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她就这样折腾,我已经40岁出头,她也快40岁了,也不想要孩子。我们离婚是瞒着亲友悄悄进行的,父母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我也很想早点儿有个孩子。可她居然说,你太想要孩子就去和别的女人生吧!我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丁老师,你和我妻子差不多是同龄人,我很想知道,你怎么看她那些怪糟糟的想法?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安心回家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我现在听到的还都是你的陈述,我需要听到她本人的声音,才能够有更全面的了解分析,也才能够给你们有效的建议。”知安很同情周杰。从周杰的叙述中,知安基本认定他妻子有情感动荡癖,这种情感障碍,有点儿类似俗话说的天生不安分、爱折腾。简单说,就是只能享受动态的感情,不能容忍感情的静态,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爱情恒久等主流幸福观背道而驰。
周杰对知安讲述的过程中,眼睛不时望一望门口。终于,他眼睛亮了一下,说:“我老婆来了。”忙起身迎接。
“我老婆,叶沁沁。这是丁知安老师,专业做心理辅导的。”周杰一介绍完,知安和叶沁沁都“啊”了一声,发出会心的笑容。
“你们原来认识啊?这么巧。”周杰迷惑地看看知安,又看看叶沁沁。
“世界太小了,周杰,你知道丁老师是谁吗?是古行长现任女友肖琪的好朋友。前年春节,我们单身驿站在金山城搞活动,肖琪和她误撞进来,古行长就是这样捡到一个女朋友的。丁老师,你后来怎么再没来参加我们单身驿站的活动了?”叶沁沁心直口快,一点不介意说出她和知安是在那种特殊场合认识的。
但周杰很在意这个,他纠正道:“沁沁,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别再去搞什么单身驿站,你是有家、有老公的伪单身,也不怕被人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法律上我是单身,精神上我是单身,情感上我是单身,仅仅身体和生活与你有些纠缠罢了。”叶沁沁扬扬头,表情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放肆。周杰的脸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
知安作为旁观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但毕竟和他们两人都还不算很熟,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绕着圈子说:“沁沁,周杰说你的生日是1月5日,你怎么一点都不像魔羯座?”
“魔羯座太呆板无趣了,所以我受月亮星座的影响比较大。我的月亮星座是天蝎,天生追求情感的宽度、深度和纯度。”叶沁沁继续着刚才特立独行的表情。
望着眼前这位浑身长刺、很自以为是的女子,知安很难把她和当时在金山城遇到的那位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单身驿站元老叶沁沁联系在一起。去给她和周杰做家庭心理辅导,知安感觉就像要缺牙的人去啃老玉米,难度显而易见。理智告诉她,最好的方法是果断拒绝、立即撤退。但当知安把视线转移到周杰,看到他诚挚求助的眼神时,她又不忍拒绝、不忍撤退了。“至少,我可以努力,帮助他们更清楚地认识自己的内心,发现藏在内心的温情与渴望,也许就可以化繁为简,就可以少些痛苦、少些折磨。”知安对自己说道。
他们一直聊到了下午两点半,叶沁沁还意犹未尽。知安想起下午和段志勇的约会,提出先聊到这儿。周杰忙说:“好,反正你要做我们的心理辅导师,今后多的是时间一起聊。”
他买完单,三个人走出咖啡厅,五六个卖花的小孩将周杰团团围住,嚷着让他为两位漂亮姐姐买花。周杰很高兴,一边掏钱夹一边说:“把你们手上的玫瑰全拿来,给两位姐姐。”
“他们手头的玫瑰多脏、多俗,我不要,全给丁老师吧!”叶沁沁嘟着嘴咕噜道。
周杰有点儿难堪,从钱夹里拿出的两张百元大钞僵在手上,一个挤在前面的小孩从他手上抢过钞票,把手上的花扔在地上就开跑,其他孩子也扔下花跟着他跑。
叶沁沁拉着周杰,与知安匆匆道别后赶紧离开了。
知安蹲下身子,把一枝枝散落的花捡起来,那些枯萎的和弄脏了的扔进垃圾筒,剩下一大把鲜活的抱在胸前。玫瑰甜蜜的气息扑面而来,知安的心里立即就多了温柔的愉悦,她想让更多人分享这份美好。
她重新走进咖啡厅,对门童轻声说:“麻烦你把这些花分送给那些单独来喝咖啡的客人,就说是一个陌生人的祝福。”门童还没反应过来,知安就把花塞到他手上,同时送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挥挥手离开了。
陈春跳打电话来的时候,知安正在向沈小燕汇报家庭服务部的工作。
周杰邀请知安做他的家庭心理辅导师这事,最初沈小燕并没太当回事,心之门的主打业务是团队辅导和个人辅导,都还开展得不错,无暇顾及其他。但知安坚持认为,心之门的团队辅导疗效有限,很认真地在给周杰做家庭心理辅导。沈小燕在查阅个人心理辅导资料时,发现很多咨客的心理问题都是来自家庭,她突然就敏锐地意识到,这确实是一块待开发的心理辅导市场,直接就让知安挂帅成立一个家庭服务部,人员由知安自己选。知安觉得这毕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事,就没在同事中声张,自己先带着杨阳和刘茵茵两个实习生干起来。谁也没料到家庭服务部开张大吉,成立仅五个月,每天就有二十几个电话预约,知安和两个实习生应接不暇。这天一上班,沈小燕就把知安叫到办公室了解情况,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知安和沈小燕不约而同都怔了一下。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心之门规定,工作时间,个人手机必须关机。当知安意识到是自己一上班就过来而忘了关机时,连声抱歉。沈小燕笑了笑说:“就在这里悄悄接吧!也许有什么重要事,下不为例。”
知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电话那头就传来陈春跳急促的声音:“姐,是我,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爸爸老毛病发了,他不肯去重庆,连县城医院也不去,估计这次快不行了,他想在临终前见见你。”
“春跳,不要着急,爸爸还能听电话吗?你把电话给他,让我跟他说。”
“姐,爸爸昨天半夜就昏迷了,昏迷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说想见你,现在在镇医院抢救。姐,我好怕。”春跳在电话那头哭得很厉害。
“别哭,你哥哥呢?”知安这会才意识到,春跳一直没提到她哥哥陈秋来,听说他结婚后就回云峰帮岳父管理矿厂去了。
“姐,你还不知道呀!哥在矿上晕倒几次,被王老板送到重庆的大医院了,说没查出病因,还住在医院呢!爸嘴里说哥是自作自受,还是心疼他,生病也不准我告诉哥。姐,我知道我和爸早就没有权利来继续麻烦你了,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爸和哥都病倒了,我觉得天都快塌了。”春跳的哭声越来越大,知安的心被揪得很痛。她想了想说:“春跳,你在医院好好照顾爸爸,我马上去找医生,一起从重庆去云峰看爸爸。”
“姐,谢谢你了,我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爸爸的好闺女。你要快呀!我和爸在医院等你。”春跳转泣为笑。
知安打完电话,正准备开口向沈小燕请假,沈小燕拍拍她的肩说:“什么也别说,快去联系医生,我已经跟司机小刘说好了,他在车库等你。”
“谢谢,谢谢。”知安连声道谢。沈小燕提醒她不用客气,要赶紧联系医生。知安边往车库走边查电话,她在手机里查到几年前给老人看病的主治医生谢医生的电话,打过去,手机竟是该号码为空号,而座机一直无人接听;打到医院总机询问,说是谢医生早已出国。没有办法,病急乱投医,她想到了自己认识的唯一的医生朋友唐成兵,他只是急诊科大夫,但他也许认识心血管科的医生呢?
唐成兵接到知安的电话时,平静地告诉她:“你找对人了,我当急诊科大夫前做了15年心血管医生,经我手做的心脏外科手术不下100例。而且这几天我正在轮休,不需要找谁请假,就可以跟你一起出发。”
知安欢快地叫道:“太好了,你在哪?我马上过来接你。”
“还能在哪,还不是在医院后面的茶馆里喝茶。记得吧?上次我带你去过。我马上回去准备一下,然后在茶馆门口等你。”
“当然记得。谢谢你,唐医生。”
知安是路痴,尽管清楚地记得茶馆就在医院后门附近,但车到底该怎么走,她脑子里是一团糊涂,幸好司机小刘东绕西绕地找到了。
唐成兵拎着大箱子上了车,知安才想起自己急匆匆的什么行李都没准备。小刘说,他车上后备箱里随时有两套行李,一套是他的,一套是沈总的,沈总交待了让丁老师用她那套。“别担心,行李里洗漱用品、换洗衣物、睡衣睡袋、饮料点心一应俱全,沈总还让我取了一万元现金应急。”
知安以往对沈小燕的认识,仅限于干练而不失优雅的女强人,没想到她有如此细致体贴的一面,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唐成兵让知安说说病人的具体情况,他好做些准备。
知安有点难为情,不是对唐成兵,而是对小刘。心之门严格实行外企的管理,无论上下级还是同事,都从不过问彼此的隐私,知安不知道如何在同事面前开口说自己的事。小刘很善解人意,说:“丁老师放心,这里不是公司,有什么尽管说。”
知安感激地望了望小刘,就实话实说了:“病人是我前夫的父亲,今年65岁,四年前在重医附二院做的心脏搭桥手术。老人身体情况一直不大好,做搭桥手术前后,在医院住了差不多半年。除了心脏,肾和胃都有问题。”
“什么?什么?病人是你前夫的父亲?你前夫呢?你不是他家媳妇了,为什么还要去掺和?”知安离婚后出车祸躺在病床上的那种孤苦与绝望,清晰地浮现在唐成兵眼前,他想不明白,这个傻女人怎么一点记性不长,还去掺和前夫家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