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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太华秘境

第十七章太华秘境

太华山终年冰雪,即便无厌伽蓝都不如此处酷寒。

唯有一处幽谷,因地气暖和,当天下入夏,才有些暖意。

几人已来至太华山脚,因不识得路,误入云涯涧。

云涯涧乃是太华女长老南熏真人之地,守山符灵见众人并无弟子凭信,与他们动起手来。

从山脚到此,一路俱是冰凉。

那符灵以纵火之术,迫使众人不得暂进。

话说众人已见过火龙伏英,那种燥热仿佛要把人烤干。

而这符灵放出的火并不大,却未曾近身,已感觉五内俱焚。

“火……”

“阿阮妹妹……”

阿阮犹自望着突然生起的火发呆,闻人喊了她一声,并告诫诸人用雪捂住口鼻。

那名为南熏真人座下怒霜天君的符灵放出的乃是五蕴灵火,阿阮施展术法,寻常水雾并无法灭除。

人之七情六欲,烦恼哀愁,俱逃不出这五蕴之中。

上次,阿阮说她总回想起一个黑衣人,他给过她一件事物,但是总是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火……”无法灭掉的火……

阿阮忽然想到什么,眼中一亮,右掌轻翻,掌心赫然跳跃着一小簇火焰。

她施法以火覆火,彼方的火圈顿时熄灭,符灵也隐退下去。

烧灼立减,无异见之大奇:“这是什么?能熄灭火的……火?”

闻人本重伤未愈,此时一阵轻咳,无异忙问道:“闻人,你怎么样了?”

“我,我还好。这个火焰,到底是什么?”

阿阮答道:“这个?它是劫火。”

“劫火?那种传说里,能烧尽一切的火焰?”

阿阮点头道:“嗯,远古的时候,有个名叫司幽的仙人,他身体里包裹着天地间第一团劫火的火种。劫火很厉害,可以把一切化为虚无,甚至连那些魔将也不例外。可是后来,司幽在九天之巅建起一座白塔,然后将劫火火种封印在了白塔上。”

“为什么?”

“他说,这种能在一瞬间,将一切完全摧毁的武器,就算是仙神,也不该轻易动用。”

“这样,仙女妹妹,这火实在太危险了,你可得好好保管。”

“呼,你以为劫火这么好用?很累人的呀。”

闻人羽问道:“不过,既然这是司幽的东西,为什么却在你这儿?”

阿阮向前行去:“过去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但我记得,司幽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给过我一点点劫火的火种。”

“咦,仙女妹妹,你和他是朋友么?”

“噤声,有人来了。”

想必是方才的打斗惊动了太华山人。

“糟糕,我们快走!”

“诸位打算前去哪里?”

此人现身,众人却都认得,他便是夷则的师父,太华观诀微长老,清和真人。

神殿内,沈夜独自一人,忽然他道:“既然到了,就出来吧。”

初七现身,抱拳道:“属下来迟,主人勿怪。”

“无妨,要不教砺罂觉察,是得花些工夫。一切进展顺利?”

“他们中途遭遇意外,如今正耽搁在太华山。”

“太华山?”

“那几个小毛孩,照这样闲逛下去,他们究竟何年何月才能来找本座?”

“那天罡两个多月后必须返回百草谷,想来也不会太久。”

“两个月……太慢了。”沈夜道:“你好生跟着他们,若有必要,就暗中出手相助,不必请示本座。”

“是,主人。”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

“没有,主人。”

沈夜看着面前的初七,忽然问道:“多年以来,你几乎从未离开过流月城。本座问你,在你看来,下界与流月城,你更想留在哪一处?”

初七答道:“属下只想追随主人。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你说什么?抬起头来,大声些,再说一次。”

“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忠心,本座倒可以省下不少心力。这个,你拿去吧。”

沈夜手中化出一把极锋利的刀刃。

初七接过:“主人?”

“这是瞳新近改制的偃甲刀,名叫忘川。本座见它威力不俗,禀赋又与你相合,就向他讨来了。召你回来,也是因为这个。”

“多谢主人,属下一定善加运用。”

“不必多礼,你是我最忠诚的部下,理当厚待。但我希望,你这柄忘川,永远不会有指向我的那一天,本座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属下不敢。属下的性命归主人所有,任凭主人处置。”

今日沈夜的行为,似乎有所反常,他道:“那么,如果本座要你斩下你的右手,你会如何?”

初七听罢,面色不改,不曾犹豫:“属下从命。”

他将刀递到左手,挥起方才沈夜递给他的偃甲刀,就向右手砍去。

沈夜急忙阻止:“慢。”

初七看着他:“主人?”

沈夜放开握着他左臂的手:“你的决心,本座已经看到了。你还有用,不可轻易斩断自己的锋刃。哪怕是出于本座的命令,也不行。”

流月城中,甚少有人知道初七的存在,唯有瞳,华月也是日后才知。

对于他们,沈夜似乎只有信任,而初七心地坚决的追随,为何却得不到沈夜完全的信任?从他言语之中,似乎还隐隐透露着忌惮与敌意。

他不允许初七背叛,却也不允许初七听从自己的命令去自伤。

“是,主人。”

沈夜道:“这柄忘川,是瞳拆解另一具偃甲,精心改造而成。但也正因如此,忘川内灵力流不够稳定,瞳只得以封印镇伏。若无本座谕令,不得擅自解印。”

“属下明白,请主人放心。”

沈夜向初七走近两步:“你看,已经损坏的东西,就算修理改制完毕,每次看到时,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盯住那些裂纹和缺损……你说是么?”

沈夜像是仔细观察他一样,离得如此近,初七不得不退后一步道:“是的,主人。”

沈夜胸中舒了一口气:“这世间其实很是公平。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有相应的代价……对吗?”

“是的,主人。”

“那么,我又该为了我所做的这一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这样果敢的人,应该具有敏锐的思想,而沈夜所说的,初七并不完全懂,但他站立在那里,每一次的回复,每一次的服从,每一次的毕恭毕敬,他对沈夜的每一次回答……似乎真的没有自己的……心愿。

初七沉默着,沈夜忽然转身,气氛才有了回旋空间:“好了,本座还有事要办,你去吧。”

初七以流月城礼,手扶左肩:“是的,主人。”

初七离去后,沈夜便来到寂静之间。

砺罂来回徘徊着,不似以往那样得意。沈夜道:“本座事务繁多,无暇久候。有话请直说。”

砺罂呵呵笑道:“既然大祭司如此爽快,我便直言不讳了。矩木枯萎之事,大祭司打算瞒至何时呀?”

“矩木枯萎并非朝夕间事,目下尚不必多虑。”

砺罂笑道:“大祭司神通广大,自是不急。可叹我一介小小心魔,倘若离了矩木,可该如何吞食人界七情呢?”

沈夜问道:“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呵呵,立约之时便已言明,我以魔气熏染流月城人,使之不惧人界浊气,得以迁徙,而你们,须得助我聚敛魔力。”

他顿了顿道:“如今矩木将枯,你们为何仍按兵不动?大祭司素来多谋,莫非另有打算?”

沈夜即道:“近日已向下界增投一批矩木枝,足证本座无心毁约。更何况烈山部人已有九成染上魔气,早可弃流月城迁往下界。若本座暗怀异心,何须待到今日?”

“呵呵,言重了,大祭司的心意,我又岂会不知?大家干系如此之深,自当赤诚相待、言笑无间,如若不然,便是一损俱损之局了。”

沈夜听之沉默,又语顺其意道:“为免你心急,本座将尽快下令族民迁徙。依照前约,迁徙同时,本座将向下界投下大量矩木枝,助你积蓄魔力。另外,矩木并非独一无二。流月城中留有上古神农所赐矩木树种,待至下界定居之后,自可重造矩木,供你栖居。”

“呵呵,大祭司明晓事理,当真令人欣喜。倘若大祭司履行承诺,我愿赐魔力予你,令你跳出生死之外,得与天地同寿。大祭司……意下如何?”

沈夜与砺罂合作,听罢砺罂的话,却不似多么高兴,只淡然答道:“事成再议不迟。”

“呵呵,那我便……敬候佳音了。”

砺罂笑着消失,沈夜独自来到沧溟跟前,柔声问道:“你的愿望,就快实现了。你高兴么?”

沈夜离开寂静之间后,一如往常,先去看看小曦,此时华月正与小曦同在。

“属下恭迎尊上。”

“免礼。小曦可有哭闹?”

“哥哥、哥哥!小曦没有哭,华月姐姐说,小曦最听话了,一点都没有不乖。”

“是么,小曦今日如此乖巧?”

大约只有见到沈曦,沈夜才会这样温柔。

华月道:“小曦十分聪慧,才这一会功夫,已学会一支歌了。”

“哦?什么歌?”

沈曦答道:“是尽日飞花雪。”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唐·白居易】①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宋·张先】

沈夜听罢点头:“那曲子十分曼妙,早几个月也曾听小曦唱过。”

沈曦未曾知道,这个曲子蕴含的情意。

华月道:“小曦,我有事和大祭司谈,你到旁边玩会儿,要乖乖的,知道么?”

“不要嘛,哥哥才刚回来,小曦要和哥哥说话。”

华月微笑道:“一会儿再说可好?大祭司就在这儿,不会丢下小曦跑了。”

“不要,到晚上就满三天了。你们不是说,只要到三天,我就会忘记吗?我不要忘记,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沈夜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小曦听话。”

沈夜说罢,小曦忽然转变了态度,默默的道:“嗯……小曦……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

沈曦说罢,即走向一边。无人察觉,小曦此刻目光呆滞吗?

华月即问道:“大祭司此去,可还顺利?”

“一如预计。你去传本座谕令,自明日起,举族尽快迁往下界龙兵屿。另外,尽快将那些矩木枝投入下界,务必……”

沈夜道:“务必让砺罂满意。”

“是,属下领命。”

“初七那边可有消息?”

“每日均有回报。那些人在太华山略有耽搁,如今即将从广州出海,去南海寻找最后一枚碎片。”

“如此便好。一切均如预料,时间尚来得及。”

“紫微尊上,属下斗胆一问……那位初七是否可靠?他离城已久,倘有异心,该如何防范?”

“他?”沈夜轻笑道:“一只听命行事的狗罢了。就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造次。”

“是,属下明白了。”

沈夜说的,可是瞳新近用术法泡制的那批矩木枝?怪不得,他语声在此,微微迟钝。

流月城谢氏母女随着众人来到神殿内传送阵前。

但见前面的人,进入阵后,身边的几名祭司施法,那些人便消失其中。谢欣儿十分畏惧:“姆妈,姆妈,欣儿好怕。”

“不怕不怕,姆妈在这儿。怎么了?”

“姆妈,这是哪儿啊?刚才欣儿听到他们说,我们是在神殿里面。但是我们不是不能进神殿吗?我们会不会被发现,然后受罚呢?”

“欣儿莫怕……按大祭司谕令,我们谢氏确实不能踏入神殿。但眼下情形特殊,大祭司法外开恩,已特别赦免了我们这一姓。”

“姆妈,你看你看!前面那些人都是‘嗖’一下,突然就不见了,呜……我们会不会也这样?”

“这……他们不是不见了,而是已被法阵送去下界……”

“恭迎紫微尊上。”

“免礼。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已有四百三十二户迁往龙兵屿,应能按期迁徙完毕。”

“另外,依照尊上命令,已将失败试验体囚禁于城中各处。他们颠倒狂乱,心念较常人更为强烈,可略作蒙蔽,令砺罂难以估量迁徙进度。”

“如此便好。”沈夜道:“瞳的那批矩木枝,令砺罂十分满意。如今它正忙于吸食下界七情,无暇他顾,只需再多几日,便大局已定。”

“是,尊上算无遗策。只是,属下近来接报,因下界矩木枝实在太多,某些修仙门派似已有所觉察。昨日,两名派往百草谷左近的祭司未曾按时复命,至今生死未知。”

“无妨,早在百年之前,百草谷便已知晓流月城概况。他们之所以至今仍毫无动作,一则相去太远,自忖事不关已;二则伏羲结界坚不可摧,他们也无法可想。”

“百草谷早就知道我们的事?属下竟从未听闻。”

“呵,若论刑讯拷问,你连瞳的一半都远远不及。”

“他那些下蛊逼供的法子,实在令人不齿。”

“若能保我烈山族血脉不绝,又何妨不择手段?”

华月听罢沉默了。

沈夜道:“传本座谕令,龙兵屿加强戒备,三个月内不许任何人离岛。倘有飞鸟游鱼接近龙兵屿方圆五十里内,一概以雷火截杀。另外,你去告诉初七,让他尽快。”

“是,属下明白。”

看着前方迁往下界的人正一个个消失,沈夜问道:“今日可还有人眷恋故土、不舍离去?”

“有两个,是一对夫妇,年事已高。他们自愿往神殿焚香祝祷,属下已经应允。”

“是么,前天有多少?”

“三十五个。”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只要允许祭司们替族民传递信件,已走了的人自会劝说亲友。龙兵屿四季如春,天地广阔、花木繁盛,岂不强过这流月城百倍?”

“龙兵屿真有这么好?要是真的,那儿的大祭司寝殿竣工多时,怎也不见你去看上一眼?”

沈夜听罢,微微沉默,只是道:“看又何益?”

华月手按左肩谢罪:“原来你也有答不上的时候,属下惶恐。”

沈夜知她心意,故意问道:“你惶恐?多少次天崩地坼都不见你惶恐,如今倒惶恐起来了。”

他向转身准备离去:“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你再差人去问问,看留下的人想不想改主意。命只有一条,如果非要留在流月城,本座也不一定能再庇护他们。你让他们自己想个清楚。”

“是,属下领命。”

华月说,无异等人已经准备前往南海,这是无异等人入太华山之后不久的事,至于夷则究竟有没有跟他们同去,请观下文。

且说前几日,那太华山中,清和接待众人至一处庭院,说,不久就会有人来见他们。

到了西山日落之前,那个人才缓缓来迟。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诸人自是不知,他今日去了太华秘境,面见了凶兽温留。

“夷则……”

夷则这幅形貌怕吓到山中弟子,故而在观中极少行走。此刻前来,是师尊替他化去妖形。

彼此都互相愣着,还是夷则先开口道:“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你们为何还来纠缠。”

无异听罢,立刻冲上前来:“你这家伙,当我们是什么?可有可无?想认识就认识,想离开就离开?我告诉你,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如你这般潇洒,想走就走。”

“那你还要在下怎样?”

“你!”

“夷则。”阿阮绕过无异,走近,面对近在咫尺的夷则。

听罢这个称呼,夏夷则心底泛出一丝不忍,但他还是静静的等着她说话。

她说:“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阿阮,阿阮便再也不来纠缠你。”

“阮妹妹。”

“仙女妹妹,你说什么呢,像他这种人,就应该揍他一顿!”

本来,阿阮望着夷则的眼睛,夷则并不躲避她的目光,但是,当阿阮问到此处,却再也不敢直视夷则,她把双手放于心口:“但假如,你说的都是假的,我希望,你再也不要抛下我。小叶子,和闻人姐姐。”

夷则心底一再泛出涟漪,未见她之前,他已下了无数决心,可是只要见到她,她那么无助的在他面前。

“阿阮……”

从他这一声阿阮,闻人已听出他对阿阮有情。

“你不明白吗?跟我在一起,也许会给你们带来灾难。”

阿阮心中忽然欣喜,她看着夷则:“我就知道,夷则不会抛弃阿阮,无论什么,阿阮都愿跟夷则一起。”

闻人道:“是啊,夷则,无论什么难关,我和无异都会支持你。”

无异也点点头。

“你们……”

夷则摇头道:“你们走吧,我将来注定要在皇位上争夺厮杀,我不想把你们卷进来。”

“夷则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夷则睁开眼道:“你们是我交的最好的朋友,夏夷则一世不忘。”

“你当我们是朋友,就别说混账话,痛快的,你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

“我……”

夷则转身道:“你们,还是走吧,离开太华。”

无异听完,即冲上前去,他一掌打来,夷则反应也不慢,即刻躲开了:“乐兄。”

无异道:“对付如此冥顽不灵的人,只有一战。”

闻人上来抓着无异手臂道了声:“无异!”

无异不听劝阻,继续道:“我不用偃甲,你不用法术,我们空手相斗,如果我输了,我这就下山,如果我赢了,我就拖着你下山!而且,你必须向阿阮妹妹赔罪!”

夷则看了阿阮一眼,无异攻势即来。

二人打的不可开交,无异拼尽全力,夷则则心下烦乱,缕缕错过得胜之机。

这一掌夷则打来,无异应当可以接下,阿阮忽然制止了无异,走入争斗,夷则看到眼前人变成了阿阮,即刻收手。

阿阮道:“无异,你们别争了。”她看着夷则道:“我想跟他单独谈谈。”

夷则并没有与阿阮离开,而是无异点了点头,与闻人他们退开了些。

阿阮走向夷则,慢慢握起他的手,他们上次在长安,阿阮就是这样,握住了夏夷则的手。

当时夷则的目光,应当是最为真挚真诚的。

“经历了那么多,你当真说走就走,绝不停留?”

“阿阮……”

夷则手心上的温度,给他带来了不安。

阿阮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许久不见他答复,忽然低下头,手慢慢松开夷则:“我知道,我本不该来这一趟,之前种种,原是我自作多情?”

她触了触眉:“我本来以为,自从我离开巫山,我已经对你们人的情感有了了解,但还是……”

她轻声笑道:“终究还是我错了吗?”

阿阮就要放开他的手,转身离去,夏夷则忽然握紧,将她揽入怀中。

不能,不能就这样失去。她那种失望,是令人不能忍心拒绝的。独自飘零?灵力耗尽?然后会发生什么,到时候要让夷则我一生痛恨吗?

“我本来以为,我足够狠心。可是看到你,我却说服不了我自己。阿阮,你知道我的身份,你知道我背负着什么,或许将来我会变成一个冷酷无情之人。或许我……会满手血腥……争名夺利……”

夷则语声哽咽激动,却听到阿阮如清泉一般的声音:“这些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不在乎,夷则不会变成冷酷之人。就算夷则变了,阿阮也不会变的。夷则去哪里,阿阮就去哪里。一个人那么孤独,多一个人陪伴,多好啊。”

夷则将阿阮拥紧,耳畔道:“傻姑娘。”

阿阮泛起甜甜笑意,原来,这就是他们人,所说的爱吗?

其实人生,谁又能说的准呢?倘若夷则不去争夺皇位,天下之大,被他的兄弟登基,又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生死之间,夷则不在乎亡命,也当在乎母仇,和阿阮。为了阿阮,他也应当去参入权势争斗,只为她……将来与他在一起时,能够平安。

见他们和好,无异心里高兴,正要上前,被闻人按着肩头。

无异会意,便与闻人一同退开相坐于石桌之旁。

闻人看着天上前因不明的群星:“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从哪里来。不过我从来不期望找到他们,因为……我的师父,对我很好,我的师兄师姐们,对我很好,我们就如一家人一样。”

“闻人。”

闻人回过神来,笑了一声道:“抱歉,徒增伤感。”

无异道:“何必说这些,天下之大,相聚即是有缘,能快快乐乐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夷则按着阿阮肩头,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须臾,阿阮脸色通红,低着头问道:“夷则,你……做什么。”

夏夷则唇角微笑着:“我喜欢你,阿阮。”

是夜,似乎每个人都暂时忘记了前路的荆棘与烦恼。

那名流月城沈夜手下,那名暗杀者初七。

看着众人这一幕,只是摇摇头,默然离开此地观察明月。

对于他来说,似乎应该是个无心人不用去理解,和理会的世界吧。

“倘若有朝一日,有一种方法,让我能够彻底变成人,阿阮……你觉得这样好吗?”

“不好。”阿阮不假思索。

夷则没有问,阿阮微嗔道:“夷则现在就很好啊,为什么一定要变成人呢?小叶子,闻人姐姐也都不在乎啊。”

夷则看着她,未再言语。

送阿阮回房,夷则心情却不能平静,经过无异屋外,见他正不知对着桌子做些什么。

“通天之器到底是如何造出忆念幻城的?唉,怎么也想不通。师父……如果他还在的话……”

“乐兄。”

“夷则?”无异打开门道:“外面太冷了,你快进来。”

太华山终年积雪,夜间犹为寒冷。

但见无异已铺了床,夷则道:“看样子,在下来的不巧?”

“哪的话!我也是长夜难眠,瞎想。不如我们再手谈一局?”

“好啊!”

“你这棋风,跟上次完全不一样嘛!”棋到半局,无异道。

而夷则只道了二字,便落了一子:“是吗?”

无异看着那子道:“打劫?”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这小子棋力这么厉害,看来上次根本没尽全力嘛。

无异久不落子,夷则提醒道:“乐公子,该你了。”

乐无异四处之下,只寻得一处劫才,只盼望夷则应一下,他再提回来,便可救得一方领地。但相取之下,夏夷则并不应劫,反而是……

“提。”

无异见他此着,大叫痛苦:“啊赢不了啊!你这家伙,上回根本没认真吧,要不棋力怎么差这么多?大仙你行行好,我肉痛啊。”

“不必痛了,在下认输。”

“啊?啥?正到好玩的时候,而且你还占优,干嘛投子?”

“兴致已尽,何须恋战?在下这便告辞,你早点安歇。”

“哎哎哎,你故意的吧,这不摆明要我抓心挠肝一晚上?”

“多谢相陪,乐兄。”

相比之前,夏夷则与无异在纪山之棋局,可是只求其胜。

见夏夷则收拾中局,无异问道:“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②

夏夷则将棋子装入棋娄,道:“乐兄,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你?”

“啊?你羡慕我?你又是皇子,长得又帅功夫又好,干嘛要羡慕我?哦,你要是羡慕我会偃术,那我教你就是了。”

夏夷则摇头道:“许多事物在乐兄看来或许只是寻常,之于在下,却是永难企及。若有来世,但愿我能如你一般。”

“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来,你真没事?你确定?”

夏夷则收拾已毕,走向门边:“无事。一时感慨罢了。山中酷寒,你多多保重,照顾好闻人和阿阮。”

夷则说罢,便走出门外,一更风雪一更寒,无异看着他的背影默然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次日,闻人无异阿阮齐行,准备去找夏夷则。

刚行到石阶台下,便见一人向他们走来。

那人将一物交给阿阮,说是夷则送她之物。

阿阮当下便觉不对,硬是逼问出了夷则正在接受易骨。

此物色泽殷红如血,触手含温,乃是夷则易骨前刻,从一同要为他易骨的仙官处求来的,可以用来调伏灵力稳定心绪的玄血藻晶,亦或可减缓灵力流失。

夷则前去秘境,经一番周折之后,得妖兽温留赠予鬼蛊,和可以重生的甘木之力。

这鬼蛊说是“赠”,那是不贴切的。

算是温留似乎预见了什么,跟夷则打的赌。

温留见前来的是半人半妖之人,兴趣大增,但好在它察觉了夷则身上的故人之气。

“你允了夷则易骨?”

说话的是太华山长老之一,清和真人的师叔,南熏真人。

无异他们上山时就是误闯了她的领地,清和先一步把他们接上山,以免他们再乱闯出事。

她虽一头白发,斜负两把长剑,却是看起来英姿飒爽。

前日,她才尊师命问过清和,清和当时言道夷则易骨之事凶险,他不曾同意。说夷则是他一手带大,活着总比死了好。

倒是清和正要前去南熏真人处陪个罪,并与师祖商议要事,被南熏师叔,先一步造访。

随后他见了夷则,见夷则一心易骨,便让夷则见了温留。

清和的个性随性洒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又不失庄重。哪怕是这终年寒岁,也未能拘束他清逸的性格。

云涯涧中,南熏与他再次会面,她知清和有旧疾在身,此次易骨,本是要帮他一把的。

“前因后果均已告知诸长老,日后若因此生出事由,皆由我一人承担。”

“我听说,你让夷则去了秘境?那是囚困凶恶妖兽之处,他去做什么?”

“他是去见温留。”

南熏真人听罢,讶然道:“温留?温留乖戾暴烈,万一伤及夷则!”

“温留一向恩怨分明,不会迁怒于他。何况秘境之内,它也无法使出全力。”

清和道:“我让夷则过去,只是想试试他的修为与心志。因为只有修为心志俱佳,才可能自易骨之术生还。”

南熏听罢摇头:“唉,你啊……怎么总是喜欢兵行险着?当年你一意孤行,要与温留立下血契,我就劝过你。它凶性未泯,万一有天反噬于你,该如何是好?”

清和宣了一声道号:“无上天尊……温留虽为恶不少,但当年之所以触犯天条,却是一心为我,我不忍心。更何况生死有命,又何必妄增忧虑?”

南熏真人,见他一派淡定从容,身姿又是风流潇洒,修道以来,便是一贯如此。叹道:“还是师父说得好。你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去吟风弄月、醉生梦死,来修什么道?”罢了,又补充道:“处处容情、处处用心,心思都在别人身上花尽了,哪还有余力度劫成仙。”

此处地气湿润,草木繁茂,奇花扬香,日光明艳,仙云缭绕。

清和收回远望的目光,看向似乎微有些感叹的南熏师叔:“我又何曾说过想要成仙?有幸得此倏忽之身,遍观红尘春花秋月,余愿足矣。何必再作奢望?”

“我们乘黄一族,生来便以饮血维生。多年前,我尚年幼,父母为哺饲我,杀人取血,最后被太华观人杀死。当时我太小了,不会吸纳灵气,若不饮血就会饿死。后来,一名太华观人割血喂饲于我,我才恢复了气力,伺机脱逃。那之后,我躲藏起来,为报仇而勤加修炼,习得诸多邪法。后来有一天,赤霞老太婆带着几个徒弟离山,我乘此大好时机,闯入太华。几个长老联手制我不住,眼看就要得胜,却见清和一人一剑,上前撄战。我与他缠斗良久,终于抓着破绽,斩断此剑,一爪撕开了他的前胸。那一瞬间血花飞溅,好看极了!他的血饱含灵力,真是玉液琼浆一般,那滋味,何其难忘……就算他化成灰、烂成泥,我都能一下闻出来,那就是当年、割血喂我的那个人啊。一命就要一命还。清和救过我,我自然不能杀他。于是我带着他潜入昆仑,去找西王母种的甘木。”

赤霞,乃太华祖师。

甘木,不死树:“昆仑墟有员丘山,上有不死树,食之乃寿”。

“除了不周山龙血草,甘木是人界最好的疗伤神药。当时清和心脉寸断,唯有甘木能给他一线生机。于是我就潜入玉墟,偷偷拿了一枝。却不料,当我取回甘木,他却无论如何不肯服食,说他宁死也不要妖怪来救他的命!那时追兵已至,西王母命我放下甘木。哼,我一气之下,索性将甘木囫囵吞了下去!西王母果然大怒,使阴招擒住了我。不过这女人倒也还有几分善心,顺手替清和治了伤,然后把我和他一块儿送回了太华山。清和求王母留我一命,并强迫与我定下血契,打发我来看这种鬼地方!三天两头,还要来此啰嗦,劝我向善。”

温留乃名,乘黄乃温留种族,一只九尾妖兽。

这是温留在太华秘境跟夷则所讲。它有一事托付夷则向清和问清,并在夷则体内种下鬼蛊。

温留多次出语要颠覆太华,杀死清和,夷则虽得他分赠甘木之力,却亦不容他对师尊不利。

温留认定将来利益攸关之时,夷则定会毫不犹豫背弃恩师,便将鬼蛊种下,言明二十年期限,若夷则如它所料,背弃清和之时,鬼蛊便会吞噬他的五脏六腑。否则,便会化为灵力,为夷则所用。

鬼蛊这种东西,入血生根,便是神仙也难以取出。而那温留,口口声声赠出甘木已与清和当年施恩扯平,必杀死清和以报多年囚禁之苦,却是委婉的想保清和一命。也或许,只为看一场好戏。

不知它如何考量,竟认为夷则会对清和不利?

想当时,夷则曾被言灵偈诅咒,那灵虚对他的“剑意森寒”亦是十分笃定,认定他叛师弑兄。不过后来,无异等人已从他口中得知,那场朝廷变故,乃是一场阴谋,以至于他流落江湖,四处逃命。而他与阿阮重回长安时,也曾对阿阮说过:经书有云,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当时,他对阿阮说过,后悔没能杀死自己的几位兄长,才导致母亲身份揭穿,以致惨死。他因这个妖子又是皇子的身份,背负太多,当真会如温留所说,利益攸关,杀父弑师么。

那些微甘木之力,尚有三次回生之效。若重伤濒死,只要不曾立即丧命,甘木之力便会自行发动,令其假死,慢慢恢复元气。可惜,对灵体无效。

死三四次才能死透,若那鬼蛊当真发作,想必也是温留所言要看的好戏。

然而,怎么可能呢。

当夏夷则,回禀太华秘境之况,又将温留所问之事问出时,清和微微沉默。

这个问题温留已不止一次问过他,只是他未曾作答。

它竟然如此执着,清和道声也罢,终给了它一个了断:

“为师出身堂堂太华,怎可唆使一只妖兽触犯天条、盗窃仙草?如若为之,为师颜面何存,太华颜面何存?”

夏夷则听罢,只默然不语。他是清和一手带大,怎看不出他并不相信:“怎么,看你神色,好似十分出乎意料?”

“弟子知道,师尊并不看重族类分别、虚名浮利,否则绝不可能收弟子为徒。但师尊此言,真是出于本心?”

“是否出于本心,又有何要紧?”

“它要一个答案,而为师已经给它,一切至此了结。”

夏夷则犹豫微许,向师尊道:“温留暴烈难驯,恐怕正暗中筹谋挣脱血契,还请师尊早作防范。”

“这话它已说了几十年,想来看守秘境乏味至极,也须得给它留些乐趣,就由它去吧。”

“师尊不可大意!往后弟子或许不能侍奉师尊左右……”

清和摇头道:“唉,你不明白。观其言不如审其行,若它真是穷凶极恶,为师又怎会与它立下血契?”

“可是。”

清和制止再提此事,又再三问过夷则易骨之事凶险,是否已考虑清楚。

终夷则的决定并未改变。

随后,他替夷则隐了形貌,便是在空翠庭去见了阿阮他们。

昔年清和交游广阔,逢故友葛仙官前来,南熏真人便请他一同为夷则易骨。

葛仙官位列仙班,于此事那是再好不过。

易骨之前,葛仙官赠夷则藻晶,南熏随行弟子向阿阮送去。

清和担心他的弟子,易骨后夷则一直不醒。有记载的易骨事例中,也仅仅成功过一例。

抽骨换血,彻底成人。

多少妖兽千百年修行,只为成人。

而夷则,却只是为了身边的朋友,师门,不被牵连。

他除却记挂阿阮,向乘黄温留问过,甘木对灵体无效,又向葛仙官处求得藻晶。

最担心的,还是自己如若易骨不成,“那人”会来追问师门皇子殒命之事,以及诸多繁杂。

如果自己不测,便请师尊,把自己写好的书表曾给那人,或可保太华观不受池鱼之殃。

他对恩师清和所说的“那人”,即是人界最高权利统治者。他杀了他母亲,夷则对他的恨,不肯称他为父,就连遗言的骨灰,也不愿留在帝陵之侧。

说那清和未给予温留确切答复的言语……我们何尝不可以猜上一猜。

清和怎会因爱惜性命,而纵容它为自己犯下天条。

“倘若弟子不幸……弟子残躯,有劳师尊焚为灰烬,倾入渭水。弟子情愿归于江海,也不想长留帝陵之侧。”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而在弟子心中,师尊恩情更多过那人百倍……

弟子无能,今生或许无可报答,倘有来世,弟子愿寸草衔结,以效黄雀。

请师尊……善加珍重。

夷则……能得弟子如你,为师三生有幸。

人生之恩怨,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曲曲离歌。

人生之幸事,便是无论自己是何等身份,遇上了懂你,肯庇佑你的那人。

“弟子不孝。”

“起来吧,又没犯什么大罪,不必成天跪着。”

有一事,不知夷则知不知晓。

太华山虽清气鼎盛,却终岁严寒,每至寒冬最冷季节,清和真人便需迁居到较温暖的地方。

只因与温留一战,留下的顽疾。

至于清和之身世,也是尊贵出身,后遭变故,才出家。又曾帮圣元帝除妖帝,成至交。

至于夷则母亲红衫是妖之事,却是一早就知晓的。

目睹太多兴衰,以及少年时对诗酒音律的精通,造就他独有的洒脱,不求利禄,不求飞升的个性。

刚接受完易骨,身体极其虚弱,魂魄徘徊在生死之间。

四处不见人烟,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了:“这里……”他思索道:“果然没有成功吗?……阿阮。”

他正担心,一切誓言,果然还是辜负了她,他就应该狠狠心,不应该那么早向她表白。

否则,就算如此,阿阮也应该少些伤心吧?

忽然听到一阵笑声,夷则问道:“是谁?”

那几个尾巴的狐狸道:“小子,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他摇头自答道:“此地是生与死的交界,一旦过了此地,你的两魂七魄就要离体消散,世上再无夏夷则此人。”

夷则听罢,终道:“是吗?终究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子,常人若听说自己将死,多半会呼天抢地,百般不甘。你为何如此,如此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怎么可能漫不经心?只不过,我死,他们就安全了。这样……也好。”

“嘿嘿嘿,小子,你不后悔?若不易那劳什子骨,老实做个小怪物,你说不定能长命百岁。”

“我曾被诅咒众叛亲离、一世畸零。而我也曾经真的以为,我的一生,就将如此度过。但是,现在我有师尊,有能托付生死的朋友,有想保护的人……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我都已经得到了。所以,哪怕重来一次,不,重来百千次。我仍会拜师尊为师,仍会结识大家,仍会选择易骨。这样已经很好,我很满足。”

“小子莫说大话!强横如我,生平依然颇多憾事,你如何能够无愧无悔?你如何能够不问一问冥冥中的天命,为何薄待你如斯?”

“天意从来高难问。事已至此,问又何益?”

温留听罢一阵大笑:“小子,你很好,你实在很好!这般有趣之人,倘若就此灰飞烟灭,委实太过可惜!老子便再送清和一个人情!”

“你为何要帮我?”

温留施法将夷则从生死边缘救回,夷则便问道。

温留笑了笑:“凡人活得越久,便越多贪婪奢望。待你寿终之日,老子会再来问一问你,是否仍旧毫不愧悔?”

正如清和所言,温留口中无情,却性情不是很坏。也正是夷则这般开脱,才能得温留青睐。

“无论如何,多谢温留前辈屡次回护。对了,你托在下所问之事……”

“老子已经知道了。那个混账玩意,老子迟早要将他开膛破肚,吃个精光。他嚣张个屁呀!”

“若你对师尊不利,在下会杀了你。”

夷则说罢,却惹来温留一阵长笑。

“在下绝不会背弃师尊。”哪怕你救了我一命。

温留方开口道:“不到最后一刻,谁说的准呐!小怪物,你已经化去妖血妖骨,往后与常人无异。多少妖类毕生修行只为成人,却让你小子捡了便宜。”

“为什么?在下想易骨,只是为了不再连累亲人朋友。寻常妖类又何必一心为人?”

夷则所问,是为何其他妖类一定要想做人,温留听得明白,道:“这个嘛。就像你们人老是在想,要是这样如何,要是那样又如何。妖怪想不开也是常有的事。譬如老子当年,就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何人类只需食用五谷,老子却要****鲜血?为何别的妖靠泥巴草根也能活着,老子却不喝血就要饿死?许久之后,老子才想通。老虎天生就要吃肉,乘黄天生就要食血,没有道理可讲,所谓天命,就是不容更改、无法违抗。而小子你,却能有所选择。你可知道,你是何等走运?”

“在下明白。”

“哼,天快亮了,老子也该走了。小东西,你给老子使劲活着,别死太早,不然可对不起老子的宝贝鬼蛊。”

“好,在下尽力。温留前辈,你此来究竟是为了取回鬼蛊,还是另有用意?”

温留离去的背影并不答话,夷则又道:

“前辈之情,在下必将偿还。敢问前辈,在下有生之年,是否还能相见?”

温留方才驻足:“嘿,谁知道呢。”

温留说罢,转身的瞬间,夷则目光忽然模糊,睁开眼来,自己身在自己的卧房。

他听到阿阮急匆匆的脚步,便走到门前,开门的一刹那,看见阿阮急急的目光,心下,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夷则易骨成功,多亏了温留。

谢衣出现在生死之间之时,那是……被砍下头颅的一刻。

只是不知真的尚有生人或者妖,能在活着的时候,进入生死之间?还是……它……

总之,夷则没有再去过太华秘境,而温留留下了一柄当年清和真人与他对敌时,被他一抓按断的断剑,当时它差些就要了清和真人的命,不过,也许正如他所说的,人不食五谷便会死亡,它不饮血也便会死亡。

除此之外,也许它并无其他恶处。

又,天下之事,怎能瞒过皇帝耳目,他来亲自探查太华观夷则下落。

“你来了。”

“真人不必拘谨,免礼吧。”

“谢陛下。”

在此处仙境,白鹤低飞,似乎触手可及。

“呵……身处帝京,朕是陛下;在这化外之境,又何来什么帝王与臣下?我与你说了多次,你总也不听,倒落得我个不敬三宝的口实。”

“山人不敢。太华观亦非世外仙境,既属王土,自当恭聆圣训。”

“也罢,论兜圈子,朕兜不过你。朕这次前来叨扰,是因为左思右想之下,这天地虽大,能容夷则安身之处,却唯有太华山。你说,对也不对?”

“天地浩渺,人处其间直若尘埃芥子。倘若但求容身,又有何处不可?”

“清和,今次我不以帝王之势强求,但以舐犊之情相请。你,当真不肯为我劝一劝夷则?”

“实不相瞒,逸尘现在太华山。然而只要陛下尚未收回成算,山人便不会让逸尘踏出太华山一步。”

“成算?你又如何知道朕有何成算?”

“山人侍驾多年,所虑虽不中亦不远矣。”

“呵。莫非你以为,朕会苛待夷则?虎毒尚不食子,朕若是如此狠毒之辈,上天也不会坐视朕做这皇帝。夷则离家已久,我此来只为见他一面问问近况,别无所图。清和,我知道你护短心切,但……也不必防我到如此地步?”

“逸尘近况,山人自当启奏陛下。说来也无甚大事,不过是远行一趟,回来后易了次骨。”

“易骨?何谓易骨?”

“陛下稍安,待山人慢慢道来。”

圣元帝听罢其中艰险,夷则对清和轻言了温留之况,而其实,在太华秘境,温留察觉了夷则身上有清和之气,又岂会不如何凶险?至于……清和口中之逸尘,还有个典故,轻容稍后道来。

“夷则他……他当真如此……决绝。不愧是……朕的孩儿。”

“此中始末,想必已有他人报知陛下。否则以逸尘半弃之身,如何惊动陛下御驾亲至?山人只担心,那些人小看了我太华秘法,以致陛下有所误解,疑惑逸尘身上会否留下一两根妖骨。”

清和说中圣元帝心事,圣元帝默然不语,清和复道:“这点请陛下放心,逸尘全身已无一滴妖血、一丝妖气,从今往后与常人没有分毫差别,山人敢以项上人头作保。”

“你,此话当真?”

“此术乃是山人亲手施为,南熏真人亦从旁见证,绝无差池。”

“那么,夷则何时才能回朝?”

“既然陛下心意已改,便只看逸尘何时愿回。”

圣元帝微微沉默后,道:

“臭老道实在可恶。既然夷则已不是半妖,朕岂会不待他如昔?你这短护得也忒过分了!”

“是么?山人只觉护得远远不够,倘若早将淑妃囚入太华秘境,又何来今日之忧?”

“红珊……清和,协同红珊隐瞒身份之事,朕不怪你。若无红珊,这数十年来朕空有江山,身边却无一人可堪交心,未免也太过凄凉。高处不胜寒哪。”

“谢陛下隆恩。陛下可见那块巨石?那石后便是囚妖无数的太华秘境,内里关着无数穷凶极恶的妖物。”

圣元帝远观望去,道:“哦?朕倒也曾闻听过秘境大名。”

“太华秘境其貌不扬,然而倘若秘境有失,群妖脱逃,这天下恐将骤生动荡。自古以来,太华众弟子勤加修持,硬是以凡人血肉之躯,镇住这山中无穷凶煞。”

“你太华道法精妙,朕岂会不知?”

“道法精妙?何等道法,能令众心归一、千载不易?归根结底,符咒剑法均不过雕虫之技,何况任凭符咒如何强横,也终将凋朽衰亡。真正可倚靠者,唯有磐石般的人心。”

“呵,臭老道,你,是在威胁朕么?”

“陛下言重,请恕山人直言不讳。入我太华观门下,便与我太华同生死、共荣辱。太华弟子一生心血付与师门,而师门无可回报,所能为者,便是尽力庇护门下弟子,此事立派垂今,太华上下皆躬行不怠。莫说达官显贵、王侯将相,便是诸天神魔,若要动我太华弟子,也须得先问过众长老。”

顷许,圣元帝又问道。

“此事,赤霞上仙是否知情?”

“南熏早已告知师祖。”

“哼,朕知道了。你这臭老道,这么些年过去,怎么驴脾气总也不见改?说来说去,不过是对朕皇儿的一场流言中伤,也能激得你红赤白脸!平日你修行都修到你们那些肥鹤身上去了?”

“山人懒怠,令陛下见笑。”

清和知晓,圣元帝说出此话,便是对前事告一段落,夷则往日是妖之事,至今日截止。

圣元帝又复叹道:“唉,关心则乱,也难怪你。事出突然,如今想来,朕震怒之下急进了些。朕此次前来,本欲将夷则接回宫去,你们在野,或许还不晓得,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若夷则在朕身边,他们总不敢太过放肆。”

“是么,竟有此事?”

“哼,装什么蒜?你早不管、晚不管,偏偏血玲珑前脚出京畿,你后脚就露面了。莫非还是你与朕心有灵犀不成?”

清和一礼道:“陛下高看山人了。实是秦陵之事告一段落,山人偷得数日空闲,方才得空料理此事。”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另有件事,你得告诉夷则。朕离京之前,已下令暗卫全数撤回,也训诫了那两个不成器的畜生,至于血玲珑,也已着人拦下了。只是如今即便朕发话,也一样有人敢阳奉阴违。今日之后,若他再遇阻碍,切莫手下留情,否则早晚赔了性命。”

“是。山人定当转告。”

“至于回朝么,听说他这趟出门,给朕拐了个出奇貌美的儿媳?朕估摸着,他一时半会怕是舍不下美娇娘。纵然回来了,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倒不如由他闲云野鹤一阵子。”

“谢陛下,山人谨遵圣旨。山人自会派人留意,何况以逸尘如今修为,等闲也少有敌手。”

“哼,朕的儿子,朕交给你了。倘有万一,唯你是问。”

“山人省得,请陛下放心。”

“对你,朕放心得很。这许多年来,你为朕出力不少,朕也视你如同手足。只是这几年政务繁忙,见得少了,未免生疏。朕来一趟不容易,不如今夜对雪博弈,共谋一醉?”

“蒙陛下错爱,山人不胜惶恐,自当作陪。”

终于……在这太华山中,可以在日光之下,自由行动了。

前些日子,夷则身现妖形,从来都是掩藏行踪。

今日他刚刚以人形出门,便遇上了同门。

“逸尘师弟!”

远远的,便有一个女子向他叫来。

夏夷则心道不好。

“夷则!”

正要走时,阿阮等人亦复赶来。

夷则方叫了一声阿阮,方才那个喊话的女子就已经赶了上来。

“逸尘师弟,你干嘛见了我就躲啊!”

无异不曾知道太华山入山弟子都需起个道号,这逸尘便是太华山逸字辈的法号。只觉得逸尘……好生熟悉,哪里听过。

“逸清师姐。”

“哈!不必多礼逸尘子师弟。”

“你刚才叫夷则啥?逸尘子?”

无异瞪大了眼睛问道。

逸清笑道:“哎?莫非你们还不知道?夷则师弟可不是一般人呦。他就是大名鼎鼎、高居侠义榜首位、市井街坊竞相传颂的……逸尘子少侠!”

“啥?夷则是逸尘子?”

这可是不仅无异一人上下打量夏夷则了。

夏夷则百口莫辩,尚未言语,无异即哈哈大笑:“哈哈!我不行了!负心薄幸、风流多情、花心萝卜……哈哈哈哈!真人不露相,久仰,久仰!”

说道后来,还向夷则抱拳作江湖礼。

夏夷则便如吃了黄连,哑然难语。

这边闻人亦道:“夷则,你居然是逸尘子?你怎么会喜欢采花骗姑娘?这不可能啊,一定是弄错了!”

夷则看着阿阮:“我真的不是淫贼,也不是采花大盗,真的。”

阿阮还未开口,逸清即道:“淫贼逸尘子?下回就这么写。”她打了一个响指,不肯放过持书的灵感:“就这么办!”

她看向夷则道:“今天就饶过你了,我赶着回去写淫贼,逸尘子师弟,你多保重呦。”

逸清拍了拍夷则的肩,而转身离去。也多亏了夷则,尚且还能说出:“师姐慢走,不送。”之话。

“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别处。”

“哎,夷则,你别走啊,你还没……”

夷则忽然郑重的转身面对阿阮:“逸清师姐有个妹妹,以前曾入太华山门下,她……她对我颇有好感,却被我拒绝,一气之下便下了山。因此逸清师姐,对我颇有成见,一直便写些坊间轶闻,阿阮,那些不可当真。”

阿阮听罢,点头道:“嗯,夷则的话,我信。可是到底什么是淫贼呢?”

向阿阮姑娘说出这个闻人他们千载难答的的问题的罪魁祸首,不是在前往捐毒路上时的无异,也不是那个侠义榜首逸尘子。

而是初识阿阮的谢衣。

谢衣……

他告诉阿阮的一些事情,他只是不想阿阮一个不谙世事女子,在人间受苦吧?

往事不可追,此刻夷则应并不知晓他父亲来访,倘若他知道,却不知又要掀起何等风浪。

但眼下,尚有要事,众人不便在太华观久留,夷则便随闻人等继续完成谢衣遗命。

【本章人物】阿阮乐无异闻人羽清和真人沈夜初七砺罂华月沈曦流月城谢氏母女流月城人逸尘子夏夷则太华山道士南熏真人(赤霞上仙)葛仙官妖兽温留圣元帝

①永丰柳:洛阳永丰坊,白居易咏柳赋《杨柳枝词》,传入京师,竞相传唱。帝闻之,折其两枝植于禁苑。后永丰柳泛指园柳,时,此诗有和诗。下一首词牌为《千秋岁》。

②中局:围棋分布局中盘和官子,分别对应开局进行中和结束。中盘不一定已分出胜负,但夷则此局,却是领先无异。比赛中,一般,无论地域多寡,棋局认输即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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