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川夏?”
“唔?”
“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橙子。”
“喜欢听谁的歌?”
“Beyond。”
“喜欢什么运动?”
“游泳和篮球。”
“喜欢吃蛋炒饭吗?”
“什么?”
“因为我只会做蛋炒饭。”我说。
“好啊,你做的我都喜欢。”他微微笑起来。
这个身形颀长的男孩子穿着白衬衣浅色长裤,裤脚微微卷起,赤着脚站在浅滩里。
他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尽的蔚蓝大海,漫然的阳光将金色镀上他柔软的头发,在和风中漫卷成写意的墨迹。他眉眼温存地笑着,好像月光下流过青石的泉水。
车子一个转弯,头砰地撞在车窗玻璃上,我醒了。
“啊……好疼……”我揉着脑袋抽气。
“醒了?正好要到家了。”江照开着车,看看我,“做梦了?
“嗯。”我点头。
“什么梦?”
“……”我回想着梦里的图画,面无表情地说,“噩梦。”
车子开进大院,下车发现地上的雪已经有半尺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们俩上了楼,还没到门口我妈就已经率先开门出来接应。我心里一热眼前一亮,冲着我妈就飞扑了过去,“妈呀妈呀我想死你了!啊我亲爱的妈妈!我的娘亲哟!”
我四脚并用挂在我妈身上,搂着我妈的脖子高兴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半天却不见我妈说句啥来我和相得益彰。我正奇怪,身后的江照已经上前两步,扳着我的胳膊把我从我妈身上抠了下来。
我和我哥并排站好,我妈喘了几口气之后终于表达出了她的想法:“我差点被你勒死!”
“瞎说什么呢?”我帅气的爸爸站在沙发旁边,穿得要多家居有多家居,瞧着倍儿慈祥。
“爸!”我甩下包扑向我爸,被我爸接住抱着还转了个圈儿。
“爸你今儿怎么在家?爸我真想你!”我抱着我爸仰着头看他,忍不住地笑。
“乖女儿,又瘦了。”我爸捏捏我的腮帮子。
合着我爸抱我就是掂量我有多少斤的。
我爸做知青的时候在乡下养过猪,一头猪有多沉他一掂就知道,比称还准。
“累不累?还难受吗?”说着摸了摸我额头。
“早好了,放心吧!”
“来把外套脱了,洗把脸去,一会儿吃饭。”
我妈和我哥最受不了我和我爸腻歪。
但是没办法,人家都说爹的闺女娘的儿,我们家就严格遵守了这一民间定律。打我记事起,只要是我们兄妹俩打架,都是我爸训我哥,我妈说我不懂事,为这我俩打得更厉害了,因为互相都不服气,统一地试图通过打架来证明自己才是懂事的那个。这明显的是找错了方向。
直到后来,我哥上了初中变得极为懂礼貌,才开始让着我。终于拿我当妹妹,不当沙袋使了。我们家的家暴也就此告一段落。
TAT,这说明我们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制度是多么的重要!
晚饭我吃多了。尽管我爸一再强调我克制克制,可我还是吃多了。
我妈做的全是我爱吃的菜,我能忍住才怪呢。我撑得直哼哼,我爸叹息,饱了就不要吃了嘛,吃这么难受图什么嘛。
我打着嗝,以一种将要临盆的姿势小心翼翼地侧卧在沙发上,说:“爸你不懂,馋和饿是两码事。”
我爸笑着说,哦,那我是真不懂。
我妈端上水果,问,实习的事儿办完了吗?你们老师和实习单位怎么处理的?
我这个当事人也不是很清楚,代言人江照说,“酒店负责住院费,保证给开实习证明,也算有诚意了。不会耽误学分。”
我妈放心了,又嘱咐我以后去哪里都要小心,不要接近仓库冰箱等危险物品。
江照笑问:“妈,冰箱也算危险品啊?”
我妈哼一声,“对你妹妹来说,什么都可能构成危险。”
我正想着一会儿去冰箱里拿瓶可乐喝呢,听到此处简直是愤怒了,我问我爸,“我有那么挫吗?!”
我爸安抚的,“听你妈的。”
我:“……”
过一会儿我妈端来洗脚水,让我洗脚。
我赶快爬起来,惶惶地栏她,“你哪能给我端洗脚水,妈你这不是把你闺女往不忠不孝的不归路上撵吗,这要是传网上我可是会被舆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老老实实把袜子褪了,”我妈指挥我,“我刚刚瞅你走路就不对劲,脚是不是磨出泡子了?”
“咦,妈你真是火眼金睛,隔着鞋都能看出来,都赶上X光了。”
我揪掉袜子,两个大母脚趾的指甲盖瘀了血,分别紫黑了一半儿。
我妈哎呦了两声,伸手打我头,“没吃过苦,站了几天成这样,怎么也不早说,硬撑着给谁看啊?不疼啊?”
江照咂舌,“身残志坚啊。”
我说:“也不能怪人家,是我鞋子买小了,懒得换,这瘀血是挤的。”
我妈说:“……”
江照说:“……”
我爸去添了杯茶。
热水漫到脚踝处,让人舒服得想睡觉。
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不管在外面呆多久,不管有没有更成熟,回到这里,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撒娇。
连睡眠都变好了。
我在家呆了十几天,气候暖和了些,去爷爷家走了走,又见了见同学。
有同学提议,不如大家结伴去洛阳开封玩一圈儿,反正也近,再顺便去趟登封,她十分思念释永信那个可爱的和尚。同学们被她这强大的思念所感动,纷纷同意。
我回家跟我妈说了这个事儿,她说又瞎跑,又问都有谁,男的女的。
我说,就几个高中同学,不是男的就是女的。还有林伯伯家的那个林小白,你看着长大的。
我妈说,我还看着你长大的呢,不一样不放心吗?
我不得不承认,这次回来我妈的口才更上一层楼了。还学会使用对比和反问了,嗯,一定是我爸教导有方。
不过她还是让我去了,还给了我一笔钱,说出门大方点,能掏钱的时候就别让人家掏。
我说,啥时候你闺女出去都是最大方的。
林小白,其名如女,其实是个高高大大的纯爷们儿,说话还有点大舌头。
他爸和我爸大概属同级,我俩从小一个大院儿长大的。小时候我在幼儿园扒过他的裤子,见识过他未成熟前的裸-体,用新买的小刀划破过他的新夹克,还做出过拍洋画儿把他赢得血本无归又反过来接济他的义举。对了,小时候他尿床成性,还和我挤过一个床。
林小白爸爸给我们弄的票,我们一行六个人,两对儿是情侣,我和林小白是青梅青梅。
人家腻腻歪歪地相看两不厌去了,我和林小白被发配在一边儿单独坐。
车窗外的冬景嗖嗖地退后,远处的山岚影影绰绰,玻璃窗上晕有薄雾。
林小白做了个新发型,脸部的线条比从前清晰一些,整个儿一大男孩。
他说帮我剥个橘子,自己吃起来,边吃边说,“小江江啊,你谈男朋友没有?”
“没,”我自食其力也拿一个橘子剥皮,问他,“你有什么想法?”
林小白三叹五喟地看我,说:“哎哟,你可体谅体谅我吧。我是替你着急。”
“咦,我妈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由内而外的急。只要一和你出门,人家指定问我俩是不是谈朋友。这都这么些年了,我都无语了。”
“谁说的?这不是骂我呢吗!”我拍桌子。
“我也是这么和人家说的!”林小白气势不比我差。瞧,我俩就是这么默契。
我问,“那人家怎么说?”
林小白忽然泄气,幽幽地说,“人家会同情地拍我肩,说,小伙子,你还年轻,一个追不到还有千千万万个,别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我笑得肺疼。
“这还不算呢。你知道今年同学都问我啥不?”
“?”
“人家说,你从幼儿园开始追江莱,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没追到,也太挫了吧?你猜我说啥?”
“?”
“我说,七年之痒呗,感情淡了,都这样。”
“……”
我傻笑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看着林小白,直把他看毛了,然后才慢吞吞地开口,“小白,小白啊。”
林小白搓着胳膊,格子衬衫的袖子都给搓上去了,他抖着嗓子说:“干啥,干啥啊!”
我说:“要是,我真找个男朋友,是不是就好了。”
林小白一愣,过一会儿嘿嘿一笑,“好兄弟,真够意思。”
我们先到的登封,吃了顿饭,去少林寺转了转,时不凑巧没见着释永信,这多少让我们有些失落。而且少林寺的和尚和峨眉山的猴子一样,商业化过了头,实在很不可爱。反而是嵩山书院十分有味道,书卷气。林小白说,他不喜欢少林寺,他也喜欢嵩山书院。
他说:“少林寺的聂小倩太清冷,反而是在书院看上教书先生许仙的白素贞更有烟火气。”
我分析,他这话分别是以王祖贤版《倩女幽魂》和王祖贤版《青蛇》为根据。
我说:“人家聂小倩的家是兰若寺,另外,白娘子勾搭许仙的地方也不是在登封,人家那是杭州。当然你喜欢王祖贤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
林小白想挠我。大概是因为我识破了他的无学不术。
第二天我们去了洛阳,第一站就是龙门石窟。
我特别喜欢洛阳这个城市,九朝古都毕竟有九朝古都的范儿,大气。
没有想到的是临近过年,龙门石窟游客依然不少。
奉先寺,另外两对儿情侣去大佛前见证他们的爱情,把大佛当月老拜。我本来和林小白走在一起停在摩崖型群雕前,仰头望着高17.14米的卢舍那大佛,心思有些飘忽。后来被一人撞差点绊倒,四周一看,林小白不知道去了哪里。
天,我是个路痴。
原地找了一会儿,我拿出手机打林小白的电话,拨出去放在耳边等着。
我四处张望,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背着双肩包站在一座大佛前,身形挺拔。
我简直不敢相信,胸口中暖烘烘流窜着的是突如其来的欣喜。
我合上电话大步向他跑过去,离他几步远的山道上我停下,缓口气,笑着喊他:“谭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