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过,三千多名高中生陆续走出教室,像涓涓细流汇成的小溪在走廊里涌动着,欢快地奔出教学楼,在宽阔的操场上孔雀开屏般漫流开,宛如一片扇形的海,浅蓝色的海面细浪粼粼,在五月的阳光下生动而明媚、清澈而浪漫。
这种氛围的构建来自花山市高中女生们别具一格的学生校服。月牙白短袖衫搭天蓝色百褶裙,白色运动鞋,同色系运动袜,袜腰上镶着两道醒目的红杠杠儿。这样的校服清纯雅致,百分之百提升了女孩们文静秀气的淑女气质。和别的学校深蓝、焦黄、浓绿,血红色的运动式校服相比,花山高中的校服实在是人性化十足。穿上这样的校服,女孩们自然是美丽的,骄傲的,自信的,快乐的。女孩们因为这套既可标识身份又能增加魅力指数的漂亮校服而更加爱自己的学校,爱自己的老师,更加努力学习了。
孟晓诗的独特之处是梳着一条传统的极少见的三股大辫子,油亮亮乌金似的从脑后直垂到腰际,辫梢上用水蓝色丝带扎成了漂亮的蝴蝶结。人流中,她身姿婀娜,步履轻盈,垂在腰际的蝴蝶结儿钟摆似的,又像印第安女人用来催眠的蓝色吊坠儿,谁要是故意盯着它看上几秒钟就会被夺了眼球,摄了魂魄而意乱神迷,即使面前是滚滚烈焰,万丈深渊,也会心甘情愿地像飞蛾扑火虽死犹荣。
那天,孤单单瘦伶伶的赵星儿被人流裹挟着下了楼梯来到操场上,那条又粗又长油黑发亮的大辫子跃入眼帘。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考古学家发现了恐龙化石,赵星儿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花山高中的女孩爱美,追求时尚,不管是环肥燕瘦,高矮黑白,一个个宁可饿着肚子也要省下钱来到发廊剪出个所谓的流行发式,什么纹理短发 ,沙宣短发,齐刷刷地厚刘海儿门帘似的挂下来直垂到眼皮上,整得眉不清目不秀,使这些本来温婉娴静清纯秀美的女孩显得鬼鬼祟祟,一脸暗昧。赵星儿不喜欢那些黄嘴丫子没褪就去追求所谓时尚的女孩,认为那种清水出芙蓉式的美是最自然最具魅力的,所以孟晓诗背后那条自然天成的大辫子成了他的最爱,恨不得变成一只小蜗牛黏在大辫子上,藏在那朵蓝色蝴蝶结里,亲身体会一下那种饱满润滑的感觉。赵星儿实在是太喜欢这条大辫子了。
孟晓诗像只小鹿步伐矫健,足下生风。赵星儿不由得加快脚步亦步亦趋。他像被施了魔法瞪着星星般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那条钟摆似的大辫子,唯恐晃着晃着晃丢了。相距五六步远时,赵星儿闻到了女孩发梢甩出的洗发水的香味儿。这种香味儿太熟悉了,清新淡雅,沁心沁脾。他喜欢闻这种洗发水的香味儿,这是一种青春的味道。古天乐就说蒂花之秀青春好朋友!古天乐是赵星儿崇拜的偶像,他代言的洗发水当然是赵星儿的最爱。赵星儿不用老妈买的大瓶海飞丝,也不用奶奶买的拉芳,自己买了瓶蒂花之秀,每次洗完头学着古天乐的样子拢一下头发,抛一个媚眼,说声:蒂花之秀,青春好朋友!这种挤眉弄眼的事儿只能背后做做,人前星儿是一个木讷寡言的人,即使在家人面前。赵星儿忽然间情窦就绽开了。尽管没看见孟晓诗的容貌,不知道姓氏名谁,小男生却因为喜欢那条大辫子而对梳大辫子的孟晓诗一见钟情。他就这么傻傻地盯着美丽非凡的大辫子,嗅着蒂花之秀的味道,颠颠地跟在孟晓诗的身后走着。电视里“蒂花之秀”洗发水广告片里古天乐旁边有一个长发美女姐姐。以前赵星儿觉得这个姐姐是最美的,秀发是最亮的,和古天乐是最般配的。现在,和大辫子女孩相比,那个美女姐姐黯然失色。在意念中,赵星儿把美女姐姐置换成了大辫子女孩,想象着将辫子散开,站在古天乐身边,举着蒂花之秀包装盒微笑着说“蒂花之秀,青春好朋友”。赵星儿既兴奋又遗憾,可惜自己和古天乐差距太大,虽然都有一双电死人的眼睛,但是人家身材高大,肌肉健硕,是那种帅呆了酷毙了的帅哥男子汉,而自己瘦伶伶的小身板,青蒿蒿的小尖脸,像没开长的小萝卜,站着没人坐着高。试想,如果让他和大辫子女孩站在一起,肯定会让人觉得阴阳失衡,哪里会有一点美感!他羞于将自己和偶像置换,羞于和大辫子女孩同时出现在自己意念空间的广告片里,他沮丧极了,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偶像古天乐是个大高个儿,老爸赵伟林是个大高个儿,学校里绝大部分男生也是大高个儿,自己怎么偏偏就是个小矮个儿呢?赵星儿是个聪明的孩子,马上意识到问题的症结,全是因为不爱吃东西缺乏足够的营养造成的。他不再沮丧,握紧小拳头暗暗发誓,一定大碗吃饭,好好锻炼,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强壮起来。想象着高大健壮的自己站在大辫子女孩身边说着“蒂花之秀青春好朋友”的广告词,他兴奋得差点笑出声来。
孟晓诗个高腿长走起路来足下生风,把在自己的意念空间里畅游的赵星儿落在了后面。恍惚中那条大辫子越来越细,柳条般摇曳着,赵星儿忽然回过神来,迈着剪刀似的两条小细腿欻欻地追了上去。也许孟晓诗感应到了有个小跟屁虫正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回头望了一眼,正遇上赵星儿热辣辣的眸子,她抽了抽嘴角回过头去。赵星儿看清了这是一张茭白的满月似的脸,眼睛亮晶晶的像夜空中的星星,嘴角微翘像刚刚绽开的鲜艳的石榴花瓣。只觉得心房振颤,眼前似有无数颗星星在闪烁,忽悠一下,魂儿呀魄的掉了一地。他喃喃地喊了声“宝儿——”声音极其微弱像蚊子嗡嘤,他恍恍惚惚地虚弱地站着,觉得自己正摇摇欲坠马上会跌成碎块再化成气泡飘到云彩里去了。他忽然很害怕很难过,不由得伸出手去。赵星儿魂魄还没有归巢,孟晓诗已经来到大门左侧的停车处,推起红色的单车随着人流出了学校大门骑上单车燕子般飞走了。
十几分钟后,孟晓诗骑着红色单车来到了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有棵六七米高的老石榴树,灰褐色的树干极不光滑,鳞甲般一揭一小片。树上抽出的条条黄绿色光滑的嫩枝上面,一朵朵低垂着的石榴花挂在古铜色倒三角形叶子间像无数把火红的小喇叭。树干离地三尺高的地方挂着一个涂着黄色油漆的长方形铁皮牌子,上面红色的字体清晰明确。黑色的粗大的箭头向左指向“树东路”;向右指向“树南路”。孟晓诗家住在“树东路”的“领秀家园”小区。从石榴树到“领秀家园”也就三十几米,路不远但要上一个大大的陡坡。骑单车只能骑到石榴树下,剩下一段要推着单车步行才行。
“领秀家园”原来叫小北沟,低矮陈旧的老房子挤挤挨挨地连成了片。这里地势偏僻,离市区较远,除了当地菜农和部分散户,花山市灯泡厂一部分职工及家属也住在这里。孟晓诗的姥姥是这里的老住户,在靠山坡的三间平房里住了几十年。孟晓诗的老爸老妈结婚时,父母搬到儿子家同住,把房子让给了女儿女婿。孟晓诗就是在老房子里出生,一直长到十岁。十岁那年,旧城区改造,把这里建成了整齐漂亮的居民小区,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领袖家园”。“领秀家园”环境幽雅安静,田园风情浓郁,被誉为“都市里的村庄”。孟晓诗的父亲孟繁荣是花山市政府绿化处处长。近水楼台先得月,孟处长利用职务之便小小地腐败了一下,把这三十多米长的陡坡路两边栽上了蔷薇树。每年春夏两季,满树嫩黄的蔷薇花竞相绽放,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整个小区香气缭绕。闻着蔷薇花的香气长大的孟晓诗出落成一个花仙子般美丽的快乐女孩。
孟晓诗将单车支在路边,见四下无人飞快地躲在石榴树后面,倚在粗壮的树干上,精心在意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红色的小纸鹤。这只小纸鹤大拇指般大小,是用红色亮光纸折叠的,小巧精致,托在手心里晃晃悠悠展翅欲飞的样子。她欢喜地端详着,星星般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纸鹤,这里面藏着她幸福的小秘密呢。她把纸鹤捧在胸口前,抬头仰望树上密匝匝的红色喇叭状的石榴花,脑海中浮现了那张阳光俊美的脸。她的心一热,脸一红,往树干上一靠,幸福地眯着眼睛——
下午第一节课间,孟晓诗刚出教室,一眼看见自己的暗恋对象秦凯从走廊那头迎面过来。高二教室都在五楼,秦凯上四楼来干什么?孟晓诗忽然间慌乱起来,怀里像揣着只噗噗乱跳的小兔子,眼睛盯着脚尖,一双手不知往哪儿放好了。她觉得秦凯并没像她那么慌乱,或许是佯装镇定,因为她感觉到了他的脚步是坚定有力毫不迟疑的。她微微抬起眼皮偷偷地瞟了一眼。秦凯也在看她。两人四目对接,像触了电从头到脚麻酥酥的。她赶紧低下了头。事实上秦凯也是慌乱亢奋的,他压抑着剧烈的心跳,白皙的脸上像涂了层厚厚的胭脂,额头上细小的汗珠闪闪发光。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拳头斜刺里伸过来,手心朝上忽地张开,一只红色的小小纸鹤赫然映入眼帘。这只纸鹤是用红色的亮光纸折叠的,娇小精美,热烈炫目。纸鹤里肯定暗藏玄机,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起红纸鹤攥在手心里,拔腿朝卫生间跑去。躲进卫生间,孟晓诗小心地将纸鹤拆开,抹平了。上面写着一串数字:159xxxx5977。她确信这是秦凯的手机号码。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孟晓诗将纸片捂在心口窝上,随着小心脏里非洲鼓的欢快鼓点,长长地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