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刚过不久,便有成群的商队自西郊而来,在开远门前等待城门开放。这些人之中,奇装异服,金发碧眼者着实不少,有些是陇右商客,有些是西域商客,有些是波斯、大食来的商客。商队有十几个群体,少则三四十人,多的有五六十人,他们大部分为男性,个个携带兵刃,有几个商队里面还携有伤员,想是在途中遭遇过剪径马贼。
杨安与诸葛正混迹在人群之后,见得如此盛状,不由感叹此时大唐国力之强盛。随着城楼一声锣响,开远门缓缓打开,各路商队立马整顿好队形,依次入城。入城的人很多,出城的人却更多,一时间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待由城门把守的士兵一一盘查询问,杨安与诸葛正入得城来时,已将近巳时。
两人一路走到启厦门大街,来到永崇坊旁一家街边小摊,叫了些吃食。吃得一半时,忽然听得南方一阵马蹄声急,一人大喝道:“快闪开,马儿受惊!”
随即一阵喧哗,杨安侧头看去,见得南街一辆双驾马车飞速奔来,两侧行人纷纷避到一旁,但仍旧撞倒好几人。那马车前坐着一个四旬蓝衫男子,那男子一脸惊慌之色,双手紧拉缰绳,试图将两匹飞奔的骏马止住,但那马跨蹄急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却见前方十字路口处,一个身穿粉色曲裾的小女孩奔奔跳跳的跑了出来,那小女孩左手拿着一支小风车,右手拿着咬半截的糖果。她刚跑出十字路口,那辆马车便迎面撞了上来,周围人群都惊呼道:“哎哟!不好,快躲开。”但那小女孩已被眼前飞奔而来的马车吓得愣在原地。
旁边有人欲上前拉开那小女孩,但见那马车奔来,自己若是上前,也只不过是多添一条人命罢了。其他行人都纷纷避开头来,不忍去看那血腥一幕。
便在此时,听得一声大喝,只见一人冲天而起,拳打左马马头,脚踢右马马颈。马车虽来得急快,那人出拳却是更快,听得噗嗤两声轻响,两匹马应声而倒,又听‘咔’的一声响,车辕双双折断,马车凌空飞了出去,双马虽是倒地,但冲来的惯性未歇,向前划去。那人击倒马匹之后,急忙落地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向一旁闪开,但终究晚了半步,飞起的马车一下撞在他背部,直接将他撞飞出两余丈,又滚出去两丈多撞到坊墙这才停下来。
马车尚未落地之时,驾车那蓝衫男子已经凌空飞了出去,马车之中又飞出一人来,又有两道人影飞起,一人去拉那马车中飞出来的那人,另一人则去拉那蓝衫男子。
落地站定之后,又听的咔嚓一声巨响,那马车摔出四五丈,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拉车中飞出那人的正是诸葛正,车中摔出那人大约五十来岁,一身花红朝服,竟是朝中一位四品大官,他落地之后,惊魂未定。诸葛正见他安然无事,急忙跑去墙角,口中喊道:“师叔!师叔!”
方才击毙双马救人的正是杨安,他在击倒那两匹马时,已经感觉难以阻挡强大的惯性力量,急忙运起内功抱住那小女孩,他被那马车一撞,背部如同被人用巨锤砸了一锤,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疼痛难忍,他急忙以化字诀乘势飞出去卸力,落地之际不忘用手护住那小女孩的头,待撞到墙角时,大脑一片昏昏沉沉。
直到诸葛正上来相扶,杨安这才略为好转,刚站起来,便觉得喉咙微甜,难止呕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在那小女孩的肩上。马车一撞之力虽被他化去八成,但便是那剩余两成,也已让他受伤不轻。
诸葛正扶着杨安,神色担忧问道:“师叔!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杨安摇了摇头,说道:“不要紧!养个十来天便没事了。”又去看怀中的小女孩,见她虽是一脸煞白,被吓得不轻,但身体并无受伤,这才放心下来。
那小女孩大约七八岁,梳了个螺髻头,一身粉色曲裾料子不差,家中想必非富即贵,她五官十分精致,可爱的如同陶瓷娃娃一般。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灵动,配上惊恐的神色,让人不由生出一种保护欲。
杨安柔声问道:“小妹妹,没有吓着你把?”那小女孩神色逐渐平复,但并未答话,只是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杨安,十分惹人怜惜。
杨安以为她也受了内伤,左手抱着她,又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小女孩露出担忧之色,喏喏声声道:“我……我……你……你吐血了……”双眼微红,竟似要哭出来一般。
杨安见她是在担忧自己,颇为感动,柔声说道:“我不要紧,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小女孩摇了摇头,杨安见她甚是可爱,不由想起自己那对龙凤胎弟弟妹妹,他们若是没有被那红衣教的人害死,只怕比这孩子小不了多少,应该也有这么可爱吧,想到此时,心中一阵伤感。转念又想起楚霞影,那个孩子的身世也怪可怜,不知道她与韩大哥、狄大哥她们相处的好不好,她多半还在担心她义父吧。
杨安心思瞬间百转千回,正在愣神之际,听得那小女孩脆生生说道:“我……你……你放我下来……”杨安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这时已经脱险,自己却还抱着这孩子。又见她小脸粉嫩雪白,忍不住在她脸颊亲了一口,这才放她下来。
那女孩顿时羞得脸色绯红,直透脖子和耳根。
杨安不由心中好笑,又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女孩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极其小声答道:“我……我叫若儿!”她声音轻若蚊声,若非杨安听力好,只怕听都难以听见。
杨安点头道:“若儿!这个名字很好听,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玩,你家人呢?”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一贵妇上前来,一把抱住小女孩,反复抚摸她全身上下,惊忧急切问道:“若儿!你伤到哪里了,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若儿摇头说道:“娘亲!我没事。”
那贵妇道:“怎么没事,都流血了。可怜的孩子,你哪里觉得疼啊?”
杨安见那贵妇关心则乱,心中感慨,母爱无私。急忙说道:“这位夫人,你放心吧,那血是我留下的,令千金应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回去喝点安神的药,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那贵妇检查许久,确实没有发现女儿身上有伤,这才放心下来,又看向杨安,见他如此年幼,倒是有些意外,道:“多谢小郎君救我女儿,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杨安拱手作揖道:“我叫杨安,族中排行第七,夫人唤我杨安或者小七便是。”
那贵妇道:“那我叫你七郎吧,我夫家姓陆,便住在旁边的昭国坊,从西门进去北侧的府邸便是,他日七郎若有闲暇,尽管来府上坐坐便是。”说罢又拿出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牌子给杨安,说道:“你来府上,只需出示这块牌子,自会有人引你入内。”
杨安见她一番好意,倒不忍推辞,将牌子接过来,拱手拜谢道:“多谢陆夫人!”那牌子通体漆黑,入手沉甸甸的,一面刻着太阳的图案,一面刻着月亮的图案,图案下面烈火熊熊,颇为精致。杨安大致看了看,便收入怀中。
那陆夫人又客套几句,这才拉着小女孩离去,那小女孩不时回头看来,直至转角。
这时,那驾车的蓝衫男子上前来,向诸葛正拱手行礼道:“适才多谢壮士出手救下我家主人。”
诸葛正摇头说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你家主人只需将这次受伤之人的烫药钱出了便是。”转身一看,那穿绯红朝服的老者早已不在现场。
那蓝衫男子道:“壮士大可放心,我家主人乃是当朝黄门侍郎林甫公,自是不会亏欠他们。”又取了一个荷包出来,递给诸葛正说道:“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壮士笑纳。”
诸葛正摆手道:“不用如此……”他正要拒绝时,杨安轻轻捅了诸葛正的腰一下,笑着说道:“阿正,人家一番好意,你又何必拒绝呢?”诸葛正愣了一愣,心中奇怪杨安为何突然表现得如此市侩,但他对杨安信任无比,自是以为杨安另有计较,便接过那个荷包,道:“那请你回去替我答谢贵主人一番好意。”那荷包入手颇沉,微微打开口子,见得里面金灿灿的,竟全是金豆。
那蓝衫男子拱手道:“好!这便告辞了,请!”又去一旁与救他那人攀谈,救他那人大约三十来岁,身穿一件青褐色深衣,发髻直立,两缕鬓发垂至肩上,三尺青须垂至胸前,端的是儒雅大气,完全不似武功高强的武林中人,倒更像指点江山的文雅之士。
那人一直打量着杨安这边,不欲与那蓝衫男人过多交流,蓝衫男子也拿了一个如给诸葛正一般的荷包,但被那男子拒绝了,随即,那男子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不一会儿,一大队巡街的官兵匆匆赶来,在观其军服,应是千牛卫士兵,领队来到那蓝衫男子面前见礼道:“张管事,下官听人说李侍郎的车驾马儿受惊,这边带了兄弟们匆匆赶来,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李侍郎可安好?”
那张管事拱手道:“有劳吴统领挂怀,我家主人安然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已经回府去了。”看了看地上两匹死马,和摔得粉碎的马车,又说道:“只是此地,还需劳烦吴统领善后,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请吴统领喝杯酒水。”遂将手中荷包塞到那吴统领怀中。
吴统领自是笑纳,拱手说道:“张管事尽管放心便是!”又吩咐手下清理现场。
诸葛正拿着那包金豆问道:“师叔!你为何又让我收那人的钱财?”
杨安听那人说起他主人叫甚么林甫公,多半便是李林甫了,史书记载李林甫这老小子可是出了名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现下虽说应承赔偿那些伤者,但私下谁又知道他会不会赔偿,即便他不赔偿,那些伤者又如何敢去他府上闹事?是以便让诸葛正接过他的恩谢礼。
杨安叹道:“据我所知,他家主人虚假的很,未必会在乎那些伤者的死活,待会咱们将这些钱分给那些受伤的人便是了。”
诸葛正这才恍然,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