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兵队每天按时训练,泽正接待来自各屯求医的人们,顺便通过安德烈这个俄商,抽点老毛子的好处,石头屯里的人们,这个冬季的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纸里包不住火,石头屯里有充足粮食的消息,已经传出了很远。
“呼哧、呼哧,”石头屯西北二十里外的山林外,雪花飘舞,跑来一个矮个子男子,脚上踩着宽大的草垫,虽然趟着雪走路实在费力,但是这个男子依旧用最快的速度,卖力地往林子里赶。
山林深处,松树下的山包背风处,赶山人遗留下的地窝子里,冒着淡淡的烟气,在林子奋力绕了一大圈的男子,确认了没有被人跟踪后,来到了地窝子附近。
“哪个?”一簇灌木里,突然传出低沉的喝问声,哗啦枪机上膛的动静,把埋头赶路的男子,吓了一跳。
“是,是我,三秃子,”男子抓下自己的皮帽,露出满脑袋的红疙瘩,灌木从里传来低低的讥笑。
“三秃子,你再不回来,当家的就要摘了你的狗腿烤串了,”
三秃子没有吭声,他知道躲在暗处的是当家的老炮手,像他这样拉线的土匪,没多少实力,也就比皮子(刚入伙的小土匪)待遇好点。
几颗松树后的洼地里,远看起伏的积雪,地面上只有微微鼓起的雪堆,撩开满是冰碴的草帘子,一股子骚味扑面而来,地窝子里躺着七八个汉子,油灯下,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大汉,下巴上一撮小胡子,正坐在火盆旁喝着闷酒。
“当家的,我回来了,”三秃子堆起笑脸,蹲在火盆烤着手,一个劲地狂咽唾沫,不敢去看那粗瓷的酒碗。
“咋样,石头屯打探清楚了?”中年大汉沙哑着嗓子,沉声问道。
“是,小的打探清楚了,石头屯里确实有押腰子(大米饭),他们各家每天三顿的上啃,来求医的人小的也问了几个,”三秃子的话,不但让中年大汉眼前一亮,那些躺着睡觉的汉子们,也骚动了起来。
“当家的,寨子里早就缺粮了,****一把,”
“是啊,当家的,今年冬天日子可不好过,”
中年大汉摆摆手,止住了手下的聒噪,“三秃子,你没有漏水吧?”
“没有,绝对没有,屯里有人拿拐子守着,我没敢靠近,一直在屯外林子里看,问人也是绕出了两里地,”三秃子赶忙说道。
“拐子?你说他们有拐子?”中年大汉瞪起了眼睛,“有多少?”
“大概,三四个吧,”挠挠脑袋上的疙瘩,三秃子在破烂皮袄上擦擦手,“小的看见他们有一大帮子人每天早上,围着屯子跑,手上倒是没家伙,”
隐藏手段不错的三秃子,没被进山林训练的僧兵队发现,但是他也没看见僧兵队手里的武器,否则就不会这么坦然了。
毕竟,石头屯后山的林子,太大了,进林子的路很多。
“三四个拐子,”中年大汉沉吟片刻,恶狠狠地拔出腰里的左轮手枪,“弟兄们,赶早不赶晚,人手到齐了,明晚进屯,”
“好嘞,”
“大当家威武,”
“可算是能接观音了,”一众汉子们,纷纷起身开始擦拭武器,他们的手里,各式各样的火铳,水连珠也有两把。
甚至,还有一把1886式“勒贝尔“步枪,枪管上带着铁锈,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
“记住了,女人你们随便抢,男人不留活口,小孩丢下,那个和尚谁也不许伤着了,花红到了寨子里分,”坐下继续喝酒的中年大汉,大声地宣布。
他的话,引得地窝子里一阵欢呼声。
苦命的三秃子,揣着一块熟肉,爬出了地窝子,他还要去五十里外的夹皮沟里,把当家的其他一百多土匪引过来。
凌晨,寒风呼啸的石头屯,人们已经进入了梦乡,守候在屯口的两个青壮,也进了紧挨屯墙的石屋里,里面有一小队的青壮今晚值守,但基本上都躺在大炕上睡觉了。
这种撒尿都能冻坏老二的天气,没人会想到,土匪已经逼近了屯子。
“咣当,”结实的房门被突然踹开了,几个松木火把丢进石屋里,火光下,涌进来的土匪们,利刃、枪口顶在了僧兵们的脑袋上。
“起来,都他娘的起来,不想死的抱头蹲地上,”刀枪在手的土匪们,得意洋洋地威逼着大声喊道;已经进来了,那么,这些屯民就该乖乖地听话了。
这是他们的经验,屡试不爽,甚至不用开一枪示威。
石屋外,轰隆隆一群土匪闯进了屯子,凌乱的枪声、喊声乱作一团。
不过,冲进值守小队的土匪们,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清醒过来的僧兵们,就近的抡起被子反抗,躺在远处的竟然拿起身边的左轮,抬起了枪口。
“不好,”走到门口的中年大汉,接着微弱的光线,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还有面前木架上的一排步枪,挂在墙上的子弹带,心里猛然间就凉了。
“呯、呯呯,”“彭、彭,”面对凶恶的土匪,僧兵们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如此近距离的对射,双方一时间死伤惨重。
更让这些土匪惊讶的是,被击中的屯民摸出了短刀,拔出了刺刀,浑身淌着血,爬着都要扑上来拼命,两个靠墙的屯民,借着同伴的掩护,犹在不停地射击。
““彭、彭彭,”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石屋里硝烟弥漫,十几个冲进去的土匪,只退出来了三个,举着步枪玩命地向屋里开火,瞄都不用瞄了。
这哪是一般的屯民,分明是军营呐,靠在屋外墙后的中年汉子,后背上刷地,冒出一层冷汗;耳畔,那些闯进了屯里的土匪们,嚣张的狂笑声中,一声声杂乱的枪声响彻整个屯子。
这是左轮手枪的响声,还有水连珠清脆的枪响,玛德咋听着数量太多了。
嗖,一发子弹从他的头顶飞过,击碎了粗糙的门框上的冰壳。
“完了,”一屁股跌倒在地的大当家,忽然反应过来,这个不大的屯子里,枪声四起,但绝对不是他手下的干的,他们根本没那么多的弹药浪费。
“大当家,大当家,”一个脸色慌张的炮手,拎着枪跑了回来,刚才他进屯就往里面冲,退得也是最快的。
“大当家,他们各家都有拐子,弟兄们死伤了不少,该咋办啊大当家,”这种怪异的屯子,再凶狠的炮手也心里发憷。
“玛德,走,扯呼,”眼看着面前石屋里枪声歇了,大当家一咕噜爬起来,抢过手下的火把,丢在地上踩灭,带着人跑出了屯子,消失在漆黑的寒夜里。
“挑了挑了,大当家有令,带着烫子(伤员)挑了,”一时间,石头屯里涌进来的土匪们,哭爹喊娘地呼啦啦撤了出去,只是带走了一些爬犁,烧房子都点不着。
半小时后,泽正在自己的石屋里,见到了面带愧色的王猛和赵田,他腿边的左轮手枪,摸着还在隐隐发烫。
炕头的地上,落着几十个弹壳,寒风透过破烂的窗户直往屋里灌;他只是从窗户里往外盲目射击,丫头躲在炕墙后,倒是没有受伤。
不过,如果土匪往屋里仍上一枚手榴弹,哪怕是土炸弹,这房子都能给炸塌了,更别说活人了。想到这里,泽正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个世界死了,还会不会有机会回来,对那个世界的本尊有多大的影响。
但是,胳膊上的擦伤,还是很痛的,泽正不想亲身体验死亡的滋味。
要不是他入定诵经时,念力不自觉地扫出十丈,自主警觉,而且发现了来人携带长刀,泽正果断地拿枪就往窗户外打,今晚恐怕屯子里的死伤更大。
“有抓到活口没?”
“抓了两个重伤的,被乱枪打死了,”王猛理所当然的回答,泽正无语,赵田也只能摇摇头,僧兵队应付紧急情况的能力还是太差了,几乎没有组织起来,而是各自为战了。
“伤亡多少?”
“全屯伤十七人,死十五人,值守小队只活了两人,伤势很重,”
“伤员全部拉过来,本座医治,死者屯民每人给抚恤粮百斤,僧兵抚恤二百斤,盐十斤,”
经过僧兵队的紧急搜索,十七个老少伤员,还有两个重伤俗家僧兵,抬到了泽正的石屋外,地方太小,王猛随即就征用了隔壁李忠家的火炕。
李忠家很快就要搬离,搬到其他空着的石屋里,给他一百斤粮就没问题了;泽正身边必须有一队的僧兵守卫,这是王猛和赵田的决定。
而且,还得去买一些猎狗,哪怕是土狗回来也成,屯子里狗太少了,否则土匪不会那么轻易地摸进来。
消耗了大量的圣格,泽正赶在第二天早饭前,医治好了伤员,一些神经阻断的后遗症也顾不上了,救命要紧。
土匪死了二十几个,尸首被集中拉到了屯子后面的山林里,丢弃到雪窝深处,没人愿意掩埋他们。
这次死在土匪手里的屯民,在山林里找了快平地,烧了一大堆柴火,融化了地面后,深埋后立起了一个巨大的坟茔。
泽正站在坟茔前,《往生经》浮现在心头,禁不住高声诵念起来,一队僧兵默默地站在身后。
屯里忙乱了两天后,渐渐恢复了平静,虽然泽正没有责怪王猛和赵田,但是两人愧疚得夜不能寐,训练起僧兵更加凶狠了。
尤其是值班守夜的小队,他俩每夜都要去检查,枪不离人人不解衣的死规矩,哪个违反了直接就上了棍刑。
猎狗也安排进了值班小队里。
石头屯打跑了牛头寨的土匪,消息很快散开到了附近的屯子,衣食无着快活不下去的各屯青壮,纷纷冒雪前来投靠。
有着王猛和赵田,以及屯里人的担保,僧兵队的人手很快就补足了,第二支以匠人为主的僧兵运输队,也开始招收人手。
不明白泽正大师为何要收留这些年纪不小的匠人们,但是王猛他们对泽正慈悲的胸怀,感激涕零,都是一条条的性命啊。
石头屯里空余的房子,很快就住满了人,尤其是拖家带口的匠人们,一个人的口粮就能勉强维持了全家的肚子。
源源不断的功德到手,泽正郁闷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五天后,屯里的血腥味散去,安德烈的心腹,来交易时,仅仅带着一个爬犁,但是爬犁上除了三名士兵,还有一个帆布包裹的大家伙。
“尊敬的大师,这是我家主人送给您的新年礼物,”满脸微笑的老毛子,拿出了下一次交易的预付款,“20俄磅的金块,一百斤药材,请您查收,”
金块在冰冻季节的远东,远远不如一袋袋粮食,安德烈的手段,让泽正警惕起来,但是人家打擦边球,没有违抗誓言,他也只能认了。
还是没有经验啊。
帆布解开,露出的铁家伙,包括泽正在内,竟然都是第一次见到。
水冷重机枪,这种俄军都罕有配备的重火器,安德烈给泽正搞来了一挺,应该是费了不小的心思;上百斤的重家伙,操作起来也是很麻烦,老毛子特意多留了一天,亲自教导赵田如何使用。
“通通、通通通,”粗大的子弹,从机枪喇叭状的消焰**出,打得百米外寸厚的木板,直接碎成了破片,赵田喜欢极了这笨重的大家伙。
新年到了,泽正第一次和石头屯的屯民们,守岁到了凌晨,吃上了热腾腾的酸菜饺子。
炕桌上留了一盘饺子,一壶烈酒,泽正没有动,小曼睡眼惺忪地陪着他。
天亮,刘二柱和另一个俗家僧兵,在一阵狗叫声中,浑身冰碴赶了回来。
“大师,打听清楚了,七十里外牛头山夹皮沟,一个号称牛头寨的土匪窝,大当家的匪首,叫吕胡子,”脸色青紫的刘二柱,向泽正汇报了这几天打探的结果。
“那里地形很不好找,我还是去其他屯子找了王叔的朋友,带着去了夹皮沟,花费了二斤精盐,”
“吕胡子?好,很好,真是灯下黑了,一定要超度了他们,”罕见的,泽正脸上浮现出一股杀机。
“罪过,罪过,”感觉到失态的泽正,摆手让小曼给两人端去了饺子,自己坐在火炕上念起了大经。
刘二柱和同伴蹲在灶台旁,大口吃着饺子,喝酒暖身子,耳边隐隐的诵经声,他们俩却是小声说得如何灭了那个牛头寨,给死去的屯民报仇。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