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莲着想劝说什么,犹豫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求助的望向渌水。
渌水蹲下身子,拇指揩掉她的泪,额前黑亮的发丝遮了眼睛,他温柔的劝说,“烈火不会生你气的,他疼你还来不及呢。”
在她的心里,渌水和烈火作为亲兄弟,两个人是非常相像的,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在性格方面,温柔是两个人都具有的特点,但是表达的程度很不同,渌水比较开朗,烈火则更加沉寂,甚至还有些别扭和傲娇。
她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被吸引过去,他身上那种极致的沉寂像刻在他经年累月的生命里,那时候她还小,只会拉拉他的头发,呀咿呀咿亲亲他的脸,糊他一脸的口水,看他轻皱着眉把她从身上拉下来,眼里写满了无奈。
可是只要黏在他身边,就会感受到无限的安逸。
脚丫子踩在软软的青草上,她找了一棵巨大的苍天古树,依靠在下面看书,斑斑驳驳的光点从叶子的缝隙里流泻下来,微风徐徐,地上的青草随风轻摆,树叶交错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盯着自己手里的书,却见到她的书上羽毛笔字迹斑驳,模糊不清,她用手拂去,却抹去了更多的字迹,沾了一手的墨水。
头脑昏沉,身边一阵窸窣,有人从身边落下来,揽住她的肩膀,她转头看他,他深邃的双眼盯着她,薄唇微启,“不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她愣住,风扬起她已经及肩的发丝,她问,“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他不明所以,摸了摸她的额头观察她是不是发烧了,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她忽然词穷,脑中一片空白。
“嗯?”
“我...因为我...做错了事。”
“什么事?”
她捂着头,苦思冥想。
她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
她被按进一个怀里,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你哪有做错什么?而且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好了,快睡吧...”
“睡?”她看着草坪上金色的阳光,“可是现在是白天啊?”
他强迫她与他对视,眼中有浓浓的担忧,“你怎么了?现在已经晚上了。”
她拿下他的手,重新看向周围,不知何时,夜幕已降临,四周寂静无声,头顶上的树枝张牙舞爪扑面而来,她惊吓的看向烈火,下一刻沉入他柔和明亮的眸子里。
她又问,“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睡?”
“不是茉莉说要看着星星睡觉的吗?”
一阵微风拂来,带来了青草的香气,周围景象瞬间变化,天边夜幕星垂,铺满整个视野,明亮的满月镶嵌其中,周围青草密布,柔软清香。
他们坐着。
星空美极了,她不免沉醉其中。
随后她听见他问,“茉莉,你拿着镜子做什么?”
“我没有。”她反射性地回答,“我拿的是魔法书啊。”
她低头,然而手中捧着的赫然是一面圆形镜子,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我拿的是......”
镜子。
“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
她摸摸脑后的长发,问他,“烈火,我几岁了?”
“十三岁。”
她低头看着镜子,镜子里有一张脸,小小的瓜子脸,短短的发,杏眼正噙着泪水看她,嘴唇轻颤。
“七岁。”镜子里的女孩子张嘴。
“应该是七岁。”她皱眉,保持着和镜中人一样的口型,声音却从她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破碎而颤抖。
她的泪水滴上了镜面,落到了镜中人的脸上。
她听见身边烈火着急的呼唤,再一次说出一句话。
声音尖细脆弱。
“我不是惹你生气…”
我是伤害了你们。
午夜梦回。
拨开重重迷雾,她重新回到阳光灿烂的花园里,鸟语花香,树下女孩手中的魔法书字迹清晰,而她心神不宁。
别去找它,被它咬到会要了你的命。烈火的嘱咐还在她脑中回旋,她站起身子来,
看向记忆里的那个小洞。
一条暗红色的小蜥蜴从小洞里慢悠悠移出来,吐着红色的信子,眼睛就像两个小圆点直勾勾看着她。
茉莉看向自己的身体,虚无飘渺,一吹就散。
“嘿。”小蜥蜴唤她,“茉莉...”
树下的小女孩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表情很是惊讶,“小蛇!”
它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失落,“你这一年为什么没来找我,我很寂寞。”
“对不起,我…”女孩很抱歉,她轻皱着眉头,赶紧起身凑过去,“你这一年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保暖,外面冷不冷?”
小蛇很沮丧,“是不是烈火不让你来找我?我知道他一向很不喜欢我,可是我并没有惹到他,茉莉,我只有你一个朋友,能别离开我吗,我能像以前一样和你生活在一起吗?”
小蛇的声音是很清澈的男孩声音,此时听起来楚楚可怜,但它身上的斑点红黄交错,有些瘆人。
女孩犹豫了,嘴唇抿得很紧,“可是小蛇,你变了,你长大之后总是撒谎,而且你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咬了我的家人。”她很心痛,这条小蜥蜴是她从炎山林子里偶然发现,也是她把它偷偷带回来从小照顾到大的。
“我并不是主动的,茉莉。”小蛇吐了吐猩红的信子,“你能抱抱我吗茉莉,我很冷。”
女孩沉默了,手指攥紧了裙?,想了半天才道,“你会咬我的脚跟吗?”
小蛇没回答,反问道,“那你会打我的头吗?”
女孩摇摇头。
小蛇又说,“茉莉,如果你要离开我,你能把我送回炎山林子吗?秋天要过去了,这几年的冬天我不能睡在你的屋子里,上一年的冬天我差点死在这里,这里实在太冷了。”
女孩没有说话,她之所以把这条小蜥蜴从炎山林子带回来,是因为那里的岩山很快就要喷发,到时候一切都会被岩浆覆灭。而她看见它时,它正在近乎透明的蛋里,蛋壳碎裂了小小的缝,它的小脑袋从里面挣扎着想要挪出来。
“烈火。”五岁的她牵着烈火的手,指了指蛋壳,“我能带走它吗?”
烈火把她抱起来,神色冷淡的摇摇头。
“不行。”他说。
“为什么?”她不开心的鼓起嘴,小眉头一皱,“它会死的呀。”
“这里的气温最适合它成长,如果把它从这里带走会害死它。”
“可是这里的岩山不是要喷发了吗?到时候它一样会死呀,如果我们把它带回去,说不定可以把它救活呢。”
烈火再强调,“火蜥蜴是不会死在火里的,它是精灵的后代。”
女孩这下乖了,不情愿的点头。
烈火放下心来,微笑着夸她乖。
后来趁着烈火去山洞里采药材的时候,蹲在地上看那颗只有她手掌那么大的小蜥蜴蛋。
软软的蛋壳在小蜥蜴的扭动下东倒西歪,可以想见它是有多么努力。小半个身体已经钻了出来,漆黑的眼睛镶嵌在它湿润粘滑的脑袋上,浅红色的信子时隐时现,身上的颜色也是浅淡的红黄色,花纹都还没有显现出来,但是身体下面的皮肤好像是被灼伤了,流出了一点鲜血。
小蜥蜴抬起脸朝向她,张嘴嗷嗷叫,小爪子不断地乱挥。
那时她盯着它看,只觉得这么一个脆弱的小生命,这么努力的破壳而出,现在这么稚嫩,一点点温度就会让它受伤,如果不去管它,说不定真的会死。
就是单纯的抱着这么一个目的,她偷偷把它藏进宽大的袖子里,把它带了回去。
睡觉的时候把它放在自己的桌子下面,地暖可以烘着它,让它安安心心的成长。
可是后来烈火发现了,他很生气,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茉莉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压抑而冷淡。
可是这时烈火仍没有阻止她继续饲养它,它仍然呆在她为它筑的小巢里,健健康康的长大。
它的成长相当迅速,一年就可以与她对话,很乖很纯洁,身体上的皮肤越来越坚硬,却也越来越怕冷。后来它背上的花纹渐深,身体也大了些,尖牙外露,这才知道,它似乎已经长大了。
它开始撒谎,明里暗里闹脾气。她为此恳求过烈火无数次。
直到有一天,它咬死了一个家里的女仆。
据说女仆的身体灰败的不成人形。
城里集会的人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被勒令在初冬的时候把她放到了后花园里,并被禁止和它继续来往。在这个冬天都没有让她进入后花园,就连后院和花园中间都被设了一道强悍的结界。
她真是没有看见过如此无情的烈火,把她牢牢捆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许她靠近花园,甚至她连外出的次数都减少了。
她好几天因为担忧没有吃下饭。
像身上掉了块肉,心里空荡荡的。
“它会不会死?”她小心翼翼的问他。
烈火沉默了一阵,“如果这个冬天很冷的话,可能。”
在这期间,城里好像正在警戒,不知道为什么,烈火和渌水被城里召过去好多次,回来的时候表情都很凝重。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大事,于是问他。
但烈火只是把她抱到怀里,淡淡看着她,“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知道么?”
她一看他这样就有点怕,点点头,掉了眼泪。
直到下一年的秋天,结界解除后,她又一次见到了它。在此之前,集会又派人过来仔仔细细的查看,才命人撤了结界。
茉莉那时意识到,他们这样做或许就是想让小蛇死。
女孩知道炎山林子早已经被喷发的岩浆淹没,此时那里早已寸草不生,所以她说不出口。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微垂眼帘,眼中一片苍凉。
茉莉站在一棵大树的旁边,看着当时的自己和她的小蛇,感觉这个记忆很遥远,有很多都模糊不清了。
但她依稀还记得它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