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儿在学校走廊里遇见孟晓诗,只一眼就被迷住了,像中了蛊似的,跟在孟晓诗身后一直走到大门口。这没什么奇怪的,漂亮的孟晓诗在女生群里鹤立鸡群,同样的白上衣,天蓝色百褶穿在孟晓诗身上是那么的清纯脱俗,尤其是垂在背后的那条大辫子像钟摆似的晃来晃去。说不上是女孩的大辫子吸引了他,还是大辫子的女孩吸引了他,总之,赵星儿见到女孩的一瞬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强烈,他的心不由得狂跳了几下,脱口喊了一声:“宝儿!”声音极小,像蚊子嗡嘤。女孩没听见,没回头。事实上,女孩的名字是孟晓诗,赵星儿不知道。幸亏没听见,否则该笑他唐突了。赵星儿想。那天,女孩骑着红色的单车像一阵清风翩然离去后,赵星儿很失落,快到石榴街时,赵星儿冷静了。既然在同一个校园里,一定会再见面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就像哲人说过的那句话“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从那以后,下课了,赵星儿第一时间冲出教室,从走廊溜达到操场上,瞪着一双大眼睛专往女生后背瞄,只有赵星儿自己知道,找到那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就找到了一见钟情的女孩子。赵星儿苦苦地寻找着。说来也怪,尽管抻长了脖子,累酸了眼睛,那个大辫子女孩仿佛人间蒸发了,再也没出现过。他不由得产生了怀疑,难道那个女孩子是自己的幻象?或者是天外飞仙转了一圈有回去了?或者心血来潮剪掉了大辫子,如果那样的话,可就难办了,因为赵星儿只记住了大辫子。赵星儿在亦真亦幻中寻觅着,思念着,伤感着,整天忧心忡忡,忐忑不安。上课间操的时候,站在排头的他老是忍不住往后看,以至于班级队列像歪嘴子吹风一溜邪气,害得体育委员不得不一次次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摆正位置。做操的时候更是思想溜号跟不上节拍,人家举起他放下,人家蹲下他起来,机械笨拙的动作逗得周围的同学直发笑。赵星儿像着了魔似的满脑子都是那条大辫子,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探照灯似的在操场上女孩子群里扫射着。操场上找不到他就挨着教室找。从高一一班开始,站在教室门口,看同学们鱼贯出入,然后再往教室里瞄几眼,再跑到二班教室门口照样过筛子。高一五班教室里靠后排坐着个女孩子低着头做功课,赵星儿觉得很像,心咚咚地跳了几下,不由得站在门口朝里望。女孩子一直不抬头,看不见眉眼,又看不见身后是否有那条大辫子,正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上课的铃声响了,赵星儿只好极不情愿地返回了教室。
赵星儿在思念和寻觅中挨过了一个星期。这天晚自习后,郁郁寡欢的赵星儿来到石榴树下,倚着树干,仰望着满树石榴花想着自己的心事。
赵家从星儿的爷爷那辈儿起就生活在这石榴街,这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静静地陪伴了赵家三代几十年。赵星儿长到七岁时,全家随父亲搬迁到樱桃镇生活,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在人生的长河中不过是一瞬间,但是星儿却从欢乐的童年走过寂寞的少年,迈进了青年的行列。星儿曾经是多么怀念在石榴街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怀念在石榴树下和宝儿妹妹用豆角叶当被子,把小老鼠当孩子的,学着大人过家家的趣事儿;怀念低矮的老房子,整整齐齐的小院子和爬着牵牛花的木篱笆。星儿不吃饭,吵着要回家,老爸训斥他,我们的家在这儿,在樱桃镇,你要回哪去!星儿哭喊着要回石榴街,要回家找宝儿。星儿奶奶搂过孙子,背对着儿子,心肝宝贝地哄着,哄着哄着自己也落下泪来。老爸叹息一声说道,我现在忙得脚不搭后脑勺,你们这一老一小可别给我添乱了。那时候,星儿的老爸刚刚当上樱桃镇的党委书记,为了烧好那三把火,让全镇居民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吃不香睡不着的。星儿看见老爸发火了,奶奶流泪了,知道是自己惹的祸,再也不提回家的事儿了,把对石榴街的思念埋在了心底,不仅人变得沉默寡言,连饭也很少吃,大部分时间就知道躲起来看书。樱桃镇没有高中,镇上的孩子通过中考后,到县城或者花山市高中就读。星儿很顺利考上了花上市高中,赵奶奶自然跟着孙子出来陪读。那天,谈到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星儿不同意,他要在石榴街租房住,如果不答应就罢学。老爸老妈一直认为星儿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安排怎么是,没想到星儿竟提出要回石榴街住,而且态度这么坚决,老爸老妈只好尊重儿子的意见。石榴街树东路的老街坊都记得孩子们嘴里的那套嗑:树东路,真奇怪,地上石头尖朝外,篱笆墙,门敞开,满树石榴砸脑袋。十年过去,如今的树东路桑海桑田,已经面目全非了,原来的一排排低矮陈旧的老房子被高楼大厦所取代,坑洼不平的泥土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只有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执拗地固守在十字路口。在树东路那片住宅小区找不到出租屋,星儿的老爸只好在树南路租了个两居室。
树南路,离学校有三十分钟的路程。赵星儿每天上下学,经过石榴树旁时都要停住脚步,看看满树的石榴花,闻闻石榴花的香气。每次,他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幅画面,梳着齐耳短发的奶奶坐在石榴树下看着两个孩子在玩耍。奶奶还很年轻也就五十多岁,自己五六岁的样子。那个孩子?他肯定是个小姑娘,往下想,记忆变得模糊起来,随后小姑娘变成了石榴花,影像完全消失了。
赵星儿刚要离开,看见大辫子女孩骑着红色的单车像燕子似的从远处飞过来,他以为又是幻象,使劲揉了揉眼睛。女孩来到赵星儿面前,一偏腿从单车上下来,推着车往树东路走。赵星儿跟着女孩往前走。女孩的身子前倾,臀部翘起,膝盖微微向前弓着,动作像在滑旱冰,轻松优美,尤其天蓝色百褶裙下裸露的半截小腿结实有力,推着单车上斜坡一点都不显得吃力。赵星儿盯着女孩背部钟摆似的大辫子,好像被催眠了,痴痴迷迷地只是走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身边缓缓驶过,喇叭响起,惊动了赵星儿。女孩停住脚步,摆了摆手,随后推着单车跟在车后猛跑。赵星儿也跟着跑了几步。忽然觉不应该,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女孩拐了一个弯不见了。
第二天一下晚自习,赵星儿背着书包就往外跑,平时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今天只用了三分之二,他红头胀脸,呼呼直喘地奔到石榴树下时,腿肚子又酸又痛一下子坐在树下的石板上。一阵微风刮过,石榴树的叶子发出轻响。石榴花摇动着,芳香四溢。望着来时的方向,赵星儿焦急地等着,等着大辫子女孩的出现。赵星儿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等待过什么,甜蜜与忐忑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绪不宁,他坐不住站不牢,围着石榴树转起了圈。转到三十几圈的时候,奇迹出现,大辫子女孩燕子般地飞到眼前,一偏腿下了单车,推着单车向树东路走去。赵星儿恍如梦中,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女孩渐行渐远。突然,他看见从女孩的双肩包里掉出一样白色的东西。他像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听见了发令的枪声,蹭蹭地冲了上去,一把抓在了手里,朝着女孩大声喊道:“等等——等等!”声音走了调,尖声尖细的,把赵星儿自己都吓了一跳。
听见喊声,女孩回过头来,见一个小男孩向她跑来。男孩个子矮矮的,差不多比自己矮一头,巴掌大小的瓜子上两只大眼睛大睁着,像两颗闪闪发光的小星星。孟晓诗想起是那天在操场上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男同学。“小同学,你叫我吗?”孟晓诗的声音清脆悦耳,像百灵鸟的叫声婉转动听。赵星儿的脸蛋浮上两朵红云,目光有兴奋有羞怯。他点着头不说话,事实上他已经激动得说不不出话来了。他跑到孟晓诗跟前,把捡到的东西双手递过去。这是一个乳白色“营养快线”饮料瓶,沉甸甸。孟晓诗接过瓶子,说了声“谢谢你呀,小同学!” 一声声小同学叫着让赵星儿意识到和孟晓诗的距离之所在,他面露羞赧,避开孟晓诗的眸子,讪讪地转身往回走。出去十几步远,忍不住回过头,看见孟晓诗站在原地注视着他,赵星儿脸红心跳,不禁加快脚步,一溜小跑逃离了孟晓诗的视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与大辫子女孩石榴树下的奇遇,让赵星儿,兴奋不已,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吗?或许大辫子女孩五百年前是一条被老鹰猎获的小白蛇,自己就是那个砍柴的樵夫,飞起手中的斧头击中了猎鹰救下了小白蛇。这分明是老天爷安排好的,缘分让他们在这石榴树下相遇了。相遇的由头是一瓶“营养快线”七十多岁的奶奶正站在小区门口朝他招手。赵星儿喊了声“奶奶”颠颠地跑过去,搂着奶奶的肩膀撒起娇来:“奶奶,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我饿了!”撒娇司空见惯,张口要吃的似乎不是星儿的风格。宝贝孙子竟然喊饿,乐坏了赵奶奶,边叫好边拉着孙子的手颠颠地往家赶。
餐桌早摆好了,煎的炒的烹的炸的,荤素搭配,色香俱全。奶奶边给星儿夹菜边问好不好吃。星儿说:“奶奶别只给我夹,你也吃呀!”奶奶让星儿先吃,吃完了好写作业,写完作业早点休息。她说,现在正在长身体,觉睡不足也不行。星儿点点头,像只小猪欻欻地吃着。十年来,第一次看见了这难得的西洋景,望着直吧嗒嘴的宝贝孙子,赵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心里直喊阿弥陀佛。星儿吃饱了,嚷着要喝“营养快线”。奶奶赶紧下楼到小区超市里买了一箱拎了上来。星儿把吸管一插吱吱地吸光了后,擦了擦嘴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摸着快要爆炸了的小肚皮,心想:“我要长个儿!我要成为一个男子汉!看你还叫我小同学!”赵星儿发了狠,不长成虎背熊腰的男子汉誓不为人。
第二天放学后,孟晓诗骑车来到石榴树下,又见到了那个小男孩,只不过男孩子的表情不像昨天那么拘谨了,他背着手,稳稳站在石榴树下,微笑地望着孟晓诗。
“嗨!”孟晓诗朝他摆了摆手。
“嗨!”赵星儿摆了摆手。
孟晓诗没停脚,推着单车朝树东路走。赵星儿说:“可以请你喝‘营养快线’吗?”他故意压着嗓子说话,防止小喇叭似的童声泄了他的底气。
孟晓诗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赵星儿。赵星儿把饮料递过来满脸的真诚与期待。孟晓诗笑了,接过“营养快线”用吸管吸了两口,递给赵星儿,“你也喝!”赵星儿接过来也吸了两口,又递给了孟晓诗。孟晓诗接过饮料瓶,亲切地说:“你好,我叫孟晓诗。”
“我叫赵星儿!”
孟晓诗道:“今天我们算正式认识了,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吗?”
赵星儿像是喝了二两老酒头,兴奋得连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