该是他人伪装的,真的秋殒,不知身在何处……”

“仲寻狱即刻就要赶来了。”王梁轻佻地靠着木门,瞥了一眼看起来很是熟络的二人,笑道。

“仲寻狱可不会因为通缉犯是个俊俏的小姑娘就心慈手软哦。”

“我当然知道仲寻狱此番前来……”

“只是提醒你,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情。”

“我知道。”陈勤俯首郑重道。

他并不是很适应木城这无星可看的黑夜,他更喜欢站在南竹所属那一大片可以被阳光照到的草地上。

草地尽是鲜草,娇嫩而富有生机,腹中无物时还可直接提起食用。

走进屋内,刘铭枫顿时感受到正前方传来两道冷凝的目光,陈勤,这个穿着红翎服的家伙腰间挂着把斩马刀,他的右手在刘铭枫入门那一刻起就紧紧握住了刀柄,虽然有高自己两大境的修为,但不知为何,刘铭枫并没有感到一如上次面对管湛那般强大的压迫力,自己潜意识里好像也并不惧怕这个家伙对自己出手。

“奇怪的感觉。”

“你怎么也来了?”夏言对待刘铭枫的态度虽比对待陈勤稍好了一些,但也并不显得友善。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在陈勤看来刘铭枫只是一条护食的家犬,周府主事之人既然都已被覆灭,自己也不用跟一个小仆过意不去,真正令他警惕不安的是秋殒这只妄图夺食的猛禽鹰隼。

终于见到了这位令他魂牵梦绕的姑娘,但思前想后,两人相聚之际并没有一个好的去处,带她回天山?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自己不一定回的去啊。

“闲暇无事,想请你去酒楼小酌一下。”刘铭枫微笑说道。

“母亲病重,没有……”

“叙叙旧也可以啊~”

“况且,你看,此间正值薄暮,我等可以一同去酒楼用餐,陈勤你也可以一同……”

“无旧可叙。”

“你小子不会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楼宇间侧都贴着你那谄媚的脸呢,从昨日起我的那些个同僚就已经开展了查缉工作,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带言和伯母逃离木城回到故乡的。”

“家母重病在身,间不容发。”换了个称谓,生疏、冷漠此等心绪,并着屋外晚风捎来的寒意刺痛了刘铭枫那不大清醒的脑袋。

夏言蹙紧了眉头,皓齿紧咬下唇,眼前的境况令她束手无策,但数年的独立生活早就让她明白慌张只会令险情加剧,面容愈发憔悴的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闭上眼睛十指交叉喃喃念了几句什么后,走至床边的小柜前,打开靠左的抽屉将其中的书卷尽数捧起。

沉重的锁链声响起,并没有想象中一群穿着翎卫服的家伙破门而入。

“就这。”王梁瞥了瞥身旁的大汉,一指屋舍,郑重道。

仲典将左手中的漆黑锁链掂了掂,右手轻举,推向先前被刘铭枫随手带上的木门,他的动作很轻,粗糙的手掌碰触到木门,木门却似乎承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巨力,门板与墙壁地面摩擦出极其刺耳的吱吱声。

在听见开门声的一刹那,陈勤就已经直接拔出了鞘中的斩马刀,鞋尖轻点地面,一跃两距,待仲典身影浮现,刀身带动周遭所有天地气息,像风雷般挥洒过去。

陈勤自晋升红翎后,与寻狱共事之时已经不短,他很清楚,面对这位身材魁梧的上级,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推开木门,仲典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斩马刀,稍感意外,臂膀上举,食中二指捏着刀尖促狭而过,指腹接触到刀柄后陡然发力,斩马刀的刀身瞬间被震成了碎末,再次掂了掂手中的锁链,在他看见陈勤身上的红翎服后,蒲扇大小的右掌五指阖拢成拳,如一座小山轰向陈勤的面门。

砰的一声闷响,陈勤的身体被砸飞到墙壁后落到地面,源源不断的痛楚从血肉模糊的右肩传来,仿似临近的骨头全断掉了,被痛感波及的手指只能颤颤巍巍地拨弄两下那柄只剩下刀把的斩马刀,如若不是借着刀柄传来的巨力后仰了少许,只怕此时自己身下的地面流淌的是脑浆血水。

刘铭枫在一旁观望,觉得这画面好生熟悉。

玎玲数声,仲典左手中的锁链被其随意掷出,刘铭枫暗自凝结置于身前的青气屏障在锁链面前就像一层糊窗户的纸,轻触即破,锁链如同一道自天而降的大河,湍流急涌,在刘铭枫胸腹间冲刷出数道红痕,落至地面后行迹陡变似一条游走在荫蔽草丛中的毒蛇绑缚猎物,企图撕咬。

锁链很长,足以连接小屋两端。

扑通一声,刘铭枫双脚遭缚,头着地,下巴与额头上的皮肉在仲典行走之际不知被磨破了几层,俨如砧板上的死鱼。

此间之景显得尤为滑稽,只不过场间众人似没有那等雅致可以笑出声来。

仲典像先前那般将锁链随意一抛,拴住了夏言的脖颈,然后用力一拽,拽到身前,夏言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了一圈怵目的红痕,不停颤动的锁骨线条衬上冰冷生锈的锁链依旧显得极为柔美。

瘫坐在墙角的陈勤看着这一幕,发觉夏言此时的模样很像先前他到千栩柔家见到的那条母京犬,摇头笑了笑,只是可惜自己没有机会将她牵走了。

一阵清脆欢快的脚步声响起,王梁走至陈勤跟前,脸上挂着的微笑在陈勤眼中尤为嘲讽,不过他自己可不这么觉得,从袖中取出一张米黄色薄纸,食指在陈勤那被鲜血浸染的右肩上蘸了蘸。

“都提醒过你了,让你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血滴在薄纸之上在王梁食指的带动下书写出一连串予旁人极深晦涩之感的秘文符篆。

刘铭枫对其中的一小部分有熟悉的感觉,他虽然很少有听长老讲道,但私下阅过的宝典古籍数不胜数,王梁所写很像他看过的一竖行古文,不过这并不是他现在关心的事情,自己的下巴额头与地面亲密接触,绑住双脚的锁链被仲典握在左手,时不时挪一挪拖一拖,似极了旅人手中的行李箱子,他的双手倒是可以随意动弹,在众人注意力分散时也有尝试过引青气往锁链上割上一割,不过木城寻狱用来扣杀人犯的锁链岂是他一个羸弱的三境先能斩断的。

“城主府还希望你能继续卖命。”王梁将以陈勤鲜血书写的符篆薄纸贴在他血肉模糊的肩头,数息后符纸熔化成一滩红色液体与陈勤的血液交融滴进骨肉里,陈勤的伤势顿时好了大半。

他说的是城主府而不是城主,陈勤自然能明白个中意思。

很久没写符有些生涩,不过符篆的效果还是令王梁满意的点了点头,在王梁眼中,陈勤是个对上面有很大利用价值的死人,当然值得他这么做。

“好好干,上面不会因为这件破事就对你有所介怀,想必仲寻狱也不会介意的,仲寻狱,你说是吧?”

疑犯已捕,仲典心情还算不错,虽然有个下属疑有僭叛之迹,不过现在看来另一个下属已经很好的将此事解决掉了,遂对王梁微微颔首致意。

陈勤现在心情很是复杂,虽然自己的前程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无非就是比以前更累些,这些年累下来也已经累习惯了,但故乡的青梅竹马,至少是在他眼中的青梅竹马,要忍受数十年的牢狱之灾,甚至是直接处以死刑,他便有些不忍,不忍之余即是可惜,生的这么俊俏的一个姑娘要经历如此非人的苦难,只要是个有正常审美的男性同胞应该都会有类似的情绪,所以陈勤看了眼刘铭枫,发现他在用手指划锁链,指尖上的青气理所当然得无法对锁链造成哪怕一点损耗,看着这等滑稽的场景,陈勤干笑两声后摇了摇头。

他不是没有想过以夏言刘铭枫二人是怎么把周府的家主还有资历最老的仆从杀死的,取得信任,梦中偷袭?背后来一刀?怎么想怎么不现实,两个刚成年的三境先诛杀两个晋升五境不知道多少年岁的老油条,越想越不对劲,但据说这是祭祀下的判断,而且当时一众同僚包括寻狱都看到了,他不敢去质疑,即使他头脑发热鼓出了勇气,他也没有这个资格去质疑,木城祭祀,这一众能人异士与翎卫的圈子本就不融,夏言生的再美,自己情意再深,此事也只能作罢。

其实城主府方面不需要他做出选择,无非就是大牢里需要每天多送一份牢饭而已,少一个红翎对于整个木城来说更是无关痛痒。

静静躺在床上的夏母一直被众人所忽略,昏厥多时的她嘴唇微微发白似随时可能有驾鹤西去,但身为女儿的夏言怎么会忘记,她将怀中抱着的书卷捧至身前试图递给仲典,焦虑道:“母亲病危,随时有可能逝世,现在必须送往医阁。”

仲典并未接过书卷,只是看了一眼垂死的夏母,轻声道:“听天由命吧。”

王梁将抽屉最里面的画卷取出,看了一眼后递给夏言,笑道:“因为是火刑立即执行,所以你可以把她带上祭台,画中的女子和你一样美。”

王梁露出的雪白牙齿让夏言想到了火刑台上的银白十字架,此番话语更是令她惊慌失措,再难保持镇定,画卷是一位出世大家特地交付于她,命她转交给父亲,而此时母女俩性命堪忧,亦是无暇顾及。

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寻狱之司此刻望见奄奄一息的夏母,也有点于心不忍,更何况是自以为热情洋溢的王翎卫。

“抬走?”王梁摸了摸下巴,试探着问道。

仲典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夏母的情况下,刘铭枫搁在锁链上的右手陡然上举,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无质的青剑,像游龙般直刺仲典的心脉。

这柄由先天精气凝成的剑一直藏在刘铭枫的袖口里。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手,在听见开门声的那一刻起,在见到夏言之前,在去往夏言住处的路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应对强敌的方法,陈勤自不必多说,而那个自白卉易真之口时常称道的秋公子更是令他警惕万分,自仲典一拳重伤陈勤后,藏伏在袖下的成型之剑被他不断压缩。

他需要一个契机,他在等,在仲典望向夏母的时候,他还在等,当仲典摇头那一刻,他知道,契机到了。

机会,不容有失。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败,这是他作为名门高徒的自信。

仲典俯首,看向那把刺中了自己心脉的无质青剑。

刘铭枫见已然得手,欢愉难抑,右手紧握剑柄往前再送。

仲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刘铭枫。

剑锋再难进一寸。

仲典的身躯就如同一块横亘在天地间的宏伟岩石,坚硬无比。

将绑缚着刘铭枫双脚的锁链放下,仲典空出的左手紧握成拳霸道至极地轰向那柄还在自己心脉跟前晃荡的青剑,恐怖的拳头,将身前所有空气都排挤开来,前一刻还矫若游龙的青剑瞬间粉碎成无数光点,向四处飞溅,刘铭枫的信心也被一道碾得粉碎。

双脚依然遭缚,但至少不用保持那丢人的倒立姿势,刘铭枫双脚刚接触到地面,还没来得及站稳,两根手指来到了他的眼前。

“啊———!”刘铭枫极其丢人地惨叫起来。

双眼溢出的血顺着两鬓流到了下巴,他闭着眼睛摸索着用拳头击打仲典的脏腑,像摸象的盲人一般,显得更为滑稽了。

重锤敲山,尚需久时,更何况是只年轻人的拳头?

“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南竹会把你活剐的。”

“我从山上下来的,东荒山脉最里面那座,叫天山,你敢杀我,里面那些个人会把你凌迟。”刘铭枫搬出宗门尊师这两座大山试图唬住仲典。

“你不说话,你是怕了吧,山里面那些个人一个个通天彻地,有些还非常喜欢杀人,你知道了还不赶紧把锁链割断咯。”

“放我走,放我走,我要杀了你,你姓仲是吗?你现在不放手等南竹下了山,这个姓氏就要灭绝。”仲典不理会刘铭枫的疯言疯语,一如先前拖行李箱一样拖着刘铭枫前往城主府,右侧的夏言虽然轻松一些可以依靠双脚跟上仲典的步伐,但脖颈上的锁链依旧勒的她苦不堪言。

“求你了,仲寻狱,你怎样才能放过我,你提个要求吧,一百万血石可不可以?加上夏言一起,两百万血石。”

“血石不管用没事,我带你回天山,那上面什么都有,以你的资质在那里修炼一定会突飞猛进,四五年破个七八境不是问题。”

威胁没有用就开始哀求,仲典这几年在无数被捕的囚犯的口中听的太多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连格式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许诺的东西不一样。

“腻了能怎么办呢,毕竟是工作,还是需要忍受下去。”仲典如是想到。

仲典知晓家犬的破坏力是极其微小的,只有疯了的狗才会不顾一切地撕咬面前的敌人,只有疯狗,才能咬痛人。

刘铭枫此时还没有疯,也没有任何因素允许他疯起来,残存的理智令他的脑海保持着平静,他的眼睛很痛,眼眶内外充斥着鲜血,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眼珠碎成的血沫。

夏言一路默默跟随,她自接过王梁递过的画卷后便陷入了沉思。

“画中的女子和你一样美。”王梁的话在她的耳边不断回响。

画中的女子,女子?

这的确不是现在应该注意到的事情,但她决定尝试一下,于是她拉住了仲典的衣袖。

她想让仲典看一眼画卷,说不定会发生转机,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依是不言,仲典疑惑间接过了画卷,明明是平淡无奇的纸张,握在手中却远比他手中这条用玄铁铸造的锁链沉重。

他并不准备将画卷打开,因为他从夏言的眼中觅寻到一簇名为希望的火焰。

异重身,妖重魂,人重气血。

先天精气不管用,那就用先天精血。

仲典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夏言以及画卷上,身后那头瞎了的家犬被他理所当然地忽略掉。

蛰伏在双手中的精血激越狂涌,通红似两块久经炉火灼烧的精铁。

刘铭枫的十指就像是世间最锐利的神兵魔武,只一刹那就穿透了仲典牢不可破的皮肤。

白色的骨头断了几根,蠕动的内脏被烧焦,那十根并不修长的手指往左一偏,抓住了一颗还在缓缓跳动的血红心脏。

一股难以忍受的痛楚自心脏发端传至身体各处,仲典用尽了所有气力才让自己没有叫出声来,扭曲的五官如同烟火大会上贩卖的鬼脸面具一样恐怖。

“这心脏是铁做的吗?根本捏不碎。”刘铭枫不断揉捏连带着血管都扯断了数根。

“放手,放手!放手——!”心脏被掏出,濒死的仲寻狱躺倒在地还不忘攥着那根锁链,着实令刘铭枫大为恼怒。

“母亲还在屋里。”顾不得脖颈上的锁链,夏言焦急提醒道。

啪的一声,那颗早已失去热度的心脏被刘铭枫扔到了地上,他不假思索地压榨体内残存的精气凝于右手食指。

“他的手在哪里。”双眼溢出的血虽已干涸,但鉴于眼珠有可能已经变成血沫,所以刘铭枫依旧闭目无法视物。

夏言即刻知会了他的意思,握着他的食指向仲典的手腕划动。

青气一引,仲典的两只手掌被割了下来。

“拿不下来。”夏言取锁链无果,支会道。

刘铭枫精气尽数耗尽,已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但再怎么平凡的人也不会面对一具尸体无可奈何,他提足一跺,再跺,活生生将仲典的手指踩烂。

“能走么。”取下锁链,夏言轻抚刘铭枫的眉眼,关怀道。

刘铭枫很想好好把玩一番夏言柔嫩的手指。

自双眸传来的凹凸触感很舒服,很温柔,也让他知晓了一件事情,他的眼珠没有碎,于是他尝试睁开双眼。

浓稠腥涩,看不真切。

夏言没有时间给他继续思索,情势紧迫,她的母亲随时有可能登仙而去,她毫不犹豫地牵起刘铭枫的手奔回小屋。

……

……

看着走进屋内的年轻男女,王梁的眼眸中满是惊愕,一时三刻,这两人怎么就回来了,锁链呢?仲寻狱呢?

王梁有很多问题想问问他们俩,但良好的职业素养驱使他从怀中抽出两道完整的火符。

一只满是污迹的右手握住了他持火符的手腕。

“你动一下,就会死。”

陈勤空出的左手汇气作刀架在王梁的脖子上。

王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言背起不知生死的母亲走出门外。

“至少,保住夏言。”陈勤向杵在门外的刘铭枫叮嘱道。

刘铭枫眼眶内外的血污已经被拭的七七八八,勉强能够视物,望见陈勤制住了王梁,遂郑重颔首致意。

“值得么。”王梁眼眸中生出诸多复杂情绪,问道。

“这个家伙为了夏言可以连命都不要,等那些小家伙追逐出城把他气力耗尽了,我说不定可以直接过去捡现成的。”

“你知道这是谎话。”

“我不想她死,你要她死,我只能先让你死。”

王梁依言,放下了手中捏着的火符。

……

……

“你可没说要运这么多人啊。”

“路上碰到了两个亲戚,一百万血石,这是定金。”话音刚落,刘铭枫递了一个存五十万血石的储物袋给女子。

“爽快。”

“去哪?”

“城南有座酒楼……”

“那边刚死了人,满街都是翎卫,我担心清关过不去。”

“你有办法的。”刘铭枫再递了二十万血石过去。

“这个应该不算……”女子欣喜,犹疑问道。

“不算。”刘铭枫斩钉截铁道。

“军职中人?”

“只是向姐姐借了套衣裳,个人喜好。”

“怎么称呼?”

“姓贾。”

“镖行中人?”

“镖行哪有这么大的马车,这是走货用的,最近城主府那些个翎卫管得紧,就停置下来了,我顺手牵过来跑点外快。”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烟火大会喧嚣后的宁静,马车很大,车厢周身还挂着许多繁重的纹饰,然而拉车的灵驹却显得尤为惬意,一路疾驰而过,蹄声如雷。

刘铭枫长舒一口气,暂时脱离了危险,夏言无恙,于他而言,已是足够。

夏言望着对坐的母亲,微微蹙眉,忧色愈浓。

“没事的。”刘铭枫握紧夏言的手,安慰道。

望着刘铭枫擦伤的额头与被白布包扎的右肩,夏言愧疚之余展颜一笑,认真说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看着夏言的笑容,刘铭枫愈发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扣紧夏言水嫩的玉手,他鼓足勇气,告白道:“言,伯母病好之后,嫁与我吧。”

夏言双手微颤,脸颊微微泛红,却是没有答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赤裸的表明心意,冷静如她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不会答应你的,你…莫说秋公子,就是陈大哥也比你好上无数倍。”扶着族母的右臂,夏卓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刘铭枫,局促道。

刘铭枫心情大好,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但只要没被拒绝,自己就一定还有机会,至于小孩子的叫唤……先前拿匕首捅自己右肩的事情自己还没追究呢,看在夏言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多去理会。

夏言稍稍平复了下心绪,注视着坐在母亲两侧的族弟和女婢,苛责道:“我想知道,那些翎卫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陈勤没有必要这样做。”

刘铭枫握夏言的手握得愈发紧了,两人好不容易有了短暂的歇息时间,在征得心上人同意之后他自然要好好把玩一番这双水嫩修长的玉手。

夏卓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在看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后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面对族姐质问,他下意识得将目光投向靠在祖母左侧的女婢,一如面对翎卫问话时习惯性地让少女替他做出决定。

“哼,夏卓,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哪里有一点卓越出众的意思,我看你应该叫夏拙,拙劣的拙。”刘铭枫开心得抚摸着夏言的指腹,他很想亲吻一次夏言的手背,一次就好,这种感觉一定会令他永生难忘,紧接着将她拥入怀中,然后吻上那薄凉的朱唇,随后,咳咳。

刘铭枫想起夏言先前对自己真挚的展颜一笑,看见他训斥族弟女婢的模样,又窥见对坐依是昏厥的伯母,对自己意淫的行为愈发痛恶不齿,不由好生惭愧。

“七儿。”抵挡不住夏言那有如利剑的目光,夏卓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女婢,呢喃唤道。

“小姐,是我说的。”少女显得极为拘束,低头拨弄着伏于膝前的十指,声若蚊蝇道,“但我不说的话,那些翎卫会把我和少爷……那些翎卫手上拿着锁链,手铐,还有,还有小刀,我怕我和少爷会被关进大牢……”少女有些语无伦次,脑袋垂得极低,令人不禁生怜。

“算了,事已至此,再与你追究也无用。”夏言沉默很长时间,轻轻叹息说道。

“七儿,没事了,我就说嘛,姐姐果然还是那个体贴大度的姐姐。”事了,夏卓安慰婢女的同时还不忘称赞一番忧心忡忡的族姐。

女婢应声抬头不着痕迹得扫视了一圈马车内饰,这也是她自上马车以来第一次好好打量内景以及座上众人。

“嗯?”刘铭枫虽然怡悦,但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出城之前他绝对不会觉得已经脱离了危险。

一朝对视,非比寻常。

黑夜中的羚羊感受到一头孤狼的目光。

“将她扔下去。”他从刚才那个眼神中读到了危险,这眼神他在那些灵智未开的异兽身上看到过,这是猎物对捕食者的警觉,这是本能。

“扔下去!”刘铭枫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此刻的他显得极为暴躁,像一只炸毛的无翼鸟。

“小姐,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要把我扔下去,求你了小姐。”婢女苦苦哀求道。

“扔下去!赶紧把她扔下去!”刘铭枫焦急大吼了两声,顾不得右肩的伤势,一把抓住了婢女的衣领。

刘铭枫癫狂的模样吓坏了一旁的夏卓,他直愣愣地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呢?”夏言轻声道,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令人心碎。

话音渐落,刘铭枫也逐渐冷静下来,放下了抓着婢女衣领的手,坐回到夏言身畔。

他想明白了,如果这个令他惊惧的存在能抬手就杀了他,那么她在马车上还是在马车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

……

马车一路南下,在离城墙最近的一座驿站前停了下来,驿站右侧即是刘铭枫此行的目的地,夜月酒楼。

刘铭枫最先下了车,他将剩余五十万血石交予自称姓贾的军装女子,女子也极其爽快,待众人都下了车,便驱车离去,她可不想掺和进什么麻烦事里。

夏言背着母亲跟随刘铭枫来到酒楼正门,其身后是怔怔发呆的夏卓。

至于那被夏卓唤为七儿的侍女一改先前的可怜模样,昂首负手走在最前面,显得极为傲慢与冷漠。

“晚辈在此恭候多时。”季痕向携夏言一家的刘铭枫点了点头,随后手指酒楼上端,恭敬道:“请前辈上往二重楼。”

“不去下面么?那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少女啐了两声,目光落在地面,轻蔑道。

“枭主在二重楼上等您。”季痕对着少女长揖一礼,说道。

“枭以智勇闻名内四州,打起架来就是个废物,鸨和鸩也是废物,只知道使些见不得光的暗算手段。”

季痕笑着说道:“那您为何不敢上去呢?”

“你不用激我,我在上面感受到了隼的气息,嘿嘿,夜月四凶,只有这只戾鸟有资格让我忌惮一二。”

“您不用多虑,今日枭主只是路过此据,看到您来了顺便请您喝杯酒而已,隼主此间应该还在贺南徘徊。”季痕摇了摇头,否认道。

“若隼真的不在,上去小酌闲聊一二也无妨。”

“我以隼主的人格担保。”季痕右手食中二指合拢指天作起誓状,庄严道。

“你身上有令我十分厌恶的气息,怎么说呢,这种气息,尊贵?”她转过头来看向刘铭枫,说道。

刘铭枫惘然不语。

“一起上去吧,我倒要看看这枭能搞出些什么名堂。”

红檀木地板尽头,两方案几之后,坐着位青年样貌的公子,只见他一袭藏青色华服,提杯卧坐,眉直目朗,温和中带着一丝凶恶味道。

在内四州闲荡了数十年的夜月枭主,平静看着对坐的异脉大能,端起手边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疑惑问道:“寻狱死的时候,你应该也在,为何不救?”

“生死之间自有命数,我也不好妄加干涉。”少女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杯中的梨花白,却是没有引饮的兴致。

“既不是为寻狱之死讨个说法,那为何还要来到此地?”枭疑惑皱了皱眉头,不解道。

“我和鸨交过手,她输了。”少女莫名其妙的话语令枭陷入了沉思。

“你在下时与季管事交谈的时候有提到我以智勇闻名内四州,那你自然明白,我敢让你上来,定是有所准备。”枭想不明白,此异哪来的底气让她可以在自己的地盘如此放纵。

“咔咔,这个时候青鬼应该已经把秋殒解决掉了,我没有出手的必要自然不想浪费精力在这件事上面。”她诡异的笑声令身后的刘铭枫与夏言姐弟不寒而栗。

“秋殒…没有死。”枭略一沉默举杯再饮,顿了顿说道。

“诬妄之言。”少女轻笑一声,鄙薄道。

枭神情坚定,认真说道:“的确没有死。”

少女出神片刻后推断道:“他在战斗中破境了?”

枭摇头否认。

“你们夜月派人去搭救了?”少女拍案而起,大怒道。

枭伸手示意少女坐下,用极为严肃的语气说道:“我以尊主的人格担保,夜月绝对没有插手此事。”

“人格担保,人格担保,尊主的人格在你口中有多值钱?都跟我来这一套?青鬼特地设了埋伏之后还留了不少后手,你要让我相信他连秋殒这雏子都搞不定么?”

“你既知秋殒为灵雏,应晓天择之人有气运加身,哪里是这么好杀的?”

“再给两千道他气运加身,难不成他还能无视规则桎梏?青鬼发起疯来你我都只能狼狈遁逃,连殿主都要避其锋芒,秋殒一个还没越道的三境先,有什么理由,不死?”少女神情激动,她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枭的话,遂大声质问道。

一番交谈下来,场间气氛骤然变得极为紧张压抑。

枭静静看着对坐的少女,待她逐渐冷静下来后,微笑说道:“秋殒被众峰主誉为承天命之子,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十年之后就已经超越你我,再过个二三十年怕是可以梢杀殿主了。”

“莫非是……秋祖显圣?”少女想到一种极为恐怖的可能性,不安问道。

“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据鸨传来的消息,青鬼被拦腰斩成了两截。”枭稍一沉默,应道。

酒楼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少女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她知道枭欺骗她欺骗殿主没有任何意义。

“鸨知道秋殒在哪里。”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我夜月虽不是商户,但这么多年经营下来,也早就通晓了那些商贾的手段。”

“你们要什么?”

“那把刀的……刀鞘。”

“不可能。”少女断然道。

“你可以将消息带回去,让殿主做决断。”枭不慌不忙地将酒杯斟满,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

“事既已了,何不喝上一杯。”枭右手向前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

“酒就不喝了,说不定里面下了十人份的鸩毒。”少女摇了摇头,冷笑道。

“多虑了。”

刘铭枫见二人相谈终了,上前行礼后,从容不迫一指夏母,简洁道:“救她。”

“不愧是南竹之后,好气魄。”枭观之已久,直至此时刘铭枫首次出声便令他大感不凡,遂赞许道。

“南竹后裔竟然跑到柒州做仆来了,贺南想不到已经没落到这种程度了。”少女故作讶态,讥讽道。

“不急不急,你先前杀寻狱时负了些伤,先把这酒给喝了。”

“枭主既然有意,为何还要拖延?”刘铭枫漠然不动,冷声道。

夏言找了一方空席让母亲躺下,随后牵着夏卓来到枭主身前,挪动双膝叩拜下来。

“请上先救救家母。”

……

……

大风骤歇,簌簌摩擦声起,进阁高宅内,一名男子从弧形裂缝中走出,男子面容英俊神情温和,胜雪华服袖袍宽大,微起之姿飘然若仙。

取出怀中名贵无比的星罗盘,其间晦涩浩瀚,繁星密布,星线丝缕交错,拐角之处有四颗极其璀璨灼热如正午之阳的光点。

尚雍就此端着罗盘走进府邸深处,只见一身形高大着华服的男子拿着根皮鞭不断抽打身下着红衣的貌美少女。

管湛骑在千栩妍背上,不时将她衣衫上的红布撕下一块,格外欢愉,肆虐道:“软骨头,等我把你那姐姐一起收入府中,到时候咱们双宿双飞,可好?”

千栩妍汗如雨注,连连称是,娇喘不断。

管湛暴虐姿态一览无遗,父亲时常教导自己要惩恶扬善,七城纪律向来不错,一直没有自己出手的机会,今日初到木城竟就看到如此荒淫恶景,尚雍大义凛然,以指作剑,厉声喝道:“上星诛子雨,破军!”

一点金光凸现,六旋合融而至。

金光灼烧着皮肤,被周谯重创的左臂,伤口再度裂开,管湛震怒,身躯猛地自千栩妍背上弹起。

尚雍心头一凛,他虽是以指作剑,但破军仍是宗内绝学,在此人无防备的情况下竟只能造成如此一点损伤。

他今日不是为惩恶而来,不应恋战,两脚生风,已有遁走之意。

近日本就诸事不顺,晚间余兴之时竟有人敢潜入府邸袭击自己,管湛大为震怒,血脉乍开,气血狂涌,誓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尚雍左手持罗盘,见管湛袭来,微微往后瞥了一眼,右手单指一震,喝道:“断玉。”

指力有如一条白色大河携滔天之力向管湛胸腹发起冲击,管湛护身之甲顿时被震成无数碎片,他勃然大怒,晚间寂静的府邸中,响起一声如天雷般的愤怒嘶吼,吼声中充斥了暴戾与怨毒,令人直欲捂耳,然此时尚雍已经借罗盘之力逃离管府。

“既然是手持星罗盘前来,你家长辈就没教过你进私宅之前要先敲门么?”

敲门二字扣入心弦,尚雍顿感骨肉有分离之势,气血有判袂之向,心神在涣散之间。

闭眼默念凝心诀,尚雍在感觉那股震慑心神的力量逐渐消散后走进室内。

见不是此行所寻之人后,尚雍温和道:“打扰。”

曹府门前的侍卫警惕看着府前的白衣男子,随时有可能刀剑相向。

“没看见门上挂着的宵禁令么?你杵在这做什么?”侍卫心弦紧绷,出声询问道。

“七城并无宵禁一说。”尚雍刚正不阿伫立在府前,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他这次选择在府前静候,相信罗盘上的光点注意到自己后一定会出府相迎。

府门大开,曹欲清缓缓出府,身上的薄衫被风拂动,短发上的轻冠丝毫不掩他的飒爽英姿。

“客从远方来,迎入府中座。”曹欲清右手向着大开的府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平和说道。

“不必。”

门前的侍卫对尚雍的不敬极其愤懑,对着他离去的身影指指点点。

……

……

“我不善医术。”枭放下酒杯,叹息道。

“但……施医者已经到了。”枭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而笑道。

一道弧形裂缝凭空示出,众人隐隐可以从其间窥见万千星辰,瞬息后,尚雍自其中迈步而出。

先前伤管湛受了些反震之力,华服染上了些风尘,稍显狼狈,尚雍自视甚高,但如若真与管湛交起手来,自己亦是极难应付。

尚雍取出罗盘细观,拐角处最偏僻一子此时光芒大绽,似乎要将整片星空的光辉夺去。

他扫视二重楼内景,开瞳术览阅场间众人的修行境界,顿时锁定了目标。

“三境上,二次成灵。”

“尚雍见过师兄。”尚雍来到刘铭枫跟前,向其抱拳一礼,沉声道。

“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姓贾。”

“听枭主说,你精通医术?”

“不敢,但我随身携带了几颗宗内的圣药,想来会有效用。”

“夏言是我的未婚妻,她的母亲将来就是我的母亲,还望师弟不要吝啬。”

“贾师兄多虑了。”

刘铭枫搀起叩拜在地的夏言,引着尚雍来到夏母跟前。

“小还丹,增气补血。”尚雍蹲下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透亮的小瓷瓶,他不假思索地拧开瓶盖,倒出一粒色泽朱红的药丸塞进夏母嘴里,脸上毫无心痛之色。

“哪来的啊?现在小辈来到木城都不知道先跟长辈行礼哒?”少女傲娇得再饮下一瓶梨花白,看见来了个新家伙,遂揶揄道。

“不理我?你怕是活腻啦!”少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大堆腰牌一块块向尚雍扔去。

一块腰牌击中了尚雍的背脊,他吃痛之余起身正欲发作,看清楚了腰牌上的名字后大叫一声:“议事殿客卿?”他顺手将地上那几块腰牌捡起,细观后嘟囔道:“我一个都惹不起。”他虽是名门高徒,但这些名号都是跟他祖父一个级别的,他再修炼个几百年都不一定能和他们坐在一个桌子上交谈,更别说刚成年的现在。

尚雍在望见扔腰牌的是一少女后虽感诧异,但依旧长揖一礼,恭谨道:“晚辈来自七城御灵宗,家父乃是现任宗主。”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赤……”

“原来是赤前辈。”

“嗯?”赤鬼忽然想起来很多事情,她震怒道:“沐英还在天牢里关着呢,你祖父的手就伸到木城来了?”

“双殿命沐师兄取名一事未果后,找到祖父,祖父将此事转托于我……”

赤鬼想起双殿那张白净到恐怖阴森的脸,瞬间打了个冷颤,抿了口梨花白酒压压惊,不再理会尚雍。

小还丹入腹后毫无动静,夏母依旧昏厥,完全不醒人事,莫说夏言焦急,就是刘铭枫也变得急躁起来,他当即将尚雍唤来对伯母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探查,务必要查出病根得以解救。

尚雍双手结印按在夏母额头,先天精气涌动,走遍十二经脉,每多探查一分,尚雍脸上的悲悯之色便愈浓。

“伯母失血过重,阴寒气堵住血脉,即使有小还丹药力稍做疏通,也难以好转。”

尚雍蹙紧了眉头,稍加思索后,从小瓷瓶中倒出一颗纯净的青色药丸,药丸晶莹剔透的上端极为奇异地生长出两根红线,红线柔嫩似参须,其色泽鲜艳生机蓬勃又仿若两根龙须。

“返魂丹,能够将前往幽冥的灵魂给暂时拉回来。”

“失血过重?”刘铭枫敏感得捕捉到了不合乎情理的用词。

尚雍应声,轻轻掸了掸夏母左臂衣袖上的残留血迹。

刘铭枫吃惊地张大了嘴,他与夏言将焦虑与不安强行压抑,他们俩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尤其是精神状态异常紧绷,竟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夏母的左臂竟凭空消失了。

刘铭枫思忖少顷后,望向正悠哉饮酒的赤鬼。

“我先前在马车上无聊的很,刚好靠在上面,就吃掉了……”赤鬼此时倒是显得实诚,直接将此事给认了下来,当然,她也不怕场间的众人能对她做些什么。

吃掉了……吃……掉了……

夏言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就要提起手边的钝器向赤鬼砸去,在刘铭枫阻止了她的鲁莽举动后,她不假思索一把将尚雍手中的返魂丹塞进母亲的嘴里,然后如脱兔般自案几上端起一碗清水,灌了下去。

夏言干涩的眼睛里满是血丝,麻木冰冷的眼眸中燃烧起仇恨的火焰。

“只是一条手臂而已,不用这么在意吧。”赤鬼舔了舔湿润的嘴唇,诧异道。

“枭呢?死哪去了?来人,再上一瓶梨花白。”

返魂丹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夏母有若作古一般,脸色安详,躺在席上,一动不动。

秋殒下落不明后,她很镇定,因为父母都曾教导过她,每临大事,须有静气;仲典入屋后,她依旧自若,出于对陈勤以及刘铭枫的了解,她相信自己还有母亲的安危会得到保障;马车上,赤鬼装模作样得嚎叫时,她面无表情,连杀死了仲典的刘铭枫都惊悸不已,她还是没有慌乱,因为她已经麻木;然而此时,那个吞吃掉了母亲左臂令其病情加剧的怪物还在悠悠然饮酒作乐,夏言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个怪物理应活剐,而不久前对自己表白的男子握紧了自己的手,阻止自己这样做,是,自己不应该怪他,自己也没有那个资格去怪他,现在自己的轻率之举有可能直接断送掉他所付出的一切……

“你有办法的,对么。”直至此时,夏言再也抑制不住,痛声大哭起来。

刘铭枫将夏言拥入怀中,用最温柔的语气,最真挚的态度,安慰道:“言,伯母还要见证咱们的婚礼呢,怎么会就此阔别人世?”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夏卓瘫坐在地,在知晓前因后果后,他怔怔望着案几前饮酒的婢女,不断重复这令人心寒的五个字。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呢?”同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刘铭枫脸上那如出一辙的冷漠令人顿感凌冽,心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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