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古丽冷哼道:“那晚我约你三更相见,随我一起远走高飞,你却去向父亲告密,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沈酱俠愣在当场,往昔旧事历历浮上心头。
他本是明教教主陆危楼的外甥,因陆危楼一直无子嗣,五岁那年他便被母亲过继给陆危楼。自此他一直跟在陆危楼身边,成了明教少主。
九岁那年,陆危楼带回来一个十分可爱的回纥女童。陆夫人见那女孩十分乖巧可人,便收了她做义女,取名陆烟儿,沈酱俠也自此多了个义妹。
陆危楼对两人皆十分宠爱,将一身所学尽数传于二人。两人在一起学文习武,朝夕相处,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没过几年,陆烟儿便被定为明教下一任圣女的继承人,那时两人甚是年幼,对圣女的理解亦不甚明了,只是觉得圣女十分的风光。
他两人被陆危楼寄以厚望,每日勤练武功,后来学有所成,一起携手闯荡武林,年纪轻轻已经在武林中有了偌大的名头。
常言道日久生情,何况沈陆二人自幼一起成长,情谊更是日况愈深。两人携手江湖,同看涛生云灭,云开星现,心下皆是说不出的愉快和乐。只是他们心中都知,两人虽非血脉同源,却实为名位已定的义兄妹,尤以沈酱侠自幼受陆危楼儒家文化教导,这等心结更是难以解开,故而每每陆烟儿言谈之中涉及此事,他大多避而不谈。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避不开这个问题了。
那年,恰逢明教上代圣女寂灭,陆烟儿作为圣女唯一继承人,自是要准备接任明教圣女一职。而明教圣女向来为教中弟子心中所向,地位与教主平起平坐,尊崇无比。陆烟儿也只道自己成为圣女之后,便能与沈酱俠双宿双栖,再无任何阻扰。
但事与愿违,在接任大典前几日,陆烟儿被告知接任圣女之后,便需修习教中至高无上的圣典《断情》。这《断情》心法是身为教主的陆危楼也无法修习的武学宝典。修习这部圣典之后,修练之人便会渐渐的绝情弃爱,凡俗事务再也无法浸染其心。
因此圣女在教中是最为圣洁之人,而受到广大教众顶礼膜拜,需得常怀赤子之心,对所有教众一视同仁,不得有半点偏袒情感。
陆烟儿得知此事之后,心中顿时惊骇惶恐起来。她对沈酱俠早已情根深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这份情感,而成为一个毫无情感的冰人。要她就此忘了沈酱俠,那是比死还痛苦之事了。
得知此事当夜,陆烟儿便与沈酱侠商议如何应对此事。她深知圣教之中对圣女大典如何看重,即使两人身为教主儿女,大典之事也决不会稍有变更,她本为回纥女子,虽是极尽貌美,然性子刚强豪爽,更胜普通男子,当即便要与沈酱侠离开圣教,远走高飞,从此自由自在,再无约束。
而在沈酱侠心中,义父陆危楼积威极深,他自幼活在陆危楼的庇护之下,因此性情变得有些懦弱,处事向来犹豫不决。陆烟儿骤然约他私奔,此等形同叛父叛教之事他却一时无法决定,顿时踯躅难决起来。
陆烟儿见他犹豫难决,再三苦劝仍是不得,最终颓然离去。离去之时却与沈酱侠约于三更,望他速下决断。
沈酱侠踌躇良久,却仍是无法铁下心肠作出决定,终于决定亲自向陆危楼求恳,希望陆危楼另立圣女,而将陆烟儿许配与他。陆危楼惊闻此事,心下大怒,须知圣女大典是何等大事,向来由教中诸老提前许多年定下,即令自己身为明教教主,也决然无法动摇此事。
而陆烟儿正是多年之前教中长老请示他同意定下的唯一人选,这时上代圣女已经寂灭,再要重新选任,又如何来得及,即便他这个教主点头同意,教中其他长老弟子也必定不会答应。无奈之下,他只得将沈酱侠暂时监禁起来。
而陆烟儿回了房中收好了包裹,苦候许久,但终是没有等到心上人敲门的声音,三更一过,她的小竹居却被教中弟子围得插翅难飞。陆烟儿只道沈酱俠即是不肯与自己远走高飞,而且还将自己出卖了,顿时心里比三伏严冬还寒冷一般,这下心如死灰,只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被自己最最心爱的人出卖还令人心寒之事了。
最终陆烟儿接任了圣女的职位,接任圣女之后,便需进入冰心宫,闭关三年修习《断情》心法。本来她接任圣女之后,地位已与教主相当,即便对修习《断情》心法做一做假,实际不练,其他人也难以察觉。因为明教圣女地位尊崇,非是明教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也无需圣女出手。
但陆烟儿对沈酱俠失望之极,心灰意冷之下,却是要真心修炼。
沈酱侠此时却是悔之晚矣,他被解了足禁之后,第一时间跑来冰心宫,想闯入内中,希望再见到陆烟儿,与她陈述事情原委。但那冰心宫前自有教中元老看护,若非圣女同意,便是陆危楼亲至,也未必闯得进去。
因此沈酱俠只得每日于冰心宫前翘首苦盼,只盼两人有望再次相见,但他心知机会也是渺茫得很了。
陆烟儿开始修炼《断情》时,始终无法做到绝情弃爱,她每每想起与沈酱俠过往种种,不免心中情丝纠缠万分。但心内对沈酱侠的懦弱又怨恨,更加痛恨明教这一不近人情的教规。在这爱恨缠绵的思绪之中,渐渐地她已背离修炼《断情》之正道,修习典籍愈久,心魔愈甚,最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而坠入魔道,因此她每隔一段时日便要捉来有武学根基的美貌女子,将其鲜血放尽以供自己洗浴,使自己得以保持青春容貌。
此后两年,明教总坛之内常有年轻美貌女子不知所踪,教中弟子甚为惶惑,陆危楼与教中诸老皆派出高手盘查,却仍是毫无头绪。
最后陆危楼决定亲自出手追查。这夜陆烟儿再次出手掳人,陆危楼却追随在后,但又觉得这歹人身影甚是熟悉,便在出手阻扰之际手下留了情面,只出手将敌人打伤,并将她制住。
陆危楼这便上前解开她的面纱,要看一看这歹人究竟是何来历,但这一见之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魔头竟然就是自己从小便百般疼爱的义女。陆危楼心下痛楚,却始终未能下得杀手,陆烟儿尖声长笑,随即逃出明教。此事乃明教大恨,涉及极尽隐秘,教中亦只有几人知晓,对外更是从不提及。
陆危楼大悲之下将此事告知沈酱侠,沈酱侠却坚决不信,直到他亲自在冰心宫中搜出无数枯骨,方才无话可言,心中却是更加愧疚,而陆烟儿也自此被从明教之中除名。
陆烟儿逃出明教之后,她痛恨此前明教的一切,随即改回原本的回纥名字,便是米丽古丽了。自此独自在武林中闯荡,她此时已是性情大变,原本纯真浪漫的她,变得放荡形骸起来,她本就美艳绝伦,许多武林人士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但她因沈酱俠之事,早已恨极了天下所有男子,对那些钟情于她的男子,只玩弄于指掌之间,若是想与她更进一步,却是万万不能的了。她武功深得陆危楼真传,比起其他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也只高不低,是以许多人虽觊觎她之美色,却那她毫无办法。
期间米丽古丽仍是心魔难抑,仍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抓来武功不差的美貌女子,放其鲜血给自己沐浴。武林中各派皆有女弟子被她残害,初时尚不为人察觉。但所谓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的,终有一日,她事情败露,受到武林正道追杀,此前她本就将许多正派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许多人对她亦是因爱生恨,对她更是欲杀之而后快。
她自江南一路逃到西域,最终在昆仑山被各派高手阻截,她本以为此次在劫难逃,但沈酱俠早已闻讯赶来,在昆仑山助她闯出重围。
沈酱俠心知米丽古丽变成如今模样,全因自己一手造成,而且经过当初的变故,他一改往日拖泥带水的性格,变得刚毅果决。他知自己心中也是深爱米丽古丽,本想邀她重回明教,再将前事与她说明白,当初并非是要背叛与她,而是为了求陆危楼准许两人在一起,若得冰释前嫌,两人重新开始,再续前缘。
但米丽古丽心中早已心死,哪里肯听他的废话,逃出重围之后,便飘然入了恶人谷。沈酱俠无奈之下,只得黯然回转。回到总坛之后,他仍是放心不下米丽古丽,便安排了人手驻扎在恶人谷外必经之所,期望能得米丽古丽动向。
而这两年,沈酱俠积极参与到教中事务,也渐露锋芒,被派去蜀中传教。不久前,他收到米丽古丽出恶人谷来到长安的消息,便自蜀中回转,想再见她一面。
他心知米丽古丽虽是叛出明教,但终究不是寡恩少义之人,既到长安,多半会去拜见养父陆危楼。便一直在陆府外面等候,果然候得她出现。这时见得她又要匆匆离去,急忙追上前来。
沈酱俠听米丽古丽提前当年三更之约,心中隐隐作痛,只想“当年自己若是稍微决绝一点,她也不至于变成如今模样。千错万错都是因为而起,实在有负当年她对我的一腔情谊。”这时更是惭愧不已,说道:“烟儿,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只是去求义父开恩……”
米丽古丽道:“不必再说了,沈酱俠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说罢,一掌向沈酱俠胸口打来。
沈酱俠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并不招架闪躲。杨安心中一惊,他见米丽古丽掌势如雷,沈酱俠若是不躲,这一掌下去,即便他内功如何高强,也非死即伤不可。不由心中惆怅起来,暗想:“这沈酱俠既是若儿的义兄,我到底该不该出手救他?”
但在犹豫之际,却为时已晚,只听得“噗咯”一声,沈酱俠蹬蹬的退了四五步,身子晃了一晃,终究站立不稳,一下坐在了地上。
杨安见他扶着左肩,坐在地上挣扎几下,又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蹒跚。
米丽古丽惊道:“你……你……你为什么不躲开?”她方才那一掌本是怒极而发,已有心取沈酱俠之性命,毫无保留。但她发掌之后,忽又想起往日两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心中一软,已经收了几分力。但见沈酱俠并不闪躲,也不招架,心中一惊,再想撤掌已经来不及了,她急中生智,掌力往旁边一带,仍是打在沈酱俠左肩上。她那全力一掌,虽是中途收了四成力,但打在沈酱俠身上,顿时也将他肩骨打断。
沈酱俠道:“你……你既不肯……不肯原谅我,能……能死在你手里……那也再……再好不过了。但你……你终究是心里还有我的对不对?烟儿……你……”
米丽古丽哭道:“不要再说了,我心里早已没有你了,我……我再也不要见你。”说罢,哭着转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夜空之中。
沈酱俠上前几步,本想追去,却是伤势过重,难以为继。只得大喊道:“烟儿……烟儿……别走。”只是米丽古丽轻功了得,早已走远,哪里还听得见。
其时夜空寂静,群星璀璨,只余沈酱俠站在院内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