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石屋里,王猛的婆娘已经呆滞了好一会,在泽正的劝慰下,眼泪汪汪地正在烧火熬粥,是的,白花花的米粥,她早已经忘了是啥滋味了。
嫁到石头屯待了五年了,每天吃得最多的是地瓜干、苞米饭,野菜窝头能吃饱就是幸运的,过年时最好的饭是王猛从外面买回来的糙米,野物倒是每月能吃上几次。
更别提这精细的白盐,那可是老毛子商铺都没有的。
盘坐在炕上的泽正,已经明了院里院外发生的一切,笑眯眯地看着门口灶台上升腾的蒸汽,相比而言,他更喜欢这个世界,自己能跑能跳,那是大幸运了。
草门帘一挑,一股寒气扫进屋里,王猛的婆娘来不及回头,泽正已经看见了一脸嚣张的张大疤瘌。
大步闯进来的张大疤瘌,还没张口说话,泽正指尖弹动,一粒黄豆大小的幽芒手印,划出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线,绕过灶台矮墙,直直打进了他的额头里。
背着步枪的张大疤瘌,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眸深处一片混乱,僵硬的脸上一抽一抽的。
“杵门口干啥,”身后,王猛不耐烦地推了张大疤瘌一把,这个有着老毛子撑腰的家伙,跌跌撞撞上前两步,扑通,跪倒在硬土地面上,低着脑袋几乎要趴下了。
“咦?”被张大疤瘌举动吓了一跳的王猛,没看见想象中的胡搅蛮缠,站在门口呆住了,良久,目光从泽正的脸上,挪到了灶台旁的米袋子上。
“这是?”他的大嗓门还没说话,就被婆娘拉了一下袖子,随即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在冰凉的地上趴了片刻,张大疤瘌抬头,看着炕上目光淡然的泽正,“张新木见过大师,”
自己的大号,他都快忘记了。
“张新木,友善近邻相互扶持,是为人之本心,你过界了,”泽正双手扶膝,目光渐渐严厉地盯了地上的这货一眼,“屯里不要再生事端,”
张新木炕下一跪,泽正收到了近乎壹佰的功德,这让他豁然醒悟。劝善不及除恶,难怪佛家有降魔除恶的罗汉。
“大师说的对,我真是该死,”抡起手掌扇了自己两耳光,啪啪,张大疤瘌绝对没有省力,清脆的耳光声,让一旁冷眼观望的王猛,眼皮子突突乱跳。
“去吧,守好屯子,有外人来及时通知王老哥,”
“刘二柱的砍刀是我给的,还给他用,晚上你过来一趟,”不待张新木再说废话,有所领悟的泽正摆摆手,闭上眼睛。
镇邪佛手印去恶还真的效果,他不知道有多长时间,只能抓紧时间麻烦王猛了。
“是、是,小的告退,”起身,张大疤瘌弯着腰,低头退了出去,外面的刘二柱他起码今天是不会纠缠了。
张大疤瘌走了,王猛使劲眨巴几下眼睛,迟疑地凑到泽正面前,“这个,大师,”
“王老哥,你还是叫我泽正吧,我看起来也不像大师,”泽正笑着摇摇手,掏出了纸笔,“我需要一些药材,”
“没问题,你尽管要,”见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心脏还在怦怦乱蹦的王猛,赶忙拍着胸口保证,他下意识地和大师保持了两步的距离。
不论是泽正从哪拿出来的大米,还是张大疤瘌怪异的表现,无不说明泽正不是一个普通的沙门小僧。
想想也是,一个平常的小僧人,能跑这么远来找镇海寺吗,这一路上可不是那么太平。
提笔写下了十几种中药材,王猛拿着药方出去了,泽正还没收好中性笔,呼啦啦,又是几个人进来了,来到火炕旁纷纷跪下。
“大师,多谢大师救了我家柱子,”一个面色苍老的妇女,拉着儿子女儿,跪在地上就要给泽正磕头。
“起来,柱子,这大婶,”泽正赶忙下炕,让柱子把妇女扶起来,“大婶,柱子和我有缘,一把砍刀拖累不了他,”
要是他看见柱子挨揍时,低垂的目光里,那股股子杀气,就不会这么说了。
“梅嫂,拿一袋米给了柱子,我可是用了他不少的药材,”妇人身边的小女孩,瘦黄的小脸,身上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让泽正心里发堵。
三人千恩万谢地拿着米走了,泽正瞧见王猛婆娘还在不舍地看着窗外,轻轻笑道,“嫂子,去接大山小山回来吃饭吧,”
虽然大雪停了,但是石头屯外寒风呼啸,阴沉沉的天际,随时还会有一场寒雪降临。
屯子偏僻的角落,石屋里刘二柱和妹妹看着炕上的米袋,不住地吞咽口水,唯有老娘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柱子,小曼,大师真是好人啊,咱们家里除了地窖里的地瓜干,啥也没了,”
“别以为我糊涂了,这大米就是在镇上也难买到,”
粗糙的手掌摸在炕席上,柱子娘犹豫良久,“小曼,你就去给大师当个丫鬟吧,省得饿死在家里,”
“娘?”刘小曼眼泪吧嗒吧嗒地,抱着娘痛哭不已。
“娘,和尚哪有要丫鬟的事,你想多了,”刘二柱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里还在惦记找张大疤瘌报仇的事。
“要是他坚持不收,也就罢了,但是有机会就得抓住,”相信自己眼光的柱子娘,毫不犹豫地说道。
炕席下有一把亡夫留下的尖刀,张大疤瘌对小曼的心思她清楚,借着这个机会,她想给孩子找一条活路,柱子有把子力气也轻易饿不死。
白花花粘稠的米粥,是大山和小山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了,饭碗舔得相当干净,也把前来求医的人看得傻了眼。
啥时候,王猛家里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了。
给十几个人诊病完毕,泽正看着地上小山一般的草药,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或许是这里盛产药材,这些人多多少少都用药材当了诊费了。
要知道,泽正消耗的圣格、功德混合起来,医治他们的疾病大都是手到擒来,不存在医治不好收药材的事。
唯有一个叫田亮的中年人,泽正让他晚上过来,这人身上的疾病,泽正一时间拿不准。
为了给泽正收集药材,王猛趟雪跑到了六十里外的腰屯,找了相熟的屯户朋友,总算是给泽正把药方配齐了。
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白天里,征得泽正的同意,赵田和几个老哥们,把屯里空闲的一间石屋,收拾了出来,这里现在是人少房多,过些年空闲的方子会更多。
泽正拎着背包去了石屋,不错,虽然是在屯子靠边的位置,但是有一个木桩围起来的小院,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一个地窖。
“这原来是李哥一家的房子,去年一家人伤寒,都死了,”带路的赵田,背着手摇摇头,领着泽正进了小院。
石屋不大,进门灶台、火炕,里间还有一个小点的火炕,两间房子足够泽正临时落脚了。
火炕已经烧了好一会了,灶台里木柴噼啪地烧着,一个小女孩坐在那里添柴、烧水。
“这是?”泽正进门看见女孩,不由得愣了,小女孩他认识,是刘二柱的妹妹。
“哦,小曼娘把她送过来,能给你干个活烧个水的,打扫屋子总得有人吧,”赵田老脸一红,哼哧哼哧地说道。
几个青壮扛着一袋袋的草药,进来在泽正的指点下,将药材放进了里间,嘻嘻哈哈地跑开了。灶台旁的水缸里,也打满了井水。
“赵老哥,屯里你们除了种地赶山,打猎用的啥?”滚烫的炕席上,半新的皮褥子铺开坐上去很是舒服,泽正上炕盘腿伸了个懒腰。
他的举动,让灶台那里的刘小曼,看得抿嘴一笑,这个小大师没那么严肃,娘老吓唬人。
“嗨,下套,挖陷阱啥的,各家自制的弓箭连鸟雀都打不下,”
“石头屯地薄,挨着深山老林,不像南边的那些屯子,有的黑土地看着眼馋的很,”
海兰泡东南一直到光绪九年封堆界,七十多平方公里有大半是上好的田地,但是现在能有多少汉人,赵田不知道,老毛子造孽的手段,他却是亮清。
江东六十四屯啊,要死多少人。
晚饭是苞米地瓜粥,加上几个野菜窝头,昏暗的油灯下,泽正看着炕桌上的大碗,在看看小碟里的酸菜,拿起了筷子,“小曼,来一起吃饭,”
“大师,我等会再吃,”
“呵呵,叫我泽正哥就行了,啥的大师,”点点炕桌对面,泽正面色一板,“听话,不然我要换人了,”
“不行,屯子里我最勤快了,”心里发急的小曼,很快就坐到了泽正的对面,冻得发青的双脚,紧紧藏在腿下面。
苞米和地瓜干、酸菜,是屯里人给凑的,吃不了几天,小曼精打细算,也清楚熬不了这个冬天,不过看泽正淡然的神色,只能小口地喝着粥饭,窝头没有去动。
饭后,泽正去里间搭理了那些药材,两方圣格的收获,让他浑身舒爽。
总算,能拿出圣格滋养身子了。
“小曼,晚上睡里间的炕上,等会先烧一会炕,”
“还是省点柴吧,”一顿饭的功夫,小曼基本上摸到了泽正的脾气,洗着碗小嘴一撇,“外面这么大的炕,我睡到炕尾就行,”
娘说了,那一袋米在镇上能买一个丫头,她现在就是泽正的丫鬟了。
不知内情的泽正,见小曼没那么避讳,也就笑笑不再言语,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没发育开的妹妹,小着呢。
王猛带着一袋子草药,还有一个砂锅,找到了泽正,临走时,“泽正,我半路上看见张大疤瘌去别落镇了,马拉爬犁也得跑两个时辰,这家伙也不怕下雪了冻死在道上,”
“一杆水连珠,五颗子弹,哼,遇到土匪算他倒霉,”幸灾乐祸的王猛,没发现泽正的眉头轻轻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