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栖梧哪里认得这个少年便是当初武德营大牢里的假军爷。见他竟然认得自己,心中大是疑惑,又见他伤势颇为要紧,急忙抱起他赶往长安求医。他全力展开轻功赶路,虽是怀中抱了一人,竟也飞若流星,约莫大半个时辰,长安城已经遥遥在望。
到了城门数里,卫栖梧当心自己已经受到神策军通缉,又略作乔装,这才自延兴门进城。城门守卫倒只是略微盘问几句,卫栖梧只说:“兄弟生病,父母命他带来长安求医。”守卫只看了看他怀中的杨安便放行了,神策军也尚未对他采取更进一步动作。
入了城之后,卫栖梧快步来到怀远坊西北的一处大宅前,那大宅门上一块匾额只写了一个大大的周字,卫栖梧来到正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过得片刻,大门开出一条小缝,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至缝隙伸出头来,问道:“我家周先生不在家,你是哪个商行的?”待看清卫栖梧长相,大为惊喜,道:“卫大哥怎么是你呀?”又急忙将门打开。
卫栖梧笑道:“可不是我么,小喜你又长高了不少啊!”
那叫小喜的少年笑嘻嘻的拉着卫栖梧进内,道:“那是自然了,我将来可要长得比你高才行呢,卫大哥,你都一年没来看我了,这次可要多住些日子才走吧。”又见他怀中抱了一人,问道:“这个人是谁啊?”他将门重新关上,便拉着卫栖梧往里走。
卫栖梧道:“我也想知道他是谁呢,他伤的很重,你快去请梁伯过来给他瞧瞧吧。”
小喜点头道:“那你自己去正厅,我这就去请梁伯。”说罢丢了卫栖梧,从一旁的侧门进了内院。
卫栖梧抱着杨安穿过前院正门,进入中院,来到正厅,将杨安放坐在厅中一个靠房梁的胡凳之上,将他身子靠在房梁上。不一会儿,小喜引着一个六十来岁的青袍老者进来。卫栖梧起身相迎,对那青袍老者拱手行礼道:“梁伯!”
梁伯似乎耳朵已不大灵便,而且还有些老眼昏花,眯着眼神看了许久,才道:“咦!你是卫七?你小子不是在外面逍遥快活去了么,怎么舍得跑来看我老人家了。”
卫栖梧并无心思跟他闲谈,拉着梁伯的胳膊到杨安座前,又凑到梁伯耳边大声说道:“梁伯,你快帮忙看看这位小兄弟的伤势。”
梁伯微微缩了缩脑袋,反手便在卫栖梧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喝道:“臭小子,你当老夫是聋子吗,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卫栖梧“哎哟”一声惨叫,吃痛的揉着头上被敲的地方,顿时起了一个包,小声嘀咕道:“你老人家要出手前倒是先打声招呼啊,哎哟!可疼死我了。”
小喜在一旁捂着嘴直乐呵。
梁伯这下耳朵倒是聪颖之极,竟听得真切,笑道:“我要揍你便直接揍了,打了招呼,我老人家还揍得到你么?”又一脚踹向卫栖梧道:“闪开,让老夫看看这小娃娃是怎么回事。”
卫栖梧这下有了防备,左跨三步,但梁伯那一脚似乎长了眼睛一般,追着他屁股而来,卫栖梧又急忙往前三步,再退后两步,梁伯那一脚擦着他衣服而过,再进的半寸,必定能踢到他的屁股,但可惜终究差了半寸。
梁伯咦道:“不差!进步不小,已有你爹当年的六成火候。”说完便蹲下身子,去给杨安把脉,不再理会卫栖梧。
卫栖梧也站到近前,见梁伯伸出左手中指搭在杨安左手腕脉,不一会儿梁伯发出一声“咦!”接着又是“嘶”“哦?”“啊!”几声,随即点了点头,再又大摇其头。他片刻之间已经换了四种表情,惊讶有之,疑惑有之,肯定有之,赞叹亦有之。卫栖梧见梁伯神色如此复杂,暗想:“这小子的伤我也看过,应该不至于严重至此。”他心知梁伯虽是有些老眼昏花,而且还间接性的耳聋,但他一身歧黄之术颇为了得,莫说在整个长安,便是在整个大唐,那也是屈指可数的一位。
但见他神色复杂的模样,又似乎很棘手,便开口问道:“梁伯,他的伤很严重么?”
想是梁伯耳聋症又犯了一般,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只是自语道:“奇怪,奇怪!这小娃娃究竟练的是什么武功呢?”
却听这时外面响起脚三人的步声,有一人说道:“周兄,我看这批紫琉璃成色皆属上品,为何非要卖到漠北去呢?直接在关中售卖岂不是赚得更多么?”
另有一人呵呵笑道:“吕兄尽管放心,这琉璃的买卖少不了关中商会那一份,这批琉璃之所以要卖到漠北去,那都是货主的意思,而且货主跟我讲,这批紫琉璃只不过是次品。”
又有一人问道:“周兄,这货主究竟是谁,他竟拿得出如此精美的紫琉璃,而且数量还如此之多,这玩意儿可不比大白菜啊。”
那周兄道:“两位切莫心急,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将货主引荐给两位认识。”
那三人说话间,已经进到院中,卫栖梧急忙迎至大厅外,拱手向中间那四十来岁的蓝袍儒生行礼道:“周叔,你回来了。”
那儒生笑道:“卫七,听说你小子把武德营闹得鸡飞狗跳,还将上官璟的家底都搬空了,我还想你多半要跑去哪里躲一阵呢,居然是跑到我这里来了。”原来这儒生正是天下商会的会长周墨,周墨与卫栖梧的先父乃是故交,卫栖梧亦是他看着长大,后来卫栖梧的父亲病故,那时卫栖梧尚小,也是周墨帮忙操办丧事。那时卫栖梧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周墨本欲收养他,但他性格孤傲,不喜寄人篱下,便拒绝了周墨,独自一人行走天下,那时的卫栖梧只有十四岁,他倚仗他家祖传轻功,几年间已在武林中闯下偌大的名头。
卫栖梧嘿嘿笑道:“周叔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
周墨道:“这长安城又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你周叔的眼睛,这回你总要消停几天了吧。”
卫栖梧道:“那只怕不成,李林甫那老儿要与我为难,我可不能让他太好过。”
周墨摇头叹息道:“李林甫此人阴险狡诈,又圣眷正隆,执掌神策京卫,手下网罗了不少黑白两道的好手,近来又与天竺菩提会的番僧勾勾搭搭,周叔知道你卫家轻功天下无双,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林甫又最善于算计别人,周叔希望你切莫招惹他为妙。何况你已闹得他颜面大失,亦不算吃亏。”言语间颇为关切。
卫栖梧心中感动,说道:“周叔说的是,小侄听令就是。”
周墨点了点头,道:“那再好不过了。”随即,又将身旁的两人一一介绍给卫栖梧,他左侧那四十左右的深衣男子名叫吕青云,是关中商会的会长,右侧那男子也是四十来岁,名叫钱有为,是河东商会的会长,钱有为虽是一脸大胡子,但人却颇为文质彬彬。
四人进来厅中,周墨赫然见得一旁昏迷的杨安,神色惊奇道:“杨兄弟!他怎么会在这里?”急忙上前问梁伯道:“梁大哥,他这是怎么了?”
梁伯坐在地上,整张脸已经快凑到杨安的脸上,口中不住啧啧称奇,完全没听见周墨说的话。
卫栖梧见周墨认得这少年,也是大为奇怪,问道:“周叔,你认得他么?”
周墨点头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卫栖梧道:“我在蓝田西南菩提伽蓝寺遇见他的,那时见他受伤了,便将他带回长安,请梁伯救治。”
这时听得梁伯道:“伤个屁伤,这小娃娃好得很,只是他只是操劳过度,晕过去了而已。”又听他自语道:“这娃娃奇怪得紧,小小年纪竟然练成了一身绝世内功,不简单呐。但他明明功力深厚,怎么又会因心神消耗过度而昏睡过去呢,真是怪哉怪哉!”
卫栖梧道:“我之前给他把过脉,见他气血紊乱,应该是受了伤才对,怎么会没事?”
梁伯回头白了卫栖梧一眼,说道:“我说没受伤,那一定没受伤,难道你的医术比我还厉害?”
卫栖梧自是不敢怀疑梁伯的医术,但这件事太也匪夷所思了,急忙上前蹲下,去试杨安的脉像,只觉他的脉息平稳有力,竟是好的不能再好。卫栖梧心中疑云顿生,内力透过手指,至杨安内关穴注入,想查探他体内究竟,哪知他内力刚入行至间使穴,便觉一股沛然真气将他注入的真气弹了回来,卫栖梧手臂一震,拿捏不住,竟向后倒去,周墨急忙将他扶稳妥,才使他不至于摔倒在地。
这下变故,卫栖梧始料未及,又惊又骇,微微张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梁伯幸灾乐祸道:“小子!你真以为老夫是跟你说笑么?”
周墨拍了拍卫栖梧肩膀,说道:“你将你遇见他的前后经过说出来我参详参详。”
卫栖梧定了定神,才将自己被神策三大高手追捕,随后遇见天竺番僧,再如何脱身,又如何遇到杨安,如何将他带回长安之事一一说来。
周墨皱眉深思了许久,这才笑道:“那出手助你之人,只怕就是他了。但他又为何会在菩提伽蓝寺出现呢,是了你从李林甫府邸逃出来,是不是经过安邑坊了?”
卫栖梧想了一想,说道:“我从李林甫家中逃出来,又经过万年县衙,这才折向东,确实经过了安邑坊的。”
周墨点头道:“那就是了,多半是你们经过安邑坊时,惊动了他,他一路跟着你们到了那菩提伽蓝寺,又出手助你逃脱。”
卫栖梧不可置信道:“他只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遂又想到刚才自己被他浑厚内力弹开,这份功力比之许多武林名宿,也不遑多让。又隐隐觉得大有可能,只是他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功力,也只有十余年前威震武林的剑圣拓跋思南能与之相比了吧。听闻拓跋思南在十余岁时,已经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是古今少有的英雄人物。
周墨笑道:“小孩子?这个小孩子可极不简单,隐元会花了不少时间,才查清他部分底细,就是这一部分来看,已经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