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柳飞容起得床来,小石正给他揉肿擦药,苏旷端着一盒龟苓膏走了进来,慰问道:飞容贤弟,感觉怎样。柳飞容苦笑道:倒没什么感觉,只是破相了,暂时不能陪你上街游玩。苏旷道:今天我倒是没打算上街闲逛,临出发时父亲交待给我的任务,让我至西京后务必去拜会昔日他在朝为官时的同僚门生们,趁着科考前还有几天空闲,这就去给他办了,柳飞容嚷道:同去,同去,我家老头还不是同样叮嘱过我,正好大家结伴而行,苏旷故作正经道:只是你这脸……。柳飞容不以为然道:脸怎么呐,我那张玉树临风的脸是留给漂亮妹眉的,这张猪头一样的脸嘛,和那些官儿们打打交道,也还勉勉强强了,我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只是老头交待下来的,却没法子。苏旷甚是喜悦,他何尝不是这样,这下有人陪同,那难受的滋味就被分担为二了。
二人用过早膳,携小石一同出得门来,苏旷道:我们先去拜望当朝宰相,魏国公魏同伯父怎样,柳飞容道:理当如此,魏国公贵为三朝元老,又是出名的忠直仁厚,当年你我二人的父亲在朝为官时可没少受他眷顾提携。苏旷他们三个问明路径,一路行来,因见时间充裕,倒也并不是十分匆忙,边走边看,很是惬意,此时,三人正在穿越一条环境颇为清幽的五尺柳巷,却看见前面的一所宅子前围了不少人,遂挤上前去,凑看热闹,苏旷抬眼看了一下宅子上的匾额,写的却是弈石斋三个字,心道:原来是一处棋馆。因西京地处黄炎大陆的中心,作为夏华国经济,权势的首府,乃是万国朝供,九流聚会之地,各种文化都很是繁荣。围棋一道更是其中佼佼者,皆因当今圣上颇好棋道,在他的提倡带动下,大内不仅设立了弈龙院,国手堂等专门的围棋机构,而各种棋楼弈馆有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大街小巷兴起,这弈石斋就是其中之一。
柳飞容向一名围观的汉子打听是咋回事,那汉子一脸不屑道: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两个外地和尚,竟然向弈石斋的斋主龚大先生挑战围棋之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须知此处乃天子脚下,棋道渊源深厚,可不是那乡野之地能比的,这弈石斋更是西京城棋馆中数一数二的存在,斋主龚大先生,乃大有来历的人,当今国手堂中的第三国手夏候弈鲲便是龚大先生的亲传师傅,小石不以为然道:这位大哥,你那么推崇这龚大先生,那你是他什么人啊,那汉子傲然道:龚大先生的外门弟子,实力却决不下于其亲传弟子的程三金,外号棋门三板斧的三金少爷就是,就是,就是……住在我家隔壁。奥――,原来是这样,苏旷,柳飞容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再理他。却见两个年纪青青的小和尚正立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后面一个体形精壮,神态淳厚,此刻正可怜巴巴地拉着前面那位和尚的衣摆,那位和尚一手捧着一个小方匣子,一手却是反撑着后面和尚的左臂侧,回过头来,似在叮嘱安慰什么,苏旷见得其双眼间神彩熠熠,一双瞳孔深邃无比,五官倒也平常,却隐隐然有一股恢恢然,鸿鸿然的气度藏于其间,清华端正。苏旷,柳飞容对这两个和尚一见心喜,内心中倒是期望他们挑战这家棋馆馆主,能够取得胜利。却只见他们面前,一位三角眼,鹰钩鼻,长相阴冷的人正在那趾高气扬地说道,我们馆主是何等样的人物,哪里是你们这些僻乡野壤之人说挑战就能挑战的,去,去,去。竟用手去推搡,前面的那小和尚丝毫不以为忤道:本来也不敢斗胆来冒犯你家大人威严,我们师兄弟从北域而来西京,一路上化缘求施,我倒还好,但我的师弟却有二十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无奈之下,自忖围棋一道,小僧还略通少许,故行此下例,只望斗棋胜后,贵馆能赐我这师弟一顿饱饭吃即可,那阴冷之人向四周围观之人狂笑道:本管事没听错吧,只望斗棋胜后,你这小秃驴,还异想天开地想胜过我家大人,笑死老子哒,四周之人大多也跟着讥笑不已,过得一下,那管事猛地一翻三角眼:小秃驴,你以为你是谁,是当今皇帝陛下么,是天王老子么。想斗棋就斗棋,门都没有。滚罢!前面的和尚仍是毫不动气,道:在下以这盒黑戊云光棋子作为赌注,只要你家大人能够羸得棋局,这盒棋子双手奉上,不敢有误。后面的那个精壮和尚双眼红红的,不可呀,驭哥,那是师傅赐你的护身宝贝啊,前面的和尚温言道:没事的止憨,你还不知道吗,我不会输的。后面的和尚转颜笑道:那倒也是。三角眼管事一副高傲不以为然的样子,斜睥道:黑戊云光棋子,那是啥子破玩意儿,呈给你家大人我验看验看,前面的和尚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匣子,从中取出一颗黝黑光润的棋子出来,托在手中递上道:这就是黑戊云光棋子,乃北陨天石打磨而成,还请管事您拿给您家大人验看,那管事的接在手中,只觉触手处光滑圆润,有如上等美玉,却是沉甸异常,心知非同一般,鼠眼连翻道:你等着,我给你通报看看,窜首回宅内,过了一会儿,跑出来将棋子递与前面的和尚道:小和尚你走运了,我家大人答应了,着你进去,前面的和尚神色无喜无忧,拉着精壮和尚的手,踏步进入。一众看热闹的随即也跟着进了,柳飞容道:旷哥,我们要进去看吗。苏旷道:刚才我见那管事实非什么好人,估计他主人也差不多,那两个外地和尚人单势薄,又怀有宝物,我担心他们会有不测,还是进去看看吧,柳飞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三人进得一间饰有幽兰绣草的中厅内,却见棋局已然马上开始,一面皮焦黄,神情阴郁的中年儒生正和那和尚相对而坐,另有一张三尺见方的檀木棋坪摆放其间,两坛黑白棋子分置左右,那中年儒生鼻子一哼,开始吧,神态中似乎连与之说话也不屑,丝毫不将对面的小和尚放在眼里,两只无神的鱼泡眼倒是时不时的瞧往小和尚怀中的那匣棋子,小和尚不放心道:大人,我可是要说明白,要是我赢了,你们一定得让我的师弟吃一顿饱饭,那中年儒生寒声道:区区饭食对我而言,便是十人也供得起,但要是你输了,你的那匣棋子却要归我了,正是那样。小和尚再不多话,当先执黑子一枚,啪的一下落在棋坪中的某处位置,中年儒生一见,心中冷笑:无知小儿,一见便是外行,须知围棋者,讲究的乃是攻城掠地,锱铢必较,而开局是极其重要的一环,一般弈手,都是或抢占边角,或置子天元,此乃有利位置,似这等开局置子三丘之地,如浮萍般无所借力,除了输就只有输了,围棋有句行话。叫做浮萍无根,有死无生,当下却不理会,在天元下角处落下一枚白子,那小和尚手上丝毫不停,星星点点般接连在棋坪中下子,那中年儒生下到第十五手时仍瞧不出其中有何奥妙,心中冷笑之意渐去,怒气却是从胸而生,哪里来的光头小驴,屁都不懂,我堂堂西京城中鼎鼎大名的围棋高手竟然和他下棋,传出去也算是辱没之至了,罢罢罢,只因相中他手中的那副宝贝棋子,这口气暂且忍了,见棋坪中绝大多数有利位置皆为自己所占,而天元之所也已呈厚势,正要渗透过去,情知自已这局棋是赢定了,却听得那小和尚说道:施主所布棋局燕回抄,七守三攻,守惹金汤稳固,攻如燕翅回翔,原来是来自燕字流中的弈手,中年儒生心中讥笑,小秃驴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什么燕子流,鸽子汤的,什么玩意儿。然他却不知,要是他的师傅夏候弈鲲在此,听得如此说道,恐怕会惊得嘴都合不拢来,因为他正是现今西瀛国天靖神社燕子双飞流的嫡系弟子,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潜伏于夏华国内,伺机而动。感觉到心中的不爽,那中年儒生正要出言讥讽其几句,却听得小和尚继道:施主,小僧失礼了,本来围棋一道,讲究谦和礼让,只因小僧师弟腹饥难奈,不得不提前结束此局。中年儒生喝骂道:小秃驴说什么疯话,中盘都还未至,离收官还早着呢,对面的小和尚又下完一子,缓缓地站起身来,那中年儒生,弈石斋的龚大先生正要叱骂,定棋一看,汗水不由涔涔而下,原来他发现此时自已的白子再也落不下去,整个棋盘内,就仿佛有一张无所不在的网,将所有的位置都笼罩,自己的棋子不论下到何处,都会被拘于网中,一时间整个人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四周的围观者却不识这棋中奥妙,纷纷大声道:龚大先生,快下啊,喂,小和尚,你站起来干嘛,真是乡里之地来的,没丝毫礼数,小和尚双手合什道:施主,承让了,龚大先生仍定在原处,还没从内心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下棋三十余载,从没有过在布局阶段就让人逼得无路可走的情形,连他的师傅,第三国手夏候弈鲲亦远远不能。那管事看到情形有些不对,插进来道:你瞧你这小秃驴下的乱七八遭的棋,下了四十几手,竟没有两颗相连的,围棋中有这样下的吗,馆主是不屑与你下了,快留下你的棋子,滚吧。小和尚仍是一脸平静的样子,携着精壮和尚的手道:师弟,遇到一群不可理喻之人,这顿饭怕是没有着落了,我们还是到别处去想想办法,就要离开,那管事阴笑道:小秃驴,既然到了爷爷的地盘上,你今日不把棋子留下,休想离开了。一打眼色,只见中厅之门已被关上,涌上前几个打手模样的壮男,那些围观之人,大多是这棋馆的街坊,门生,一个个静立在原地,有的干脆坐下来,等着看好戏,苏旷再也忍不住了,走出来道: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那管事的三角眼一瞟:吆喝,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根葱,弟兄们,一并给我料理了,柳飞容拂头一笑,正待发作,小石走上前道:嘻嘻,少爷,和这群杂碎动招,没的污了您的手,一个转身,如穿花蝴蝶般在那些凶狠的壮汉中走了一圈,转眼间又回到原处,围观之人根本没见他出手,却只见那些打手如同投石机上的石块般一个个都飞了出去,砰砰嗑砰,砸向四周,一时间哎哟叫喊声不绝,而那个三角眼管事,小石恼他出言尖酸,奸妄狡诈,对他更略略照顾了些,呜的一下,撞在中厅一角的杉木大柜上,肋骨断了好几根,吐出七八颗碎牙,此刻,正如同死猪般躺在那里,哼哼唧唧的。公子,这次出手没丢你的脸吧,小石上前邀功道:欸,不行,柳飞容摇摇头,小石,沾衣十八跌还没练到家啊,以后还得多练,你瞧,他们一个个跌出的方向,还不能控制自如,小石一吐舌头,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