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张小龙找到了狂躁症的规律,它来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时不时自己就会发起疯来,事后头像要裂开了一样。因为每次都伴随着剧烈动作,所以总是全身疼痛。张小龙很痛苦,他怀念上一世做正常人的日子,上班下班,吃饭排便,自己居然还经常抱怨生活无趣。就连人格分裂时候也行啊,起码高远是个正常人,周围的人也不会一直防备着自己。但日子还要继续,前方是绝路,希望在转角,也许,也许再等等就会有转机。
和张小龙同住的几个室友很有意思,有个人每次见到别人总会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眨眨眼,用一种‘男人你懂的’的眼神问:“兄弟,要小姐吗?我们这有漂亮的,都是十八九的小姑娘。”看到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张小龙第一次差点信了,精神病院居然也有********服务?后来才发现,这货跟谁都这么说,大家都管他叫皮条哥。皮条哥办事不靠谱,不管你回答要还是不要,他总是没有下文了。而之前遇到的由美小姐就不同了,张小龙后来被警告,不要答应他/她的任何约会,他是很危险的病人之一,曾经有人想逗他玩,答应和他约会,后来他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甜蜜,凶性大发,把那人活活肢解了。平时也不要和他说他性别的事情,只要把他一直当作女人,他也就老老实实的,人畜无害。总而言之,这里每个人都有一个他的世界,一个正常人不能理解的世界。
晚上八点是放电视的时间,大家坐在一起看电视,演的是《新白蛇娘子传奇》,病友们有的目光呆滞,有的津津有味,不知道他们都看懂没有。张小龙来的晚了,就坐在最后一排,最外边是住在隔壁的老王,他永远坐在最后一排最靠近门口的地方,这样有特殊状况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冲出屋子逃跑。看到老王警惕的看着自己,张小龙朝他点头示意,温和地笑了笑,老王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手伸进口袋,似乎拿着什么武器,张小龙急忙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身旁传来脚步声,护士人员给老王拿来一杯牛奶,老王眼球转了转,递给张小龙,“你先喝一口!”张小龙冷汗流了下来,这什么情况,莫非牛奶有问题?为什么叫我喝,难道在怀疑我下毒?老王比张小龙更紧张,紧紧盯着张小龙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看情形,若是张小龙有半点犹豫,他就会暴起袭击。护士也吓坏了,准备叫安保人员。张小龙感觉心就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代入感,自己莫名奇妙的变成了要下毒谋害老王的凶手。艰难地扯起了一丝微笑,张小龙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别紧张,我年轻力壮不理亏,为什么要怕他呢?他拿起牛奶,故作平静地喝了一口,又把牛奶递回给老王。老王稍微有些放松,掏出一根银针,蘸在牛奶里试了一下没毒,这才喝了起来。
张小龙汗出如浆,像是打了一场拳击,一屁股坐回椅子,仔细想了想,被这鬼畜,啊不对,诡异的交流逗笑了。地球很危险,我还是回火星吧!老王把头凑过来说道:“你知道什么叫模因吗?”
“什么?!!”张小龙大吼一声,吃惊的跳了起来,由于穿着束身衣,身体不协调,直接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叮当一阵好不热闹,摔的后脑勺起了一个大包。但张小龙却顾不得这些,他瞪大眼睛盯着老王,脑子里一片空白,被震惊的无以复加,自己只和郑辛说过模因这个概念,准确的说还没有被证实,他们之前遇到的到底应不应该叫模因还没确定,而且这都是机密,相信保密工作郑辛做的比张小龙更好,而他,老王,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十年的老头怎么会知道这些!这太突然了,好比一只猫突然说中文了,这怎么可能!医护人员以为张小龙又发病了,急忙叫来安保人员,还有人拿出了针筒,准备必要时给张小龙来上一针。张小龙马上安静下来,表示自己没事,被打针的滋味可不好。然后被扶起来,同时张小龙也冷静下来,他问老王:“模因是什么?你是听谁说的?”
老王摇摇头,没再理他。
张小龙吸了一口气,不能着急,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老王什么都不知道,再说知道了又没什么关系。对待老王这种病人应该有耐心。张小龙露出一个自认为温暖的微笑,事实上就像是大灰狼见到了小白兔。他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老王你别怕,什么是模因啊?兴许我见到过,你形容一下,我看能不能想起来。”
老王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张小龙,“小屁孩,我是可能有精神病,但我不是傻。”
张小龙动作停在那里,十分尴尬地傻笑起来。老王在一旁开始看电视,任凭张小龙怎么和他搭话也不理他。
没办法,张小龙怀着满肚子的疑问结束了看电视时间。
第二天,张小龙在活动区散步,迎面走过来皮条哥,手里拿根木头,他拦住张小龙,拉着张小龙的袖子,满脸的热情,一口京腔:“打车走吗?”张小龙咦的一声,向后跳了一步,“你怎么又开始开黑车了!”
“别黑车黑车这么难听呐!咱不都是为了生存嘛!你小兔崽子年纪还小啥都不懂,养家糊口不容易呀!”
“额。。。好吧,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对了,老王你认识吗?”张小龙心里一动,老王肯定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模因这个词,跟皮条哥打听打听,或许有内幕。
“到底走不走啊?跟你墨迹半天,少拉一个活了都。”
“走走走,咱们边走边聊!”
“好嘞您内,上车坐稳!”说着皮条哥骑上木头,扭头示意张小龙上车。
张小龙也做个动作骑上,皮条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右手做出挂档的动作,拉着木头向前开走。
张小龙又问:“你认识老王吗?”
“当然,这孙子怕我把他拉到荒山野岭害死,每次都开着车门,要不不让拉。真******有意思,哈哈哈...”
张小龙额头流下三根黑线。
“老王平时都跟谁接触比较多?”
“老王整天怀疑这怀疑那,谁愿意跟他多搅和。”
“也对。皮条哥,你每天拉多少活啊。”
“没准,小薇不来话,十个八个的都有。”
“她如果来了呢?”
“就拉他一个!完事儿休息!”
“哦?小薇是谁?”
“小薇你不认识?好吧,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她姓殷,殷薇、因为,这名字起的真有水平。她可有意思了,我就是受到她的启发,不做拉皮条的了,那玩意儿到底不是个正当行业。”
“这么神奇?这样的话我到想见识一下她是个什么人。”
......
夜里,张小龙又发病了,朦朦胧胧中,他变成了一团能量体,无数的阴郁鬼怪包围撕扯着他,痛苦的感觉从内而外,若是意识能自杀,他已经自杀一万遍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到他身边,她握住张小龙的手,告诉张小龙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声音温柔悦耳、婉转动听,对煎熬中的张小龙来说有如天籁一样。不知怎的,张小龙忽然觉得痛苦少了一些。那人的双手传递来一股温暖又舒适的流动,狂躁的张小龙竟然安静许多。
张小龙逐渐清醒过来,他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在身边,怎么回事,他隐约记得有人在他发病时鼓励他,让自己痛苦减少了许多。这个人是谁?那种感觉,不像是之前接触过的医护人员,没理由的,但他可以肯定。但是仔细想的时候,又全都想不起来,虚无缥缈,难道是一场梦?人在发疯的时候会做梦吗?
第二天他问了问周围的病友,都说没什么特殊的人来过,张小龙灵光一闪,会不会是殷薇?医院的人他基本能认个脸熟了,但还不知道谁皮条哥口中的小薇。他问院里病情比较轻的唐,昨晚有看到小薇吗?唐摇摇头,“小薇?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咯!”唐本来就生的一副苦瓜脸,加上平时对人说话从来没有好颜色,因此除了几个神经大条的,大家都不愿意跟他聊天。但说到小薇,唐脸上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一丝暖意,倒是吓了张小龙一跳。
日子还在继续,生活渐渐变得无聊起来。据老张说,发病的时候他有时候太暴力,有时候又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比如洗衣服。而不发病的时候,就很安全了,为了打发时间,让自己有个关注点不至于熬不下去,张小龙每天都到精神病院的图书馆看书。为此还特意向大夫老张申请了放开他的一条手臂。这一天,他正在看书,皮条哥向他走来,忽然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发票要吗?”
张小龙瞧了瞧他,今天没带着他那根木头,问:“你的车呢?”
皮条哥蹦出一口天津口音:“别(bie四声)提了,欠两天除撤让人叫警给扣了,好话硕了一况也不好十,唉没法儿啊,世界上最点儿背的事儿豆让我赶上了。介不又着(zhao二声)一信拱作嘛。你最近忙嘛呢?”
张小龙示意一下手中的小说《猪八戒大战绿巨人》,“我就看看书,散散步,悠闲的很哪!”
皮条哥找个椅子坐下,“嗨是你们好哇,年纪请庆嘛都甭管安,我们介上有劳下有小(xiao二声),胜活雅力大呀。”
张小龙点点头表示理解,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啊!看到皮条哥兴致挺高,他也放下书,跟皮条哥聊起天。
天马行空的聊了一会儿绿巨人、四大名著和肥皂的制作方法,张小龙说:“对了皮条哥,小薇是谁啊,她在咱们院是医师还是护士?”
皮条哥摇摇头。
“是病人?是保安?是志愿者?”
皮条哥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摆摆手,露出思考的神情,吸了一口气,“呃...我不指道哇。小尾有意思,每次跟她聊天儿,就跟那什么似的,内句话怎么硕来着?对,就跟如沐纯凤、净化信灵一样!”
“净化信灵?呸,口音都被你带跑了,净化心灵?这么离谱?下次看见她记得让我认识认识。”
“妹问题!你就庆好儿吧!话说介两天我研究金庸小硕,发现有俩漏洞!”
“什么漏洞?”
......
寒冷刺骨,幽灵鬼怪如潮水般冲击着张小龙,密密麻麻的嘶吼声挤进他的大脑,张小龙又发病了。这一次,还勉强存在的一丝神志,竟然产生了一个念头,那个人还会来吗?
忽然,身边浮起一股暖流,张小龙感觉到他的手被人握住了,是她!痛苦大幅度消退,张小龙努力说道:“你来了。”但从嘴里发出的是模糊不清的哼声。依稀可以看清她身体的轮廓,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张小龙尽量不去管周围飞舞的鬼怪,集中精神去看她,但还是看不到她的脸,仿佛有一层水汽挡在她面前。她的手那样柔和,一阵阵生机与希望荡漾开来,在张小龙四周形成一层微微的涟漪,香,香气,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芬芳典雅、沁人心脾。此刻张小龙心中充满了宁静,鬼怪撕扯的痛苦似乎都感受不到了。黑暗爬上视野,张小龙慢慢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如此这般,张小龙之后又见过她几次,每次她总会带给张小龙平静与安详,而那似乎绝美的脸旁更是深深吸引着张小龙,他很好奇这个神秘的女子是谁,她总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去,像雾一样朦朦胧胧,像雨一样迷迷漫漫,又像风一样飘飘摇摇。一想起她,张小龙心跳微微加速,莫名的有些期待。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涩涩酸酸、令人惆怅又百转千回,张小龙仿佛回到了初恋,这是...思念发酵的味道啊。
夜里,张小龙在睡梦中被呛醒,咳咳咳,怎么回事,浓烟滚滚,外面光影闪烁,我去,着火了!张小龙马上把被子淋湿,匆匆披上就跑出寝室,第一时间就冲向灭火器,因为他是倒霉催的外来者,受到盖亚排斥,隔三差五就来一次霉运,所以张小龙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一定要把所有地形都侦查好,哪里是逃生通道,哪里能躲避地震,哪里有消防器材,周围是否有养狗养蛇养豹养鸵鸟的,甚至建筑物装了避雷针没有他都要熟记于心。这次也一样,他跑到消防栓处,意外的发现院里防备心最重的老王竟然也跑到这里,他一脸激动,嘴里念念有词:“终于出手了吗?终于出手了!来吧,我不怕你!”
老王看到张小龙冲过来,马上拿起手边的灭火器,大吼着:“我跟你拼了!”抡开胳膊向张小龙砸来,张小龙又急又气,这货莫非以为全世界都要害他吗?穿着束身衣,张小龙行动非常不方便,此时他苦练好久的泰拳功夫起了作用,用被子挡住灭火器一击,他一个低扫腿,把老王扫倒在地上。老王发起狠来,完全没有了平时怯懦的模样,他捡起落在旁边的灭火器,拔下保险销,对着张小龙开始狂喷,一股股白烟激射而出。此时火光冲天,烈火映红了老王的脸,他威风凛凛,视死如归,犹如天神下凡,横扫千军万马。张小龙心中焦急万分,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不能再跟老王耽误工夫了,他护住眼睛,上前冲出一步,腰间用力踢出一计后摆腿,正是泰拳中的‘鳄鱼摆尾’,老王被踢飞出去,张小龙欺身而上,将老王压住,没办法,老王虽然是精神病,但也不能把他打晕让他活活烧死,先骗骗他再说吧!他对老王说:“听着!咳咳,没时间跟你废话,我下次再杀你,今天先放你一条生路,赶紧拿着灭火器逃命去吧!”
老王这才感觉到害怕,看了看周围的火势与浓烟,点了点头。张小龙放开老王,看见整栋楼似乎都已经烧着了,他打开消防栓,水柱喷薄而出,先把衣服被子淋湿透,这会儿灭火是没什么希望了,拿起剩余的两个灭火器,向着逃生通道就冲了出去。
路上遇到两个人,其中一人全身是火,正在挣扎打滚,张小龙将他们救了下来,带着他们一路奔逃,终于险之又险地跑到了楼外空地上,此时大楼已经烧透了。张小龙发现,被他带出来的两人是皮条哥和由美小姐,由美小姐已经被烧的不成人样了,他躺在担架上,拉着张小龙的手,发出微弱的声音:“泽博,我,我不行了,你别,别忘了我。”说完流出两行清泪,昏死了过去。尽管平时他老是不厌其烦的找人搭讪让人烦,但听了他这么深情的诀别,张小龙不禁一番惆怅,泽博也许就是让他永远忘不了,让他变成女人的那个人吧!医护人员把他抬上救护车,一个大夫说道:“烧伤面积太大,九成是活不成了。”周围两个围观群众还在那里议论,“这火太大了,没看见跑出来多少人。”
“是啊,还好大部分都是精神病。”
张小龙听了忽然特别生气,他和皮条哥冲上去就把那人揍了一顿。
周围除了消防员,还有警察,有人自言自语,“这么大的火,怎么会突然着起来呢?这里可是医院,每年消防检查最严格的地方,24小时都有人值班。”
“有人故意放的火!我早就觉得不对!”老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指着一个躲在角落里的人说道:“就是他!”
张小龙一看,是一个病友名字叫解小羊,他有一种奇怪的病:陌生人恐惧症。他的恐惧已经达到了变态的地步,根本不能出门,只要看到不熟悉的人就会变得非常恐惧,颤抖出汗、焦躁不安,进而呼吸困难,浑身抽搐并口吐白沫。来医院不久,张小龙已经看到过这样吓人的场面好几次了。警察问老王:“你为什么说是他放的火?”
老王说:“因为他一直想谋害我!我知道!他已经计划好久了!”
一个大夫跟警察说了几句,估计是说了老王的情况,警察哦了一声,就没再深纠。老王着急了,推开给他处理伤口的医护人员,“快抓他呀!我们都会被他害死的!”又看了看解小羊,吓的向后缩成一团,“你别过来,你别杀我,别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