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纸上包含了不同寻常的信息是确定无疑的。
易萌萌从姜候身上拿下来时,就想为什么把三片不相干的图画拼一起呢?
图画分别从封面上撕下来的,所以她条件反射地是要找到对应的三本书。
至于写在纸上的一组组数字,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到了——根据数字找到第几章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然后拼出一句话,这句话就是最后的、神秘的、重要的真相。为此,她在车上又拿出那张纸核实了一下,欣慰地看到每组第一个数字不是1、2、3,因为三本书的前三章都撕掉了。
这种密码游戏以前上文化课时她们就玩过,所以她自信与姜候有这种默契。
回到房间,易萌萌拿出纸和书摊到桌上,立刻着手破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寻查,一个字一个字地摘录,最后,她的便签本上出现了一句话:惨痛之地,砖石含声。
“惨痛之地,砖石含声……”她念叨着。抬起头,窗外的城市正是华灯初上而房间早已幽暗。“是什么意思呢?”
她起身打开所有的灯。现在她面对的是个不同的窗户,是自己家的窗户,但是每个窗户在你向外敞开的同时也可能让邪恶趁虚而入。
姜候的情况应该让学校方面知道,她拿起手机给王副打电话。
“王副,我今天去姜候家了……”
“哦?”王副颇感疑惑。
“她疯了。”
“她还是跟人说了?”王副突然紧张又沮丧。
“没有。我是说她疯了,变成神经病了。”
手机里一阵寂静,然后传来谨慎的声音:“她受什么刺激了?”
“不知道。她哥哥说是被鬼吓疯的。”
手机那头的王副把嘴唇弄得吱吱响,然后说:“真是祸不单行啊!”
易萌萌知道王副指的是王采予和这件事。
“我知道了,学校方面会研究的。”王副说,“谢谢你,就这样吧。”
“再见。”
易萌萌挂上电话。看到桌上的便签本,拿起来又看了看那句话,想起王副说“祸不单行”——对呀,这两件祸事之间有联系吗?两个都是怡莲芭蕾舞学校的,两个都是“六小天鹅”的成员;两个都受到极度惊吓:王采予吓到心脏崩溃而死,姜候吓到变疯;在姜候家的窗台上同样发现燃烧的灰烬。
她脑袋嗡地一声,心想:“这是一个阴谋!”
很快她又变得很镇静,因为她心里早有了隐隐的怀疑:有人别有用心地利用“六小天鹅”进行商演,名义上是为学校实则为个人搞创收。由于利欲熏心,甚至利诱、威逼尚未成年的“六小天鹅”从事三陪服务。
不过,现在六个“小天鹅”中有人开始反抗了,为摆脱控制,可能无意间说出将丑闻曝光的话,为此招来杀身之祸。
这是精心安排的谋杀,手段非常独特——姜候虽然没死,但目的基本达到了。
易萌萌用拳头砸着掌心,从桌边走向沙发,又从沙发走到床前。她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关键是如何保卫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剩下几个“小天鹅”的安全,从而掌握更确凿的证据使凶手就犯。虽然困难重重、危险重重,她还是决定秘密地调查——她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应该接受挑战。
但是,从何处着手呢?
易萌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脑混乱,理不出个头绪,接着,一阵疲倦向她袭来,厚重的眼帘就要闭上——窗外的市声遥远又低沉,隔在玻璃窗外像鼓面的余颤;室内灯在毫无征兆下闪动几下,像电压递减,一次比一次暗——这些她都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了,伤感又压抑……她的脉搏警觉地疯狂跳动起来——她觉得窗户旁边的布面扶手椅上坐着一个人,是个女孩。
易萌萌丧失了所有力气,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女孩。在这种厌烦的对峙中,她觉得自己挣扎在生死关头,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和女孩有眼神交流,不能流露出任何看到她的痕迹。
“我没看到她。”易萌萌对自己说,“不是程小欣,这里没有人。”
程小欣微微低着头,垂下长发,一边头发很潮湿,可能是血;左边脸是黑的,也是血;脸变窄了,其实是高空坠落后撞瘪了。她还穿着那件银白色的睡裙,双手安静地放于腿上;光着脚,有个脚后跟是朝前的,因为骨折。
躺着不能动的易萌萌像是一具蜡像,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融化,可能最后只剩下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的小拇指抠起床单,接着是无名指,接着是整只手,接着那股力量通过手臂传遍全身,她“呃——”地坐起来,自己像浇了水一样大汗淋漓。
——这里没有什么女孩,没有程小欣——她做了一个噩梦,或是幻觉——那把扶手椅上搭着她的白色汉朝曲裾。
她心有余悸地走进厨房饮一通水,擦干汗,返回房间时突然站定。
“王采予的案子里有个异常的线索,”她想起来,“就是王采予临死前曾与‘病天鹅’——程小欣联络过。不管谁联络是谁,毕竟程小欣在一年前死了,她极少用的一个网名出现在王采予的电脑里意味着什么?难道凶手有意制造一个灵异命案的假象?包括现场留下与坟墓有关的物质?如果凶手把本案往灵异事件上误导,又为什么布置这样一个有局限的信息?因为知道‘病天鹅’的可能只有我一人。”
在这些问题不能解答之前,易萌萌自然会往另一方面去想。刚才梦里见到鬼的压抑、恐怖和绝望感再次袭来,半边身子瞬间有种寒冷的麻痹,她两臂交叠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会不会是程小欣的鬼魂出来报复……”
因为她知道程小欣去年跳楼自杀并非只因为父亲——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去世,而是另有一个更为直接的原因:经抽签决定,她代表“六小天鹅”在与谭总应酬的过程中曾遭到暴力性侵。对此,王副和其它“小天鹅”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
易萌萌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激灵,产生这个提示——她迅速扑向桌子,拿起那张从姜候家带回来的纸,颠来倒去地看上面贴的三片图画,突然一阵眩晕,因为三片图画暗含了程小欣名字的三个字:电车让人联想到“乘”(陈),《破晓》的晓(小),心形礼盒的“心”(欣)。
她又拾起便签本,读出那句话:“惨痛之地,砖石含声。”
——对程小欣来说,“惨痛之地”当然是她遭到欺负的地点;那么“砖石含声”是说她的哭喊被周围的砖石所吸收。能吸收声音至少是在没有粉刷、砖石裸露的房间里,而且咒怨更容易在潮湿、密闭的空间里产生——凯迪夜总会有这样的房间吗?
易萌萌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同样是阴雨绵绵的夜晚。当时,她们在谭总的房间里,她听谭总的司机和保镖说把程小欣带到地下室去,欺负便发生在那之后。凯迪夜总会的地下室她没去过,但地下室一般比较简陋,也符合潮湿、密闭等条件。
她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砖块或石头真能吸收声音吗?就算答案是肯定的,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吸收的声音还能释放出来吗?释放出来还能听到吗?除了哭喊还能吸收什么携带信息的声音?如不其然,通过这样隐讳的猜谜游戏得到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
易萌萌回首看床头柜上那个塑料骰子的闹钟,再过几分钟就到八点了。她走到窗前,对外面的景物颇感惊诧:大雾静悄悄地吞没了街道,路灯亮成朦胧的光团。小区里黑漆漆的,有辆轿车经过小区大门,车灯迅速扫过花坛上湿淋淋的灌木和雕塑,随即消失了。四周仿佛比刚才更寂静。然后,对面公寓的楼道里一盏感应灯亮了,她却没看到有上下楼的人。
乘出租车到凯迪夜总会要不了十五分钟。易萌萌不知道此时去是否明智?又能得到什么结果?但这是个寻宝游戏,隐秘的线索被她无意间抓到,就是说只有她能找出最后的“宝”。在这个游戏中“宝”就是真相,可能它包含危险或死亡,但这个游戏对她充满宿命般的迷惑。责任、愧疚、好奇扰得她心神不宁。
总之,她不能呆在房间无所事事。
她抓起逛街时才拿的皮包,竟有片刻的犹豫:她该带些什么呢?最后,她往包里放进一个手电筒和一把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