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风筝
窗子还是老式的木质推窗,上面刻着很多很繁琐的图案,这样一来本来就不怎么透明的窗子又给抵消掉了一部分阳光。窗外是一幢房子的山墙,离我们的窗子只有两米,很近,遮去了大半的天空和阳光!那是一扇很古老的门,上面的雕刻图案早已表明了它年代的久远,门是绿色的,在门的靠下处贴了一张大大的“福”字,红底黄字。北墙的整面墙下边的空间被我的床占据着,那是一张白色的床,是高叔诊所的床。在西墙靠北的位置是一道很简易的门,与其说它是门,不如说它是一块大板子。在“大板子”门往南是整面西墙,上面挂满了这样那样的东西,显得非常的乱!我的电脑桌在靠窗户的位置,那是一张二哥花五块钱买的桌子!狭窄成条的窗台上也摆满了东西,依次是墨水、香皂、笔筒等等。现在每当我回忆初到五里坨的那段日子,脑子里就会出现一幅画面:发黄并满是裂缝的墙面,在两张凌乱的床形成的拐角处放着一张桌子,上面碗筷凌乱,残羹剩饭,几个啤酒瓶子不规则地竖在上面,有的有酒,有的已经空了,高伟坐在桌子边上,一边喝酒一边唱着郑智化的歌:
“我是风筝喜欢在天空飞行
无忧无虑像风儿一样的轻
我要飞过梦和自由的边境
去找一找找回我单纯的心
我是风筝有一根线在牵引
害怕约定却又放不开感情
游游荡荡也许是我的命运
孤孤单单没有人陪我同行”
我们都沉醉在了这歌声中,仿佛自己就是那只风筝,“我是风筝天南地北”……那时真的很苦,不仅生活条件很苦,心里也很苦,面对未来,我们不知道路在哪儿,不知该往哪儿走,而回家是绝对不可能的,自打家里出来那一刻起,我就已下定决心,不会怎么出来还怎么回去的,回去也要衣锦还乡地回去!可我们的路在哪儿呢?
就在2003年,《中国青年》杂志以八个版面的篇幅刊载了关于我的故事,之后,这个世界知道了我的存在,再之后,我的第一本书问世。2004年初,我获得团中央颁发的中国青年励志人物奖,与那么多曾经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名人面对面接触。可是不到半年后的我,现在的我呢?——漂泊于北京,不知前方的路在哪儿,受尽搬家之苦,遭到别人的白眼和猜疑,而在电话中又要总和妈妈说“我们挺好的”,强颜欢笑!也曾多少次地问自己这是为了什么?是啊,我这是为了什么呢?
2.这里行吗
刚搬到五里坨时,二哥几乎每过几天就要买一份《手递手》,然后在上面仔细地找哪有出租店铺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儿,整片整片的。二哥用手指指着一行一行的小字看着,眼睛离报纸很近,远一点真的是看不清。他皱着眉头,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字,这一定是很累眼睛的,看一会儿眼睛就会疼,这时二哥就会用右手捏一捏两眼中间的睛明穴,闭一会儿眼睛,短暂地休息一下。虽然有这么多的出租信息,但是真正适合我们的却很少!要么就是离我们太远,要么就是费用承担不起!除了买《手递手》外,二哥还经常骑自行车出去转,看哪儿有张贴的小广告就过去看,把联系电话记下来,等回来再一起商量。因为我和三哥的身边不能没有人,所以二哥要找的工作还不能出去太长时间,要留时间照顾我们。当时我们最想找一个店面,用来开小卖店,类似“话吧”的那种,这样二哥就可以一边照顾我们,一边挣钱了。可在《手递手》上看到的全是位于繁华地段、房租很高的铺面广告,租金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天文数字,我们根本租不起!
那天下午,二哥急匆匆地从外边回来,一进屋就兴奋地对我们大家说:“我在报上看到有一个门脸儿要出租,地方挺好也挺大,房租还不太高。”二哥的这个消息就像兴奋剂一样让我们的心情一下为之雀跃起来!
“那下午咱们去看看吧!”
三哥用极具鼓动性的语气说。
“行啊!”
我表示同意。
既而,屋里像开水锅一样热闹了起来,大家开始疯狂地展望未来,一幅幅美丽的画卷展现在大家面前,这更加的诱惑大家!这一天将是一个划时代的日子,我们的生活将从今天开始得到彻底的改变,我们眼下的地方是山穷水尽,而我们将要走向的前方则是海阔天空。
“到时我有钱了,我请你们吃饭,就别吃这馒头咸菜了,这能吃吗?”
二嫂眼睛发亮地对大家说。
“再来瓶二锅头。”
三哥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二哥笑得已合不拢嘴了,我的心里也挺美的!在那个地方开个小卖部,二哥可以一边照顾我们一边卖东西,两不耽误,确实挺好!
吃了午饭,我们一家出发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当汽车驶过繁华的街市,驶入落寞的居民区 ,当一幢一幢的高楼变成稀疏的矮楼,我们便也就到达了目的地——十八里店乡!下了车,二哥推着我,走在凹凸不平,有很多小碎石的路上,路很难走,左一歪,右一斜的!正走着,前面有一个中年男子向我们走来,二哥说他是知道我们要看的房子在哪儿的人。我们跟在这个中年男子的身后,左转右转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小超市,里面摆了三排货架,在一袋袋方便面的外包装上已经落上了一层灰土。这里的老板不在,只有老板娘,而她显然很忙,一边招呼着我们,一边忙着烙饼,饼香四溢。我们在那儿坐了有好几个小时,可我们发现,去买东西的人并不多,我们觉得这主要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点偏,而且附近像这样的超市有好几个,客流被大大地分散了,这个小超市主要的收入并不在出售的商品上,而是这里的饼和馒头!通过我们的观察和研究,这个地方不适合我们,地方小,住不开,而且生意少,租金又不是很低,所以我们决定放弃这里。
回来的路上,心情复杂……我和二哥跟在二嫂推三哥轮椅的后面,地面上的灰尘在人们走过之后飞扬了起来。这世界一下变得静了,静得只有这沉重的脚步声,眼前的汽车、人群也变得更加陌生,世界这么大,我们却找不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这时,二嫂和三哥也都蔫了,脸上只有那一道解不开的皱眉头!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等车、上车,像是默片里的场景。汽车行驶在已经年久失修的公路上,上下颠簸着,我警惕地提醒自己要注意掌握平衡,不至于让身体向一边倾斜。这次虽没什么收获,又一次无功而返,但我们仍将继续我们的寻找之路……
3.你不知道这种滋味
在五里坨刚刚安顿好,严峻的吃饭问题就早已逼迫着我们必须做出决定:是留在这里没饭吃,还是再出去找适合开商店的地方?也许你会问,在搬来之前没有想搬到这里之后的生计问题吗?说实话,真没想,没时间想,也想不起,搬家的时间紧,来不及想,就算是想了,这里不适合开小卖部,你能不搬吗?不能!所以这个问题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这里住着很好,却不适合开店!于是在这里住了仅十几天后,我们再一次搬家!搬到了一个离这里十几站地叫北辛安的地方,并且决定开始——卖菜!
那是一个临街的前后间店面,我们接手过来的时候,是开饭店的。前面是供人吃饭的,后面是做饭以及住人的。现在每当问起二哥对这个店面的最深印象时,他都会汗毛发直地说:“那天我去拿一只水瓢,发现里面有一只老鼠,活的,我一碰到水瓢,它一下就跑了。”而当时我和三哥就住在后面的屋子里。这个屋子四周没有窗子,四面墙壁围着一块绿色为底色的长布,以此来当做“壁纸”。屋子里很闷,而且还满是从外面窜进来的煤味,一进来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最重要的是,我和三哥在这屋叫二哥,他很难听见,一来是因为这屋子离前面屋子很远,中间还隔着厨房,再加上二哥是在外面卖菜,街上行人汽车的嘈杂声早已把我们那相对微弱的“喊声”淹没!但考虑到这里客流量挺大,租金又不是非常高(相对于这里该有的收入而言),我们还是选择了这里,想试一试,也只能试一试!
二哥二嫂每天凌晨三点钟就要起床,蹬着三轮车去很远的地方“上菜”。因为早晨去批发市场采购蔬菜的人很多,所以要出发早,行动快,才能够进到既便宜又新鲜的蔬菜。一去就要几个小时,经常是我一醒来,正想活动一下时,二哥却没在家,只留下小海宁在家,可她又怎能帮我活动呢!所以我只能是等待,除了等待,我又能做什么呢?二哥不在身边,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硌得身上疼得要命,也无法活动一下,尤其是想去厕所时,也不得不强忍着,那种滋味,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于是,我们盼着二哥早一点把菜进回来,早点让我的身体离开床面一下,让我不那么硌疼!其实,我自己什么苦都好说,只要忍着就行,最让我痛苦的是三哥难受,我不能帮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难受,听着他说难受,这种痛苦胜过自己的痛苦一千倍!
那天,二哥刚出去进菜,三哥就醒了,叫二哥。我说:
“二哥去进菜了。”
三哥显得很无辜和委屈。
“什么时候走的啊?”
“刚走。”
“我怎么不知道啊?”
“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
“哎呀,硌疼了。”
这时我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自责二哥走时,为什么没让二哥叫醒三哥给他活动活动,即使耽误他睡一会儿觉,也比现在让他长时间硌疼好受啊!另一方面,又恨三哥不争气,就知道睡,不早点醒,不在二哥他们走之前醒,提前让二哥给他活动好再让他走,而在他们刚刚走后就醒了!但又同情三哥的“不知道”!屋子的闷热,刺鼻的煤烟味,加上忍受疼痛,早已使我们大汗淋漓。三哥用左右摇头的方式让身体也能跟着晃动一下,可头哪能带动整个身体呢,这样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让身体更加与床面充分接触,这样就会更加感到硌疼,而三哥的这一动作就像一根针一样,重重地扎在我的心上,让我无处躲闪的痛!
这个时候,我们就聊天,聊感兴趣的,聊开心的,好让时间过得快些!
“你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我问三哥。
“有个专门的人照顾咱们,把二哥腾出来,让他们三口去过他们的日子。”
我又补充道:
“咱们和二哥他们分开过,互不掺和,各过各的,做到真正的,相对最大限度的自由。”
“和二哥他们在一起,你就不自由了?”三哥问我。
“不是不自由,是有些事情你不适合让二哥去做,比如咱们想给二哥买件礼物,咱们也不能让二哥替我们给他自己买吧,那太荒唐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近一个小时,我们的方法成功啦,我们的“畅想法”让我们度过了近一个小时的“无痛苦时光”。当听到二哥进门的脚步声时,我和三哥对视了一下,会心地笑了!
4.小小的收获
二哥和二嫂把他们起大早买来的青菜一捆儿一捆儿地摆好,小白菜、菠菜、香菜,在门外的台阶下摆上一个桌子,然后把青菜放在上面。二嫂坐在台阶上看着,有人来了,赶紧起来迎接,主动问人家要点什么菜。二哥在一边反复动着一捆儿一捆儿的青菜,不动怕会烂了,一边听着我们叫他,随时进屋来给我们活动身体!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问菜的人却不多,我们的东面邻居也是卖菜的,显然比我们有经验,有很多次,顾客是先来我们这看菜的,后来却在他们那儿买的,也有的时候是被他们叫过去的。我们对他们的这种做法并没太在意,去哪儿买菜是顾客的自由!但这却让我们丧失了很多生意。
忙了一天,把外面的菜筐全搬到屋子里,一下就把屋子摆满了,筐里或多或少还有一些青菜,我们都希望筐里的青菜剩得越少越好,那样就会很有成就感。装钱的盒子也放在地上,里面装了半盒子一毛、五毛、一元的零钱,对于它,我们当然是希望它装得越多越好,不要像是筐里装的菜。
今天,盘算下来,收入还可以,二嫂到对面的小卖部买来了几瓶啤酒,又把剩下的青菜做了点。我们终于是有了收入,虽然很少,但终于有了希望,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也算是我们全家人来北京后的第一个收获,这是全家人努力的结果!外面的街景还很陌生,屋子里的摆设也并不熟悉,地上放了一个到了这儿才有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啤酒和二嫂刚刚做好的菜,旁边是海宁可爱的身影。二嫂和三哥两个乐观派在那儿调侃,二哥在一旁一个一个清点着菜筐,为明早做准备。这一切,在这白色的节能灯照射下,显得那么温馨!
5.午夜的呐喊
白天二哥活儿很多很忙,太累,晚上又都睡得很晚很沉,所以我们都很难叫醒他,有一天晚上我和三哥彻彻底底知道了什么叫睡觉难叫醒!
那一天,二哥很早就出去进菜了,回来后还没等吃饭就开始卖。简单地吃完早饭,二哥又开始了中午和晚上的卖菜工作。那天的生意非常好,一直忙到晚上10点多,等吃完饭,11点多了,睡觉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二哥把我和三哥都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后,就回前屋睡觉了,为了让他能听到我们的叫声,他把门开到最大。因为是夏天,后屋又没有窗户,所以非常地闷热,晕晕沉沉的,我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只觉得身下很硌,我不自觉地叫二哥给我活动:“二哥,我翻身。”第一第二声都没任何反应,我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因为二哥就从来没有在睡着时叫一两声就醒的。
我继续叫“二哥,二哥。”这时我已经有一点清醒了——被自己的叫声叫醒!很想能够在有睡意的时候活动一下后再好好地睡,但是硌痛和我的无奈在很矛盾地打扰着我!我越是清醒,越是能清楚地感觉那顽固的硌痛,所以,我不得不叫二哥。随着我的叫声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这让离我不远的三哥醒了。一直以来,每晚都是三哥帮我叫二哥的,因为三哥比我声音大,二哥对他的声音更敏感一些。三哥用正常的音量叫了几声“二哥”,没有反应!后又加大了音量,仍没有反应!三哥显然有点着急了,他用比较大的音量喊:“二哥,小四叫你翻身呢!” 是的,他已经开始喊了!我看三哥着急了,我就和他一起喊!我们和二哥离得太远了,我们是两个房间,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做饭的地方。